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行如今成了從三品,又得了謝晟禮的諄諄教導,正在反思自己之時,便聽得門口來報,說是“四小姐來了。”
謝慎行外放這些年,回來後跟這個侄女兒也不大親近,如今聽到她來,雖然心中疑惑,也忙將小廝將人請了進來。
見到謝慎行,謝如琢當即請了安道,“給二叔請安。”
謝慎行擡手笑道,“起來坐吧,琢兒怎麼今兒個想起來到我這裡來了?”
謝如琢頗爲不好意思的道,“這些時日沒見二叔,特來看看。”說着,她又張望了一圈道,“不瞞您說,原是想五妹了,可這一來纔想起來五妹不在。又覺得既然來了,便來看看您。”
聽她提起謝如菲,謝慎行嘆了口氣道,“你隔幾日再來,便能見到她了。”
謝如琢心中一動,因問道,“二叔要去接她們回來麼?”
謝慎行點頭道,“前些時日是我衝動了,還害的你嬸子……罷了,這話我還是跟您嬸子說吧。”
見他說到這事兒上,謝如琢狀似無意的問道,“原先聽說小嬸孃小產下一個孩子,倒是可憐了。到底是投胎到了咱們家的,二叔把那孩子好生葬了吧?”
她一說起那個孩子,謝慎行就想起了那日見到他的情景,眼眶一紅道,“到底是我的孩子,我找了個大師算了算,說是此兒須得到六月下葬才能順利投胎。我眼下將他凍到了冰棺中,只等六月了。”
聞言,謝如琢嘆道,“二叔到底是有情有義的,您也要節哀。等二嬸回來後,孩子肯定會再有的。”
謝慎行見她一個小丫頭說這麼老成的話,倒是有些被逗笑了,因道,“你一個未出閣的知道什麼,罷了,你也不用寬我的心。二叔是有點渾,可還不至於到糊塗到家的地步。是我做錯的事兒,我會好好改的。”
聽他這麼說,謝如琢頓時嘿然笑道,“二叔這麼說倒是叫我慚愧了。”
又說了幾句家常話後,謝如琢方纔起身道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原想着這孩子已經被埋了,再無對證呢。眼下得了這個消息,倒是個好事兒了。想要印證心內的想法,只消同那個婦人一起去看看便是了!
謝如琢打定了主意,又讓淺碧帶人趁着那個吉祥沒在家的時候,將婦人帶了出來。
那婦人較之上次看來又瘦弱了一些,一雙眼腫的跟核桃似的,身子瘦弱的彷彿迎風就會倒一樣。
見到謝如琢,婦人倒是還有印象,當下就施了一禮道,“這位小姐,您找小婦人來有何事?”
謝如琢開門見山道,“你不是想找失蹤的孩子麼,我可能知道他的下落。”說着,她又在婦人亮起的眼眸中嘆息道,“只是若那真的是你的孩兒,還望你節哀。”
一句話,頓時叫那婦人的心涼了下去,她擦了擦淚,道,“小姐,您帶我去看看吧。若真是我苦命的孩子,也好過我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畢竟不是真傻,也早想到了孩子是被自家男人賣掉了,只是眼下這個小姐說的話,卻叫她有些害怕了起來。
可害怕歸害怕,她到底還是跟着謝如琢的腳步,去了冰窟。
謝家專門儲藏的冰窖裡,一進去便有些凍得瑟瑟發抖。
謝慎行放置嬰兒屍首的地方,乃是一個特別小的冰室裡。謝如琢將那個病室打開,就看到裡面放置着一個用冰打造的棺材。
瘦弱不堪的嬰兒就那麼放在裡面,彷彿只是睡着了一般。可唯有他那青紫的臉,卻昭示了他早已死去的事實。
婦人在看到那個嬰兒之後,頓時便咬住了自己的手,不可置信道,“我的孩子,怎麼會在這裡!”
謝如琢不忍的將那孩子放回去,卻被婦人一把搶過,哆哆嗦嗦的將棺材打開,報出孩子僵硬的屍首,顫抖着哭道,“孩子,孩子,娘來帶你回家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是你的娘啊。”
她說到最後,已經有些泣不成聲。良久,婦人才有些怨恨的擡起頭,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想過孩子是被賣掉了,可是卻沒有想到,再見竟然成了一具屍首!
它還那麼小呢,一個不足白天的孩子,到底是誰那麼的狠心!
謝如琢原本的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才道,“若是前日裡沒有遇到你,我也不會懷疑那個姨娘胎死腹中的孩兒,大概是天網恢恢吧。只是,可憐了這麼小的孩子——”
當初她雖然懷疑過蘇碧心腹中孩子的真假,可眼見着那人的肚子一天天的變大,也就收了懷疑的心思。畢竟,前世裡的蘇碧心雖然沒有懷孕,可並不代表這一世的她也不會懷孩子。這前世今生,改變的事情太多了。
可直到這環環相扣的計謀逐一拆解開來,她才驀然發現,蘇碧心的這一計似乎也在打壓謝家之內。於是她便懷疑起了那個孩子。
若非前日裡遇到這個婦人,她到現在還只以爲是蘇碧心狠心害死自己的孩子,去陷害李氏的!
如今看來,這個女人的心腸着實比她預想的還要歹毒呢!
那婦人不能自已的抱着孩子,哀聲道,“你們的紛爭我不想管,可爲何是我的孩子呢?”
“這就要問你的夫君了。”謝如琢說着,也不阻止這婦人看自己的孩子,只吩咐絳朱好生照顧她,便起身走了出去。
待得一出門,謝如琢頓時吩咐人去將吉祥和富貴都抓了起來。
那吉祥剛從賭場裡面回來,便被謝如琢派去的小廝抓了個正着。他掙扎着一路被帶走,等到見到謝如琢之後,頓時便心裡一咯噔,賠笑道,“小姐,您這是做什麼?我沒得罪您吧?”
這時,富貴也被帶了來,一見到屋裡這個陣仗,當下就心中一緊,跪下道,“四小姐,您找我來是有什麼要吩咐的麼?”
謝如琢冷聲問道,“蘇碧心給了你們多少錢?”
富貴臉色一變,頓時便賠笑道,“小姐,我現在在姨娘手下當差,這姨娘有時候高興了賞我個錢,不算犯錯吧?”
謝如琢哼了一聲道,“別給我裝糊塗!富貴,把你侄子拿去送死換錢,你就不怕它夜裡來找你算賬麼!”
說着,她又指着那吉祥道,“還有你,那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你,你胡說!我兒子在出生那天就死了,你別聽那個臭婆娘胡說!”吉祥被戳到心中最隱秘的事,臉上頓時便漲紅了。
“是麼?”謝如琢吩咐人拿來一個荷包,道,“你回來之前,我順便叫人搜了搜你的家。你一個跟人幹活的佃戶家裡能有百十兩銀子?騙誰呢!”
吉祥渾身一抖,起身就想去奪銀子,卻被小廝牢牢地按在地上。他不服氣道,“便是這樣又如何?那是我的孩子,我願意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他的話音一落,就見婦人從外間跑進來,惡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嘶吼道,“那是咱們的孩子,你這個壞良心的,你竟然這麼做!”
婦人如今遭受雙重打擊,一張臉上扭曲的變了形,眼神可怕的彷彿地獄爬上來的惡魔,她狠命的掐着吉祥,一面哭喊道,“我要殺了你,給我兒子報仇!”
吉祥被掐的臉色漲大,手腳不停地在婦人身上踹着,喉嚨裡不時發出咯咯的聲音來。
一旁的富貴看準了機會,一把將婦人甩開,指着她罵道,“反了你了,敢掐我弟弟,信不信我打死你這個賤女人!”面對自家人的時候,富貴的猙獰面目盡數暴露,“你嫁到我們家吃我們的喝我們的,不就是賣一個孩子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扔了一個,你就再生一個是了,不然買你回來做什麼!”
聽了這話,謝如琢頓時忍不住,走過去一腳便踹到了富貴的身上,恨聲道,“你這是什麼混賬話!想不到我謝家竟然有你們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來人,將他們二人送去刑教院,我今兒個就是拼着上衙門,也要處置了這兩個禽獸!”
眼見着有小廝當即就涌了上來要將富貴和吉祥帶走,富貴頓時想起自己的處境,磕頭道,“四小姐,您行行好,別把我送去刑教院啊。我,我也是逼不得已,都是蘇姨娘指使我的也!”
謝如琢緩了緩氣兒,示意小廝們先別動,道,“那你倒是說說,她怎麼指使你了?”
一旁的淺碧和絳朱早將那婦人扶了起來,低聲的安撫着,婦人眼淚不住地滾落,心死一般的看着地上的兩個人。
只聽得富貴顫聲道,“是蘇姨娘得知我弟妹要生了,便吩咐我將孩子抱過去,並說只要我肯把孩子給她,就給我一百兩銀子!我這個弟弟好賭,家裡錢本來就不寬裕,我跟弟弟一合計,就,就把孩子給她了。”
謝如琢閉了閉眼,爲那孩子悲哀,復又張開,問道,“那孩子爲何會死?”
眼見着都說到了這個地步了,富貴也不隱瞞,索性全部都說了出來,道,“姨娘說了她只要死胎,不要活的。”
“所以,你就掐死了孩子?!”一旁的淺碧當先不可置信的質問道。
富貴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指着吉祥道,“不是我,是我弟弟掐的,我只是負責給送過去!”
婦人哀哀的哭着,跪在地上道,“我的兒啊——”
她的聲音像極了林中失去孩子的母獸,因着太過哀慟,婦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可是那聲音卻叫人難受的想要與之共鳴。
哭到最後,那婦人身子一栽,只覺得眼前一陣昏暗,旋即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謝如琢再也看不下去,恨聲指着二人道,“將二人給我送去刑教院去!吩咐一聲,只要不死,隨他們處置!”
這兩個人徹底的激起了她心中的暴戾因子,恨不得能將這二人千刀萬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