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若黑洞般深不可測的昏暗,萬物於黑色之下,都顯得黯淡無光。
皓月當空,美若嫦娥、盈若玉盤,兩片烏雲分居兩側,卻明亮依舊。
月光寒氣逼人,透過馬車的小窗,映射着冷亦寒的眸子亦是清寒無比,“我出宮之後,你跟誰在一起?”
原還寂靜無聲,驟然這麼一問,幾近睡着的冷沐真驚醒,迷糊地迎上他若有深思的眸子,“啊?你出宮之後......我對皇宮的路不熟,是寧蠑給我帶的路。”
冷亦寒眸色微變,更寒下幾分,“他是怎麼帶的路?”
皇宮再大,他不至於帶她繞路一整天吧?
本還犯迷糊,一見他肅無他色的臉龐,冷沐真伸手揉了揉雙眼,被迫去了睡意,“他先帶我去了御膳房,然後去了東宮的屋頂,緊接着去了御花園,最後去了德慶宮。”
這算什麼帶路?帶路,顧名思義,就是要帶她出宮,寧蠑究竟懂不懂?
想至此處,冷亦寒又否定地一嘆,那種胸無點墨的莽夫,怎麼可能懂呢?
馬車依舊前行,速度不快不慢,控制得恰到好處。
冷亦寒臉上的寒意,亦是不升不降,正好令人不由嚴肅,“你們去了御膳房做什麼?”
不是受重傷了嗎?怎麼突然想起盤問她了?
冷沐真也不好意思不答,畢竟讓人家等了一整天,遂如實道,“他說御膳房有我最愛的藕粉甜糕,就帶着我去吃......”
話還沒說完,冷亦寒語氣更沉一分,“他說是你的最愛就是你的最愛麼?我看着你長大,就從來沒見過你吃藕粉甜糕,這定是他的詭計!”
確實有他的心思在,可她確實最愛藕粉甜糕,這一點是潛意識的反應,錯不了!
不過見哥哥在氣頭,冷沐真也不好駁了他的話,只好繼續說,“到了御膳房之後,他一句話搶了太子的午膳......”
她只是一頓,冷亦寒馬上又插縫進來,語氣還是一味的質問,“他爲何搶太子的午膳?”
爲何,因爲她說要搶,所以他就搶咯!
冷沐真警覺,自然知道不能實話實說,只能故作無解,“誰知道他呢,許是腦子抽風了吧!”
冷亦寒一點頭,似乎對這個回答比較滿意,“那跑去東宮屋頂又是爲什麼?”
又是滿是質問的語氣,冷沐真無奈,只好如實一答。
本以爲冷亦寒會因爲劉麒的窩囊一笑,誰知道他的思維也異於常人,聽罷震驚得不行,“你說什麼?你說你們同桌而食,還是單獨二人?!”
話落,冷沐真清晰地聞到了醋罈子打翻的氣味......
看來遇上一個有戀妹情結的哥哥也不怎麼樣,打翻了醋罈子,就打破砂鍋問到底。這麼個醋勁,誰受得了?
見她不說話,冷亦寒薄脣輕抿,似乎不滿於她的表現,“同桌而食就算了,你們去御花園做什麼?發生了什麼?”
問罷,御花園親吻的一幕清晰於腦,冷沐真迷糊地晃了晃腦袋,像是要將記憶拋於腦後。
冷亦寒卻準確捕捉了她的異常,冷眸微微一眯,“當時御花園有沒有其他人,你們不會又是單獨二人去的吧?”
果然一問問到了致命點!
冷沐真只好省了關鍵事件,故作無事地一笑,“當然不只我們二人,當時后妃多得很,我們就遇到了德妃娘娘。後來去了德慶宮,德妃非要留我們用晚膳。我不知道哥哥等在宮外,所以恭敬不如從命地飽餐一頓,也正好給咱們府上省了開支嘛!”
似乎聽出了她的心虛,冷亦寒眸色微黯,語氣依舊飽含寒意,“咱們冷族從來就不缺財富,你這小身板小胃口吃得了多少金、省得了多少銀?”
話落,總算恢復了安靜。
冷沐真也鬆了一口氣,盤算終於結束了......
透過小窗向外一瞧,冷沐真認得這條街,已經離冷府不遠了。多虧這馬匹跑得快,不然要聽冷亦寒質問一頓、嘮叨一頓,真是夠折磨人的!
自顧自地欣賞着周邊的夜景,不知何時冷亦寒的臉色已經緩和許多,眼角也多了一分心疼的寵溺,“你失蹤三年,我也三年不曾踏入醉仙樓,只等着你回來一起去吃。今日一早,我便定了醉仙樓的位置,本打算宮宴後帶你去的!”
這話含着幾分深情,冷沐真心頭微有動容,不過一想這具身子的口味,下意識抗拒地一退,“不會都是生肉吧?”
看來這丫頭是真厭了生肉!
只覺她抗拒的樣子有趣,冷亦寒不由低眸一笑,冷寒的氣質一下昇華,“醉仙樓有以酒醃製的肉,供客人親自烤着吃,而不是生吃。”
早先聽祖母說過丫頭失憶的事,沒想到將醉仙樓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以酒醃製的肉、供客人親自烤着吃,這不就是現代的韓式烤肉麼?
沒想到古代還有這麼先進的東西,以酒醃製的肉是什麼味道,有酒味嗎?會醉嗎?
冷沐真一下來了興致,喜上眉梢,“哥哥怎麼不早說?我最喜歡吃烤肉了!”
以前的她,頻頻拒絕他的好意,從不與他單獨用膳,更不會說喜歡二字。不管是稱呼,還是距離,都控制得十分得當。
如今不幸失憶,倒成了他一大幸事。丫頭不僅會親切地喚他哥哥,還爲他的邀請而喜,是他等她三年、以此感動了她麼?
見她一臉期待之色,翹首以盼像是看到了烤肉似的。冷亦寒禁不住跟着一喜,面上原有的寒色盡消,“真的麼?你真的最喜歡吃烤肉?”
冷沐真笑一點頭,“可不是,天下間沒有比烤肉更美味的佳餚了,我還從沒嘗過用酒醃製的肉呢!是用什麼酒醃製的?如何醃製的?究竟什麼味道?吃了會醉嗎?”
問題雖然多了些,冷亦寒卻聽之不厭,隨即賣關子地一笑,“想知道的話,明日午膳咱們一同去吃?”
“好啊好啊!”冷沐真笑逐顏開,像是中了樂透一般,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好處也不忘我,果然是我的好哥哥!”
像是力氣用得太大了,冷亦寒驟然咳嗽起來。
這纔想起他內腹受了傷,冷沐真忙縮了縮手,不好意思地一笑,“對不起啊哥哥,我一興奮就忘記你受着傷了......”
內腹雖伴有隱痛,冷亦寒面上卻笑意不減,喜色絲毫不遜色於方纔的她。
見她一臉愧疚之色,他伸手寵溺地在她額上敲了一記,“傻真兒,不必跟哥哥說對不起,這點傷我扛得住!”
此時此刻,親情二字,再次浮現於冷沐真的腦中。
在親情面前,沒有對不起;在親情面前,只有寵溺。這便是她在冷亦寒身上感受到的,那是一種不求回報的無私奉獻,試問世間,能有幾人做到如此?
皎月明亮,寒光披散而下,若一片銀霜輕灑在冷沐真的臉上。
她淺淺一笑,若仙子若鉤月,若夢似幻千嬌百媚,好一位紅粉佳人!
冷亦寒心思一動,詩作已成:
仙姿玉貌皎月黯,明豔動人四座驚。語笑嫣然衆生動,一笑千金又何妨?
果然仙不比她靈氣動人、美不若她驚豔四座、嬌不似她媚眼如絲、純不如她清水芙蓉!如此佳人,怎會埋沒在洛商第一美人云千柔之下?
不管外頭如何傳言自己的妹妹文武不通、廢物一個,在他心裡,她永遠是最美、最蕙質蘭心、最大家閨秀的女子!
“真兒,其實我......”
正要說什麼,忽然聽到隨從一聲“籲”,馬車隨即停在了冷府門口。
程寬很快迎了出來,好似在門口等了許久。冷亦寒被迫住了口,一瞬便恢復了平常的冷色。
“其實什麼?”冷沐真隱約聽到了他的話,疑問地問了一句。
卻見冷亦寒微笑一搖頭,伸手搭在她的手上,依舊只施三分的力給她,“其實我傷得不重,但還是想你扶着!”
難得看見他除了寒色外,還帶着一點撒嬌。
誰叫他是傷者、明天還要請她吃烤肉呢?冷沐真應允地一笑,小心扶他下了馬車。
寧蠑那一道內力深不可測,冷沐真雖然功力暫失,但也看得出冷亦寒傷勢頗重,不能耽誤了治傷。
扶他進了大門,冷沐真便將他交給他的隨從,“哥哥的傷必須馬上醫治,你們一人去請府上的郎中,另一人去湘竹苑。我有一些存藥可以治內傷,你們找芷蕾要就行!”
簡單吩咐兩句,隨從馬上應聲而去。冷亦寒卻還不捨,極其無辜地瞧了妹妹一眼,“你就這麼把我交給郎中了?”
沒想到平時冷寒的人,無辜起來,目光灼熱得叫人難以抵禦。
冷沐真無奈一笑,哄孩子似地摸摸他的頭,“哥哥乖,我找祖母有重要的事。你回去好好治傷、早些歇息,不然明天沒精心陪我吃烤肉,我會恨死你的!”
從不見妹妹眼中的憐色,哪怕是哄孩子的語氣,冷亦寒還是寶貝地一笑,“好,我回去好好治傷、早些歇息,你明天就陪我去醉仙樓吃烤肉。咱們一言爲定!”
“好,一言爲定!”冷沐真稚氣地伸出小指,如小時般與他拉鉤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