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厲、慘叫、悶哼聲,接連不斷。原本幽靜宜人的清幽谷,瞬間便成了地獄修羅,血流遍地,屍橫遍野。
當懷着身孕的母親最後的高喊聲被猛然截斷,悲痛欲絕的父親一手一個拉着她和妹妹奮力跑進後院藏進柴垛,嚇懵了的她才意識到面前的變故意味着的是什麼。
不過片刻,原本雞鳴犬吠的清幽谷便變得死寂一片,淳樸善良的村民,全都沐浴在刺鼻的血腥之中。而這一切的根源,卻是她全家最爲信任與器重的祥叔,是他偷盜了祖父親手製作的一件瓷器賣主求榮,更是那件至今她仍不知是何物的所謂東西。
淒厲慘烈的一幕一遍又一遍在陳靖蓮面前上演,死寂血腥的清幽谷中只餘她一人茫然向前,前後左右,皆是死狀各異卻無不慘烈的親人、鄰居與兒時的玩伴。
她拼命地搖晃着他們的身體,迴應她的,卻是如江河般奔涌的血流;她奮力地叫喊着他們的名字,回答她的,卻是上空震耳欲聾的閃電雷鳴之聲。整個被死亡與血腥籠罩着的空間裡,只餘她一人絕望而無助地嘶叫奔跑着,只餘她一人如驚濤駭浪中孤苦飄零的小舟。
驚恐、絕望、悲痛、無助以及深深的恨意,齊齊襲上她的心頭。虛幻中的她,指甲狠狠掐住手臂上細嫩的肌膚,藉助巨痛來銘記這一刻的仇恨,表露心中的決然。
馬車中矮榻上的人兒眉頭緊皺,原本寧靜的容顏微微扭曲出帶着絕然的恨意,身體瑟瑟發抖間,薄被下的右手竟是突然一動,爾後在被下輕輕地顫抖着。俞朗博蹙起眉頭,微微掀被,便看到她右手的指甲深深陷入了左手手腕處的肌膚上,鮮紅的血跡隨之暈開。
他幽深的眸光瞬間深邃如黑潭,迅速伸手抓住她的右手,神情從未有過的凝重。目光落回她似痛苦似仇恨又似無助的臉上,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股堵悶感。好似一塊巨石壓在心口,重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陳靖蓮再次醒來的時候,已不再置身沐城郊外,沐浴着冰涼雪花,而是躺在租住的小屋裡的舊牀上,厚厚的棉被,給予她濃濃的暖意。只是,發沉的腦袋和痠痛的身體,令她很是不適。
“咳咳!”喉頭的不適嗆得她猛烈地咳嗽起來,粉色身
影一閃,守在牀側的陳靖萱已伸手將她的頭輕輕托起,小臉上含着太多複雜的情緒,“姐姐,你總算醒了。”
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已微微發紅,還略帶腫意,其中兩汪清泉欲滴未滴,在她眼眶中打轉。
“我睡多久了?”陳靖蓮止住咳嗽輕問出聲,想起受傷的陳靖鬆,頓時心頭一驚,忙一把掀了被子準備起身,“大哥他現下怎樣了?”
聽萱兒的口氣,她莫不是昏睡了許久?再瞧她紅腫的眼眶,莫不是大哥出了什麼事?
“大哥他沒事!”陳靖萱忙一把按住她,卻是第一時間將陳靖鬆的情況告訴了她,“雖傷得極深,但因送治及時,如今已脫離了危險,但須得躺在牀上好好休養些日子才行。”
她是最清楚姐姐與陳靖鬆的關係之人,哪裡會不明白她的心思?
看着陳靖蓮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她方纔擡手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滴,咬着脣道:“倒是姐姐,因着寒氣入體,一直高燒不退,惡夢連連。這一昏迷,竟是比大哥還久,足足睡了三日。我還以爲,我還以爲……”
說着說着,她隱忍着的淚水再也抑制不住,嘩嘩地往下流,到後來,竟連聲音都有些哽咽,竟聳着肩頭大聲地哭泣了起來。
這麼久以來,她已經習慣了有姐姐相伴的日子,在她的心裡,姐姐甚至比前世所有的親人都還要親。若是她出了事,她卻要如何活下去?
“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陳靖蓮擡起手揉了揉陳靖萱的頭髮,自嘲而玩笑地看着她,“你看我不但得以重生爲人,屢屢遇上危險還總有貴人相助,可見老天是不會讓我死的。這可不就是你所說的什麼,對,主角光環。”
她的目光落在擡起的手腕上,那些被刺藤劃傷的口子已被塗上了藥汁,此時已有了結痂的跡象。再看着面前因爲擔心自己而哭得稀里嘩啦卻又因着自己的話而“噗哧”一聲笑出來的妹妹,她只覺得因爲那個長長的夢而生出的悲愴孤寂感一掃而空。
她並不像夢中那般的孤獨無依,至少她還有這一世的妹妹能夠與她共同分擔前世的仇恨,還有前世的兄長給了她想要的希望。
“姐姐將來強大了,一定要把我
當米蟲養着。讓我也過一過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華衣錦服加身,珍饈美食滿桌,想怎麼花銀子就怎麼花銀子的日子。”陳靖萱破啼爲笑,拭乾了眼角的淚水,撅着小嘴掰着指頭一本正經地對陳靖蓮道。
辨人心與人鬥,她都不會,只有當米蟲纔是她兩世最大的追求。但願,姐姐的人生,能如重生小說裡描繪的那般,即便充滿荊棘,卻總能化險爲夷,達成所願。而她,即便只是一枚小小的炮灰,也願意永遠守候在她的身旁。
“好。”陳靖蓮輕聲應下,眸光微微一暗,卻在閃過一道絕然亮光後,擡眸對着她鄭重其事地道,“姐姐一定會讓你過上這樣的日子的。”
只要報完仇後我還能活着——她又在心裡輕輕地補上了這一句。
“是誰把我和大哥送回來的?”陳靖蓮心中隱有猜測,卻不知怎麼的,還是想確定一下。
“是候爺。”陳靖蓮連忙答道,“便連給你和大哥醫治的醫者,也是他讓車伕去請來的。我倒沒想到,像他那樣冰塊似的人,竟也會有助人爲樂的一天。”
“帶我去看看大哥的傷勢。”頭疼略有緩解,陳靖蓮笑而不答,坐起身子自行拿起一旁的襖裙套在身上,最終由陳靖萱扶着走出了小屋。
一覺醒來,屋外已無一絲落雪的痕跡,唯有頭頂和暖的陽光照在人身上,驅散了幾許空氣中冷寒的氣息。明明即將立春,這冷寒的天氣卻像是捨不得離去,還要讓人們記住它最後的餘威。
“你怎麼出來了?外面冷得很,可別又着涼了。”姜氏一眼見着從後院出來的陳靖蓮,忙從櫃檯後趕了過來,關切地問道,“現下可好些了?還有沒有發燒?”
“已經退燒了,我去大哥那邊看看。”陳靖蓮感激地對着姜氏笑笑,姜氏聞言,點了點頭,“你們三個都是重情義的,雖說是義兄妹,依我看,倒跟親兄妹似的。看見你們如此,連我心裡都覺着高興。去吧,去吧,看完大哥早點回來休息。”
辭了姜氏出門,姐妹二人被匆匆掠過的米黃色身影bi停了腳步。看着那道不顧身後急跑的丫環瞬間進入錦繡閣的背影,陳靖蓮的眉頭卻深深地蹙了起來,臉上隱隱透出憂慮擔心之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