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等了這兩個時辰,李玉終於等來了皇上要等的消息。“這是方纔慈寧宮送出來的消息,純妃娘娘吩咐奴才再三叮嚀,務必由奴才親自交到皇上手中。並明確指出,此乃太后娘娘的懿旨。”
一樣是一小截竹筒,裡面暗藏着消息。弘曆瞥了一眼,便凜然吩咐:“你來讀。”
慈寧宮裡困住的人,與慈寧宮裡送出來的消息一般,均讓人心生厭煩。弘曆根本不想伸手去觸及那一番不堪的污濁。哪怕是不足爲外人道的秘聞,或許不該讓更多人知曉,他依然不想去觸及那滿是勾人心絃小字的紙片。
“坤寧宮戲臺一觀,大飽眼福。”短短的幾個字,李玉顫慄的誦完,頭也不敢擡的睨了皇上一眼。
弘曆勾脣,涼薄而笑,不緊不慢道:“李玉,你怎知是坤寧宮?”
李玉沉眉正色道:“奴才亦是聽富察大人說起,皇上讓富察大人着親王服制前去。大人便兀自前往了坤寧宮。”
這話倒是對上了,因着弘曆從曹旭延哪裡聽來的,也正是如此的說話。可見總算傅恆沒有什麼私心。如此一想,心裡便好受了幾分,弘曆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慢慢的從脣齒間擠出來:“送來消息的人,是誰?”
這也是李玉疑惑的地方:“奴才未曾見過那個人,看起來是慈寧宮戍守的侍衛,畢竟沒有皇上的懿旨,太后安養於宮內,內侍監是不得外出的。也就只有戍守在宮外的侍衛才能將消息送進養心殿來。只是太過於眼生,奴才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見皇上臉色不悅,李玉連忙道:“請皇上放心,傅恆大人事先有所安排,無論是誰將這樣的消息送進養心殿都無妨,只消御前侍衛中最得力的兩人偷偷跟着,便知一二。”
“傅恆辦事,素來讓朕放心。”弘曆不想再耽擱功夫,便徐徐親身:“此人既然送來消息,必然會暗中窺視朕有否前往。再將消息送回慈寧宮,使太后安心。坤寧宮已經不下田螺地網,無論來着是一人還是兩人,十人還是百人,只要他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助紂爲虐,朕便叫他們一個一個都不得安生。”
傅恆算準了時候差不多,便鬆開了與長姐緊緊相握的手:“長姐好自爲知,這次的事情能圓滿解決,想來皇上也不會將那段往事放在心上。但倘若長姐還在意與皇上的情分,最好還是要開誠佈公的與皇上暢談心中窒悶。不戳破有時候只能招致更多疑惑,到底不是最好。”
“你且放心便是,長姐明白。”蘭昕忽悠悠一笑,湊近了傅恆的耳畔,故作親密道:“長姐與太后的宿怨已深,而太后手裡,又掌控着對皇上至關重要的秘密。這些事你必須心裡有數,卻不可越雷池一步。畢竟牽扯到皇家的隱秘,皇上必然不喜歡外人洞悉究竟。長姐唯一放不下的,便只有你了,春和。”
“春和明白。”傅恆極爲配合的輕輕拍了拍長姐的肩頭。
夜色朦朧,坤寧宮原本就深宮冷寂,加之並未有太妃太嬪居住,廡廊下的燈籠也少之又少。這樣一雙人影立在月下,也沾染了淡泊的銀白與孤寂,彷彿被拉的好長好長,長的讓人倍感身影清瘦。
只是看不清楚人面,倒覺得這相映成雙的二人,真真兒是郎才女貌的一雙璧人。尤其是伏在暗處較遠處的血滴子,他們看不清楚那男子究竟是誰,只以爲正是自己要抓住的罪魁禍首。於是他們更加得意的潛伏在暗處,一門心思的盼望着皇上儘快趕來坤寧宮,正巧遇上最最讓人驚心動魄,無地自容的情景。
不料,皇上還沒有來,皇后與這男子竟然要分道而去了。若此,之前不是白忙活了。伏在暗處的血滴子裡,有一人隱隱按耐不住了。
“別衝動,皇上沒有來,你這樣下去,怕是會壞了主子的好事。”蒙面人的聲音很輕,唯有近在身旁的人才能聽見。
“再不去,只怕是難以拿住這兩人了。屆時空口白話,怕皇上會不信。”
“那也沒有辦法,按理說,給皇上的信兒已經送了過去。皇上不信不肯來,也不是咱們的干係……”
傅恆方纔轉身,就見不遠處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戲臺子後面的過道上亂晃。他先是不動聲色,隨意喚了皇后一聲:“別走……”這一聲極盡癡纏,倒像是情人之間有苦難言的情愫,難分難捨。
蘭昕停下了腳步,怔怔的立在那裡。“不走又能如何?左右咱們是逃不開這四面紅牆了。”
“許是吧……”傅恆邊和蘭昕說着奇奇怪怪的話,邊偷偷從懷裡取出了火摺子。火摺子迎風,那火頭便紅彤彤的發亮。這正是他給旁人的暗號,提醒埋伏在坤寧宮暗處伺機的侍衛,目標已經出現了。
“本宮走了。”蘭昕明白了傅恆的暗示,匆匆忙忙就要離開坤寧宮:“再不走,怕惹人懷疑了。”
見皇后要走,形式已經難以操控,伏在瓦檐上的血滴子也終究是按耐不住了。其中一人學了一聲清脆的鳥鳴,便有人朝着戲臺子匆忙而來。
且這個人還不是旁人,正是方纔傅恆看見的鬼祟影子。
“是誰,誰在那裡?”來人驚惶的喊道:“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擅闖坤寧宮,快來人啊……”
他這一喊,埋伏在暗中的血滴子便趁着亂子逃離,不想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而傅恆一早佈置好的人,也聞聲四處奔來。原本安靜的坤寧宮萬籟齊發,狂奔而來的腳步聲,鎮壓對方的霍霍揮刀之聲,以及賊喊捉賊的求救聲。
蘭昕只覺得腦子有些亂,倘若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傅恆而是和親王,她該怎麼辦纔好?衆口鑠金,要她在這樣多人面前折辱面子,真是生不如死。她不知道,皇上如果看見了這一幕,還會不會捨得讓她這樣冒險。
只是事情已經這樣了,她也懶得去想了。該是拿出威嚴的時候,她亦不想讓人覺得她只是個軟柿子,最好欺負的皇后。
“本宮在此,誰敢造次。坤寧宮哪裡就有刺客了?好大的膽子。”蘭昕橫眉一挑,威嚴的聲音震懾着這樣的混亂,場面登時肅清了不少。
傅恆臉色陰沉,眉心滿是肅殺之意,伸長了手臂指着其中一人道:“扭住,本總管卻沒瞧見刺客何在,倒是你眼明心亮,鬼祟的尾隨了好半天功夫,不知是把皇后當成了刺客,亦或是本總管。”
“皇后娘娘恕罪啊,奴才真的瞧見一人鬼鬼祟祟的從這裡走過去。”那侍衛看清楚面前的人並非和親王,而是富察傅恆,驚得下巴險些掉下來。方纔那樣柔情蜜意,竟然是這對姐弟故意騙人的把戲。
蘭昕陰冷的目光,藉着朦朧的月色,散發出淡淡的光彩。“瓦檐上的幾個,一個也不能放過,本宮倒是要看看,究竟哪一個纔是你口中的刺客。”
話音兒還未落,傅恆的人就已經將潛伏在瓦檐上的血滴子擒住。
“還當你們是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不想如今竟然連逃命也不會了。”傅恆冷蔑的瞥了這些人一眼,饒有架勢道:“扭送去養心殿,由皇上當面審問。記着,坤寧宮內外一應兒的人都不要放過。”
未免有遺落,蘭昕特意補充了一句:“今日進出慈寧宮的侍衛頗多,想必是擾攘了太后的安寧,皇上早已有聖旨,擾攘太后乃是重罪。也一併帶去養心殿,由皇上親自發落纔好。”
“是。”傅恆與長姐十分默契:“請皇后娘娘放心。”
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蘭昕實在是難以放心。若是皇上介意她心裡的苦澀與失落,這會兒必然會來瞧她,可惜,人已經抓了個現行,皇上始終不見身影。他必然是還爲白天的事情耿耿於懷,身爲九五之尊,他怎麼能容許他的皇后有一點點的瑕疵。
傅恆領着人進了養心殿,按照皇后的吩咐,適時的退了出來。皇上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他一概不聞不問。雖然現在已經是御前侍衛總管了,卻到底沒有什麼不同。長姐沒有了端慧皇太子作爲倚靠,有的不過是皇上的信任與敬重,他能做的,便是儘量讓皇上滿意信任,在需要的時候,助長姐一臂之力。
弘曆看了一眼傅恆帶回來的人,有身着內侍監服侍的奴才,也有一身夜行衣,眼神鬼祟猥瑣的奴才,還有侍奉在慈寧宮的三等侍衛。這些人混跡於深宮之中,看似並不起眼,卻承擔着格外要緊的職務,那便是於各宮監視,充當太后的耳目臂膀。
這便是太后被囚禁於慈寧宮,卻依然能運籌帷幄的緣由。“朕旁的話不問,宮裡有宮裡的規矩,血滴子亦有血滴子的使命。但朕要你們自己說,還有多少人潛伏在這深宮之中,與你們一同替太后辦事。每交代三人,可免十杖,交代五人,可活命。一言不發者,拖出去亂棍打死。李玉,此事交給你全權負責。”
弘曆斂然擡起頭,默然良久,終於還是嘆息一聲:“若你們爲保全主子,畏罪自盡,朕便治你們藐視皇權之罪,抄家滅族,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