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去過圓明園,蘭昕都覺得有些不慣宮裡的熱鬧了。才由正宮門入紫禁城,便遠遠瞧見聚在一起迎駕的宮嬪,烏泱泱一片。雖然穿着顏色鮮亮的衣裳,可不管怎麼看都是烏泱泱的,叫人窒悶難安。
爲首的女子更是眼熟的厲害,雖然身形有明顯的變化,可依舊是那麼的惹人討厭。不錯她就是純妃蘇氏。
就着索瀾的手慢慢的走下鳳輦,蘭昕瞧了一眼,見皇上已經下了御輦,便緩緩走上前去。“純妃?你已經足有七個月的身孕了,不好好留在鍾粹宮裡安胎,何故烈日之下迎駕?需得要爲你腹中的皇嗣着想纔好。”
“多謝皇后娘娘關懷。臣妾就不見皇上皇后,又是留守宮裡諸妃嬪之首,自當以理相迎。臣妾會顧着自己的身子,更會顧着腹中的皇嗣,請皇后娘娘寬心。”蘇婉蓉沒有了從前嫵媚柔滑的樣子,言談之間添了些許端莊,也不再擺足了媚態,到底叫舒服許多。
人前,弘曆不願意擺足冷淡的樣子,少不得瞥純妃幾眼。發覺她是真的清減的厲害,不禁擰緊了眉頭。“純妃不思飲食麼?朕瞧着你似乎瘦多了。”
蘇婉蓉心頭一喜,激動的差點掉下淚來,卻生生的忍住:“多謝皇上記掛,臣妾只是食慾不佳,並無大礙。”
果然皇后是沒有將自己的近況稟明皇上,心裡多少有些不高興,可蘇婉蓉也是真真兒的沒轍。許多事情,早已經不是她能預料的了。
“朕回養心殿了,摺子堆積如山,想必是要看上好一陣子了。”弘曆轉首對蘭昕溫和道:“一路顛簸,你也好好歇着,明日一早下了朝,朕與你同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是。”蘭昕回了弘曆一個溫和的笑容:“皇上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萬萬不可過度操勞。”
慧貴妃與嫺妃等人,是有紫禁城的偏宮門進來的。等走進來停在此處,皇上已經擺駕養心殿了,竟都顧不上說一句話。
“純妃?”金沛姿畢竟是生育過的人,孕中本該珠圓玉潤她多少是知道的。只是面前的純妃精緻妝容依舊難掩病色。“你怎麼瘦成了一把骨頭?”這話說的一點也不誇張,金沛姿認得純妃手腕上那串紫玉珠,是皇上賞賜的物件兒。
從前帶着,正好合適,這會兒瞧着,純妃一直勾着手腕子,像是怕手自然下垂,那串紫玉珠就會掉下來。若只是害喜,沒有食慾,不可能清減成這個樣子。
“多謝嘉妃惦記。”蘇婉蓉也不預備和她多說什麼,只是客氣的道謝一聲。隨即就着風瀾的手輕微一福:“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該回宮了。”
“你先去吧,晚些時候本宮自然會去瞧你。”蘭昕雖然惱恨純妃,卻替她腹中的孩兒可憐。若不是純妃這個當額孃的無所不用其極,這孩子也不會未曾出事就這樣苦命。她只是希望,這個孩子不要再成爲第二個永璋了。
大部分的宮嬪都跟在皇后身後,預備返回各自的寢宮安歇。唯獨盼語沒有隨行,她不想回宮,反而想去見一見太后。一別數月,她也有許多放不下的事情,想問一問太后。
陳進忠耷拉着腦袋走進來,迎面碰上有些悸動的婉貴人。正要行禮,卻被婉貴人先開口詢問。
“是不是皇上來了?”陳青青心想,皇上出宮數月,如今歸鑾,自然是要來向太后請安了。許久不見皇上,今時今日的這種境況,她該如何才能讓皇上對自己有好感,挽回皇上的心呢?
“是嫺妃娘娘來探望太后了。”陳進忠的一句話,簡直讓婉貴人從雲端跌進了谷底。
“嫺妃?”陳青青有些不敢相信:“怎麼不是皇上皇后?”
陳進忠也想知道,爲什麼不是皇上皇后。他早就不想呆在這慈寧宮裡面伺候了,可惜皇上就是遲遲不開金口。“回貴妃,皇上說奏摺堆積如山,已經回養心殿處理政事了。皇后娘娘身子弱些,一路上舟車勞頓,這會兒已經回長春宮安歇了。且皇上已經吩咐下來,明兒一早來向太后請安。”
這句話,又在陳青青的心裡激起了一層漣漪,來總比不來好。“知道了,你去迎嫺妃吧。”
話音兒落,朵瀾已經扶着嫺妃走了進來。
陳青青連忙迎上前去,恭敬道:“臣妾給嫺妃娘娘請安。”
盼語看她一眼,倒是如常的打扮,並沒有因爲聖駕歸鑾而花枝招展一番,心裡非但沒有高興放鬆之意,反而有些介意。是都想學魏常在淡掃蛾眉朝至尊麼?“婉貴人不必多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娘娘實不必如此見外。臣妾理應侍奉太后,不過是盡本分而已。”陳青青笑着讓開身子,請嫺妃先走,自己則隨在身後,含笑道:“見娘娘神清氣爽,想來圓明園的景色一定是相當宜人吧。”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盼語煩不勝煩,少不得三言兩語搪塞過去。再看婉貴人一直跟着自己,心裡更是牴觸的不行,與太后內寢門外停下了腳步。“身爲宮嬪,侍奉太后乃是咱們應盡的本分。去圓明園之前,一直是純妃侍奉太后,後純妃有孕,本宮便替太后侍疾。
只是因爲去了圓明園,皇上皇后纔將此事交由婉貴人打點。數月的辛勞,本宮理應謝你。謝你在本宮不在期間,向太后盡孝。如今本宮既然已經回來了,慈寧宮的事情還是交由本宮親力親爲即可。你回去歇着吧。”
陳青青有些傻眼,她不理解嫺妃這句回去歇着是什麼意思。“娘娘纔回宮,定然是舟車勞頓,不若還是讓臣妾侍奉在太后身側吧。左右這幾個月的陪伴,臣妾也習慣了替太后侍疾。娘娘身子要緊。”
她不想走,不想在這個時候走。因爲她不知道,這會兒走了明天是否還能來。若是不讓她來,又怎麼能見到皇上呢?何況跟在太后身邊受益良多,陳青青也不想將這塊吃進嘴裡的肉吐出來。
“本宮無妨,你姑且安心就是了。”盼語感激一笑,平和道:“本宮與你一般,同樣侍奉太后習以爲常了。往後,本宮還會像從前一樣日日陪伴在太后身側,婉貴人,你回宮去歇着吧。”
不想讓嫺妃看出自己的心思,陳青青只好咬着牙點了點頭。“那臣妾告退了。”
“對了。”盼語喚住了她:“明日起你便不用來了。這裡有本宮就夠了。”
這種感覺,好似一盆冰水淋在滾燙的熱油上,飛濺起來的油點子一點也不少的全都落在陳青青身上,疼的她又急又氣又無可奈何。好不容易捱了這幾個月,就是爲了盼着聖駕歸鑾的時候,皇上能垂問幾句。許就因爲自己的體貼與細緻,能打動皇上也未可知。
誰知道,籌謀了許久的事情,被嫺妃幾句話就個打法了,真是讓人不甘心。回頭看了一眼推門進去的嫺妃,陳青青潔白的貝齒咬得咯嘣兒響,恨意可想而知。
“太后萬福金安。”盼語請安的同時,擡眼看了太后,見太后氣色紅潤,略顯豐腴,知這些日子,陳青青的確是盡心了。也能說明,太后對陳青青沒有什麼防備之心,至少她準備的飾物,太后都吃了,想來藥也是如此吧。
“皇上皇后都不急着來瞧哀家這個老婆子,倒是嫺妃你興沖沖就來了。怎的,一日不見哀家便如隔三秋麼?還是你特意來瞧瞧哀家有麼有神智失常,好像皇后交差啊。”太后興味潑濃,像是說笑的樣子。
目無懼色,盼語坦然而平靜:“太后說哪裡的話了,臣妾豈會如此。皇上有軍機政事要處理,皇后娘娘有身子不濟,臣妾心中惦念太后,自然要替皇上皇后先過來瞧一瞧了。”這是冠冕堂皇的說辭。
其實盼語是有心將圓明園裡發生的事情,如實稟明太后。豈料,她還沒有張開嘴,太后倒先說起話來。
“死了一個懷安,皇上便對你不放心了。哀家知道,你心裡憋不住事兒,必然想來向哀家問個明白是麼?”狹長的鳳目閃爍着意義冷光,太后倒也面容平和,看不出什麼心思。
“是。”盼語也不迴避自己的真心:“臣妾很想知道,此事是否太后差遣人做的。”頓了一頓,她又無奈的笑了笑:“其實不用問,臣妾心裡也有了答案。只是問一問更穩妥也更安心。”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哀家沒有吩咐人做任何手腳。”太后倚着身後的軟點兒,略帶些慵懶意味兒:“哀家沒有必要這樣心急,更沒有必要害你。從頭到尾,是你自己不領哀家的情罷了。你要去相信那個道貌岸然的皇后,這纔是你的失策。這件事,沒有人比皇后做起來更得心應手了,這是皇后假仁慈最好的手腕。”
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太后幽怨道:“嫺妃啊,你怎麼就不能爲哀家和你自己爭一口氣。怎麼就不能取皇后而代之,一舉成爲與皇帝並肩成雙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