金沛姿緊走兩步,先於嫺妃走到其其格的臥房,兀自掀開厚門簾一角,一股嗆人的氣味兒便撲鼻而來。.“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啊……怎麼弄得烏煙瘴氣的!娘娘,您等等再進來。”金沛姿臉色陰沉,咳嗽不止,大爲疑惑:“不是說海常在病着?怎麼屋裡還用燒這麼嗆人的香。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好香的味兒啊,簡直能把好人薰死,何況是那病病歪歪的了。”
盼語遮着鼻子,蹙眉張望,卻連個人影都沒瞧見:“儀嬪呢?她宮裡的人病了,這主位卻沒影,竟顧也不顧。”
靈瀾聽見動靜,急匆匆的從屋子裡跑出來,哭泣不止,拜伏在地:“嫺妃娘娘,奴婢給您請安了,求您救救我家常在,小主她,怕是快不行了。”
“什麼?”盼語與金沛姿如遭雷擊,這不是晴空霹靂麼!二人互凝着彼此,愕然的瞪圓了雙眼,萬分詫異。
“昨個兒夜裡才發的病,才一夜的功夫,就不行了,這未免太奇怪了。”金沛姿心裡暗叫不好,腹誹黃蕊娥的手段太狠辣了。好端端的一個人,轉眼就被害成這樣,且還是自己身邊的。兔子還知道不吃窩邊草呢!
“快隨我進去看看。”盼語顧不了那麼多,領着金沛姿就要往裡走。卻聽一個柔媚的聲音,促急攔道:“嫺妃娘娘請留步,海常在感染了恙蟲病,娘娘這樣進去,怕是會傳染呢。”
說話的人,正是儀嬪近身侍婢彩瀾。
見她一陣小跑而來,盼語的火一下子頂了起來。“儀嬪呢?何以她自己不在,卻讓你隻身前來阻攔本宮?”
“回嫺妃娘娘,儀嬪娘娘去向皇上請旨了。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豈能草率。何況那可是要傳染的惡疾呀。儀嬪娘娘臨行前,刻意吩咐了奴婢焚燒艾草等藥材驅毒,攔下前來探望海常在之人,以防止惡疾肆意傳染。”
金沛姿看嫺妃是動了怒的,少不得問道:“娘娘,什麼是恙蟲病啊?何以臣妾從未聽說過?”
盼語顧不上理會她,掃了彩瀾一眼,含怨道:“小朴子纔去請御醫,至今未歸,怎麼就見得裡面的海常在是染了這種病?人還活着,你們就大肆燒艾草,不管不顧的,哪裡是驅毒,分明就是要命。”說話的同時,盼語執意要往裡闖。
靈瀾聞言,不由失聲痛哭:“嫺妃娘娘明鑑啊,我家小主必然不是那種惡疾,求您救救小主吧。她本已經窒悶無力,這草藥焚燒的煙子,幾乎將她嗆得氣絕過去。”
一見這情形,彩瀾自覺是攔不住嫺妃了,害怕辦砸了儀嬪交代的差事,心急火燎的攥住了嫺妃的袖子:“娘娘不可啊,不可啊。”轉首又哭腔乞求金沛姿幫着阻攔:“金貴人,求您替奴婢勸一勸嫺妃娘娘吧。真的不能進去啊!若是娘娘有個好歹,奴婢搭上性命也賠不起。”
金沛姿總算了解嫺妃的性子,她既然來了,就不會掉頭回去。總得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不是。心裡有數,金沛姿便沒好氣衝彩瀾吼道:“滾開,沒長眼的東西,憑你也敢拽着嫺妃娘娘的衣袖麼,生生的作死!”
“嫺妃娘娘……”彩瀾一句話未說完,就見嫺妃抽手劈來,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登時耳朵嗡的一想,臉頰上火辣辣的疼起來。“娘娘……您這是……”疼痛加之委屈,彩瀾敢怒不敢言,怯生生鬆開了手。
“樂瀾。”盼語還是覺得不解氣,冰冷着一張臉,憤恨道:“給本宮掌嘴二十,別捨不得力氣。”
“娘娘饒命啊,奴婢不過是遵從儀嬪娘娘的吩咐辦事,嫺妃娘娘,您就饒了奴婢吧!”彩瀾這會兒才曉得哭,比起傷心欲絕的靈瀾,她的眼淚只是爲自己而落,一文不值。
金沛姿隨着盼語進去前,少不得對自己身邊的侍婢森然道:“樂瀾手輕心軟,你去幫幫她。讓她曉得僭越主子,是奴婢不可饒恕的罪過。”
不進去還好,一走進去,盼語就被眼前的景象氣的幾欲發瘋。三個碩大的銅盆,滿滿當當堆着艾草與各色藥材,燒的火光沖天煙霧繚繞。幾個小太監蹲守在側,蒙着口鼻,仍不住的往裡加材料,生怕煙子不夠濃似的。
而這一間,與海常在臥牀的內間相通,僅僅隔着一道簾門,煙子飛不出緊閉的窗扇,盡數撲進倒着病人的睡房,說能嗆死人,根本一點也不誇張。
“把這些銅盆,都給本宮扔出去。”盼語因爲憤怒而漲紅了臉。“把窗打開,誰再敢怠慢阻礙,本宮馬上呈報皇后娘娘,發落慎刑司服役。”
奴才們一聽,着實慌了神兒,有的甚至不顧銅盆滾燙,縮了手墊着袖子就捧了抱出去,一刻也不敢耽擱。
開窗的開窗,掃地的掃地,一轉眼兒的功夫,這一間算是收拾出來了。可濃煙卻散不盡,依舊嗆的人難受。
說話的功夫,盼語也吸了好幾口煙子,生生的慪紅了眼,連連咳嗽。卻硬挺着走進了裡間兒,徑直走向牀榻上的海常在:“其其格,你怎麼樣?其其格,你能聽見本宮說話麼?”
金沛姿警覺的發現,海常在臉頰與脖頸間,密密麻麻有些小豆,心裡一慌,轉首去敞開了內裡間的窗。她想待煙子散了,近前看清楚那是什麼。更不想急着過去,萬一要真是惡疾可怎麼好!
靈瀾淚落如雨,跪在牀邊哭訴道:“嫺妃娘娘,小主她昨個兒傍晚還是好好的,不可能突然感染惡疾啊。何況奴婢聽小主說起,幼年出過天花,熬過來了,身子反而愈加硬朗,哪會兒有這麼容易感染惡疾。”
“昨個兒夜裡發病時,爲何不報,又不去請御醫?”嫺妃撫着其其格滾燙的額頭,心道不好,額上的汗珠冰冷的滾了下來。“耽誤了這些時候,又這樣折騰……你是怎麼伺候的?”
“奴婢知罪,可奴婢也不想啊。”靈瀾猶豫了再三,還是覺着不吐不快:“儀嬪娘娘說,發高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實在無需漏夜驚動皇上、皇后,僅僅讓奴婢謹慎伺候着就是了。這一夜,小主高熱不退,伴隨嘔吐,奴婢幾次去求儀嬪娘娘的恩旨,都讓彩瀾擋在門外,說不許驚擾儀嬪安歇。
可奴婢沒有恩准,打不開宮門,請不來御醫啊!奴婢萬般無奈的,只好提心吊膽的守着小主。好不容易盼到天亮時分,小主卻渾身佈滿了紅疹一樣的小顆粒,嘴角也燒爛了。奴婢請儀嬪娘娘來瞧,哪知娘娘一看,便吩咐人來燒艾草,依舊不允奴婢去請御醫。”
說到傷心之處,靈瀾泣不成聲,所有的委屈一股腦的傾泄出來,漲紫了臉:“若不是奴婢見儀嬪娘娘出宮了,苦苦哀求了小朴子走這一遭,又怎麼會驚動了嫺妃娘娘您來。說句犯忌諱的話,怕是您再來的時候,看到的已經不是小主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首了。”
金沛姿被她哭得心都亂了,連連嘆息不止。“行了,你快去打盆水來,好給其其格擦擦冷汗。”
靈瀾咬着脣瓣,抹去淚水退了下去。
盼語這才憂心的看了一眼金沛姿,惋惜的不行:“怕是凶多吉少了。金貴人,你快讓人去請皇后娘娘來……”
“不……不會吧!”金沛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着膽子緊走幾步一看,臉色當即泛青:“嫺妃娘娘,您別挨着她啊。倘若真是惡疾,您不怕禍及自身麼?”
“是福不是禍,你速速去吧!”盼語凝神看着奄奄一息的其其格,緩緩於她身邊坐下,拉着她的手搓了又搓。“其其格,你不能就這樣死了,未免太可惜了。挺住啊,皇上就要來了,皇上要來瞧你了。”
弘曆方下朝,龍袍都未及更換,就跟黃蕊娥同行,心急火燎的前往景仁宮去瞧其其格。
黃蕊娥坐在肩輿上,看着頭前兒肩輿之上皇帝的背影,掌不住臉僵,偷偷抿着脣笑。雖然海常在不大好,可是這畢竟影響不了什麼。除了皇后與慧貴妃之外,她可是第三位把皇上請進自個兒宮裡的宮嬪了。這纔是她真正在意的榮耀,說到底,還是得感謝其其格呢!
爲不讓人瞧出喜色來,黃蕊娥以輕紗絹子遮住了自己垂的很低的臉,裝作抹淚一般的胡亂擦着,擋住眼眸嘴角,痛快的笑了起來。
她哪裡知道,嫺妃與金貴人早已侯在宮裡,嚴陣以待,只等她回來,既可發難。
跟在黃蕊娥身邊的丫頭,名爲朵瀾,是內務府新送進景仁宮伺候的宮婢,年方二八。看起來清清秀秀,水靈靈的,卻頗有一股子沉穩勁兒。
比之黃蕊娥的開懷,朵瀾顯得很是拘禁。倒不是礙於天子的威嚴,而是她總覺得儀嬪貿貿然前來請皇上,太過草率了。海常在兇吉難料,未必就能讓佯裝好心的儀嬪得什麼好處。說不定恰好相反,好處得不着就罷了,別還得賠上自己的清譽與前程。
性子使然,又是新來伺候得宮婢,朵瀾慎之又慎的管住了自己的口舌,並沒有對儀嬪講出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畢竟會賣乖討巧,不一定能在宮裡保全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