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俞朗博負手立於窗前,看着雪色映照下蒙朧可見的客棧景緻,聲音平靜地道:“蓮枝已除的消息可巧妙地放出去了?其他人是否有異樣之處?”
他不明白,那位到底是爲了欲蓋彌彰,還是覺得他此行太過單調,非要讓這個刁蠻任性的公主隨他一路同行。
現下可好,他能保證自己的侍衛個個忠心,卻不能保證隨在她身邊的侍衛沒有二心。便如蓮枝一樣,誰也不曾料到她竟一潛伏就是十數年。足可見那些人存異心已久,且作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消息已經放出,與她接頭之人亦緊緊地盯着。至於其他人,暫時不曾發現有什麼異樣。”嚴力垂首作答,旋即又擡頭,眉宇間掠過憂色,“但嚴榮讓人送來消息,說是一路之上,已有多股不明勢力先後隨着咱們趕往吳國都城沐城。想來,他們對主子此行的目的已有所懷疑。”
俞朗博目光沉靜,視線落在遠處一株冠蓋如華卻被積雪壓彎了枝條的大樹上,緩緩地點了點頭:“懷疑是正常的。”
他們無時無刻不虎視眈眈地盯着那位的一舉一動,他如今突然奉旨趕在除夕之日急急趕入吳國,他們若不懷疑,豈不說明他們已經得知了真相?
“那我們現下如何做?”嚴力跟着點頭,“是繼續觀察着,還是……”
“先讓他們鬧騰着,我會想辦法拖拖他們。”俞朗博毫不遲疑地開口,略一沉吟,再道,“讓嚴榮去這兩位的人那兒探探消息,看看蓮枝到底偷聽到了什麼,又傳出去了多少?確定她到底是哪一邊兒的人。”一邊說着,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先後豎起了兩個和四個手指頭。
說完,他的眸光沉了沉,眸中掠過冷沉而帶着嘲諷的光芒。假做真時真亦假,這一回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他倒要看看,那些人究竟要如何折騰。
“是!”嚴力拱手領命,略等了等,見俞朗博似沒有其他的指示,方轉身離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俞朗博擡手將鏤空格窗推得再開些,任由那微涼的夜
風吹在臉上,捲起肩上的墨絲,卻並不覺得冷。眸光微轉間,佇立不動的雪人和靜然而立看着它出神的淺杏色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陳靖蓮雙目緊緊地盯視着不知幾時突然佇立在客棧後院的雪人,它身體圓胖,憨態可掬,除了用石子和胡蘿蔔裝飾的眼睛、鼻子,還有用斷枝裝飾成的衣釦和圍巾,最可愛的,莫過於它頭頂用稻草編織而成的草帽了。
陳靖蓮落在雪人上的眸光逐漸飄渺,眼前緩緩呈現前世兄妹三人一起堆雪人的畫面:
“姐姐,姐姐,你快來看哥哥和萱兒一起堆的雪人,像不像爺爺?”陳靖萱拍着手蹦得老高,被凍得通紅的臉上滿是愉悅與滿足。
拄着鐵鍬而立的陳靖鬆對着陳靖蓮招了招手,星辰般的眸子裡含滿了笑意和對妹妹們的疼愛:“蓮兒,你也來堆一個,做一個活潑可愛的萱兒出來。”
“哦,做萱兒羅,做萱兒羅。”陳靖萱一聽,眉眼立時彎成了天上的弦月,整張臉燦爛得能將地上的積雪都融化。
“嗯,我們不只要做活潑可愛的萱兒,還要做貪嘴的萱兒和賴牀的萱兒,做好多好多的萱兒,把整個院子都堆滿。”陳靖蓮脣角不自覺地綻出一抹寵溺愉悅的笑,擡起的欲要刮向妹妹鼻樑的手卻在觸到雪人冰涼的臉龐時,如同觸了電一般,迅速地縮回,脣角的笑意陡然一僵。
一切不過是幻影,眼前除了冷冰冰的雪人,哪裡還有哥哥與妹妹的影子?陳靖蓮的心頭痛得無法言喻,眸中盡是悲痛,兩行熱淚從眼角滑落,順着脣角滑入口中,鹹鹹的。
“可是憶起了過去?”清越醇厚的嗓音在旁響起,一條柔軟絲滑的帕子由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面前,卻在即將拭向她臉頰時,拿着帕子的手猛然僵住。
俞朗博情不自禁下做出的舉動,讓他和陳靖蓮兩人同時怔住。陳靖蓮慌忙側頭,擡手胡亂地摸向自己的臉。
“拿這個擦拭吧。”俞朗博在一瞬的震驚過後,僵住的手一轉,將帕子塞到了陳靖蓮
的手中,擡手撫向一旁的雪人,藉以掩飾內心的尷尬。
陳靖蓮想要推離,拿帕子的大手卻已經移開,只得將帕子拿在手中,將滿臉的淚漬拭淨:“謝謝候爺。”
南面二樓的窗口處,安寧公主美麗的臉龐之上滿是惱恨,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靠在一起的兩道身影,眸中迸射出憤怒的光芒,兩手緊緊地絞着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將它揉碎絞爛。
果然如此,她果然是來勾引表哥的!
“公主,您的茶。”翠碧正端了茶碗過來,方纔遞才便被安寧公主一把奪過,狠狠地擲在了地上,滾燙的茶水濺溼了她的裙襬。
“奴婢該死!”翠碧不知安寧公主怒意從何而起,驚惶地跪在地上,旁邊站着的其他宮女亦忙垂了頭跪在地上。
“這才幾天,就已經如此親密了?”安寧公主卻彷彿沒有看到跪了一地的宮女,兩眼緊緊地盯着下面的二人,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你等着,本公主不會讓你好過的。”
翠碧聞言,擡頭看着安寧公主的神色,隱約猜測到她說的是誰。
“可是這雪人讓你憶起了過去的傷心事?”俞朗博修長的手指一一撫過雪人的雙眼和鼻子,清越的聲音打破夜的沉寂。
他腦海中,卻不斷地掠過方纔她臉上從愉悅滿足驟然轉爲悲痛絕望的神情。那樣痛苦難抑的神情,莫不是失去了感情最深的至親之人?
陳靖蓮已拭乾了臉上的淚滴,將帕子捏在手中,對着俞朗博點了點頭:“一些終生難忘的往事。”
“是致你流落在外過家門而不入的傷心事?”俞朗博轉頭望向她,眉頭幾不可見地擰了擰。一位世家千金,卻落到流落在外躲避追殺的地步,她在家中到底經歷了什麼?
陳靖蓮眉頭微擰,旋即迅速掩去神情間的愣怔,敷衍地道:“有些是,有些不是。”
她倒忘了,他既已查過她的底細,又如何不知道她是桐城人。自然便會對她過桐城而不入家門,反而隨着他一道來吳國感到疑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