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勸溫公子還是不要這樣稱呼的好。”她輕聲一笑,“蕭晗都沒叫過我阿素,溫公子自認與我能親密過我和蕭晗的關係。”她說着,傷了的那隻手攀在鐵欄上,火光跳動着,將她的手照的愈加白皙,“再說了,陌生人就該有陌生人的距離,這世上,像溫公子這般自來熟的人,恐怕沒有幾個。”
“阿素……”
“尺素姑娘,郡主,尺素,三選一。”她歪着頭,笑着露出一排牙齒,“於溫公子來說,並不是一件難事吧?”
“好吧。”他低頭笑了下,眼裡滿是笑意,“你的性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從沒變過。”
她擡頭看他,見他一臉微笑,眉心跳了跳,“你是怎麼進的宮?”
溫茗眯眼一笑,伸出手緩緩印在臉上,再挪開時,就變成了長安口中叫着的華大哥,華清酌,他微微笑着,“當日我和莫桑墜崖,被太后的人所救,莫桑前往南崑調兵,我便化做華清酌接近風長安,你一定很想知道風長安是什麼回事吧?哈哈,他確實是廣平王風博的兒子,是他醉酒和宮裡那個瘋女人酒後所生……”他看到尺素臉色微變,得意笑了起來,“你肯定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吧,祁風璃沒告訴你的,我來告訴你……反正你也沒幾天好活了。”
他說着哈哈大笑起來,靠近她,“世傳蕭樞念曾爲了討雲卿郡主歡心,領養了一個女兒阿音,可惜之後阿音郡主被人拐走,再也找不到……此事是廣平王風博失職,所以你說,他爲何對你那麼好?”
尺素的身體一震,一雙手死死摳着,“你說什麼?”
“是祁風璃做的手腳。”他在火把掩映下,笑的愈加溫柔,“她要你去傷害你的養母紀雲卿,去傷害紀雲卿在乎的蕭晗,只是天算不如人算,誰也算不到你竟然愛上了蕭晗。”
他今日拋出的種種都如驚雷炸響在耳際,踉蹌着後退着。
溫茗欣賞着她臉上震驚的神色,哈哈大笑着轉身離去。
蕭莫桑帶着人來到朝華殿時,葉寧這會正指點蘇湄寫字,這邊要重一點,那邊撇的力道要輕些。
莫桑眼含譏誚,出聲譏諷,“你倒是有閒情逸致。”
葉寧飛快的看了蘇湄一眼,見她只是好奇的擡起眼,看向兩人一模一樣的臉時只是有着顯而易見的驚奇,而對着自己時則是滿心的依賴,他心裡一喜,低頭在她耳邊道,“你先退下,朕過會再教你。”
“是。”蘇湄飛快瞥了莫桑一眼,匆匆離開。
“是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三番兩次奪走我的東西?”他一步步逼近,目露狠意,“從帝座上滾下來。”
葉寧啞聲一笑,卻是冷冷開口,“現在朕纔是皇帝。朕是天命所歸的帝王,是端宥的主,你見到朕,爲何不跪?”
“那麼且讓我們看一看,到底誰纔是真正的天命之主。”他仰頭大笑着出門,殿外侍衛竟無一個人敢攔他。
葉寧只覺臉上的笑再掛不住,所幸……這一次蘇湄眼裡……只有他。
兩邊幾乎是同時開始動作。
在柳妃同麗妃敏貴人等人趕往朝華殿勸葉寧上朝,蕭莫桑同樣帶着南昆士兵命人圍住了皇宮,帶着心腹大臣撞響了朝鐘。
一時間鐘聲悠悠,刀戟相撞聲、腳步聲混雜而至。
葉寧此時此刻的處境,頗有些楚霸王四面楚歌的境地。
只是他卻沒有任何慌張,在柳妃帶領衆妃子請他早朝時,還在與蘇湄嬉戲。
柳妃神色淡漠地看着驚慌失措跪在倒地的蘇湄,也不叫她起來,只是領着衆人,朝他福身一拜,“請皇上早朝。”
朝鐘應景似的又響了一聲。
葉寧略有些詫異,視線亂掃間,他看到蘇湄還跪在地上,眼中不由泛起擔心,親自俯身將人扶了起來。
柳妃眼中閃過失望,她輕輕搖了搖頭,“有人頂着一張皇上的臉,帶兵斥責皇上是亂臣賊子,皇上難道不上朝給天下臣民一個說法嗎?”
“哈,他說朕是亂臣賊子?可笑!”葉寧瘋狂大笑出聲,緩緩扯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你們說?到底誰纔是亂臣賊子?”
“啊……先寧帝……”有認得葉寧面孔的人發出一聲驚呼,就是連柳妃也面色大變,竟然沒料到這皇帝是從什麼時候換了個人。
看着衆人臉上神情,葉寧哈哈大笑起來,“滾,都給朕滾!”
身後響過一聲脆響,葉寧回頭看去,蘇湄正呆呆的站在原地看他。
葉寧苦苦一笑,朝她緩緩張開雙臂,“你看,這纔是朕,真真正正的朕。”
蘇湄一步一步靠近他,迎向了他的懷抱,柔聲道,“你是我的皇上,不管你是什麼樣子。”
徐府通往朝華殿地宮的地道里,徐祁煙用一塊手帕捂着嘴邊咳着,另一隻手卻牢牢拽着一人,將他拼命拖着,明明已經速度夠快,他卻還不停的催着,“你快些,再快些!”
一身僧袍的杜謙面露無奈,他張張口想說什麼,看着這人焦急的側臉,終歸什麼都沒說,只是腳步略微加快了些。
徐祁煙心中焦急,走的又急,在地上的凸起裡一磕,拽着杜謙齊齊倒去。
杜謙慌忙伸手去護他,卻還是晚了一步,讓他摔在地上,而自己整個人跌在徐祁煙身上,讓他爲自己當了一回肉墊。
徐祁煙胸腔猛地一震,驚天動地地咳了起來,杜謙慌忙將他扶起,一伸手就摸到一手的粘膩,“你……”
“不礙事,我們快走。”許是當初的宮刑,讓他身體一直都不好,雖然一直由太醫調養着,可小小的一次風寒,都能讓他往鬼門關走一遭,若非這人以命相逼,杜謙也不會下山來。
兩人從地道到了地宮,從地宮裡出來後,葉寧和蘇湄正抱在一處,濃情蜜意的說着話。
徐祁煙面色突地一白,眼中失望之色上涌,杜謙倒是面色如常,他杜謙看人很準,當初能看出先帝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要看出葉寧的真正性子也是輕而易舉,這便是他做出一旦葉寧親政就迫不及待退出朝野決定的緣由。
可以說,這一次,當初的紀雲卿絕對是看走了眼。可也難怪,她陪在葉寧身邊的日子沒有他杜謙來的久,俗話說的好,日久才見人心,不是麼?
眼見這兩人旁若無人的要親吻起來,而身邊的徐祁煙氣的快岔過氣去,杜謙伸手撫了撫徐祁煙後背,輕輕咳了聲。
葉寧被這一聲咳驚的差點跳了起來,他護着尺素退了幾步,在看到是這兩人時,不由一喜,“老師,舅舅。”
徐祁煙從來沒對他黑過臉色,這次卻是擰了眉,重重哼了聲,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陣咳,就由杜謙扶着緩緩在座上坐下了。
“舅舅你這是怎麼了?朕去宣太醫……”
蘇湄不等他開口,慌忙跑出去,拔尖了聲道,“來人,快去宣太醫,常爲徐大人診治的……呃……”纖細的頸子被人不知憐惜的一把掐住,蘇湄麪皮立刻漲的通紅,她大力的拍打着杜謙的手,無助的看向葉寧,“皇上救我,救我……”
女人和舅舅之間,葉寧立刻做了選擇,他放開徐祁煙,衝過來急聲道,“老師,不要……”
徐祁煙軟軟坐於地上,驀地哈哈大笑起來,一縷血絲從嘴角滑落,讓人看來竟異樣的妖豔。
杜謙反手一巴掌扇在蘇湄臉上,他下了狠手,她被打的跌在門上,又緩緩滑坐下來,葉寧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撲過去將她抱着,憐惜的揉着她的臉。
“老師,你爲何要打她。”葉寧憤怒的擡頭看他,聲聲都是指責,這讓杜謙想起紀雲卿離開的第二年,少年抱着被他扯壞的紙鳶,憤怒的瞪視着他,老師,你爲何要扯壞它。
葉寧這個人,骨子裡有他父親的溫和儒雅,他很好的繼承了這一塊,卻又肆意的將那血液裡的叛逆也揮霍的淋漓精緻,別人勸他不該如何,他偏要如何。
他雖有想過要矯正,可終究力不從心。
“宮門那裡,莫桑的人重兵把守,小民和徐大人是偷偷潛入,她卻唯恐人不知我倆來了朝華殿,我倒要問一句,蘇湄姑娘,你是何居心?”杜謙扶起徐祁煙,小心地替他拭去脣邊鮮血,倒是放柔了聲音要他好好歇歇。
蘇湄被他這一問逼的白了臉色,她伏在葉寧懷中發着抖,“我,我不是有意
的,我只是……”
“大膽,皇上面前,怎可自稱我。”杜謙冷冷一笑,“按我端宥律例,該掌摑二十。”
“老師!”葉寧扶着尺素起身,同樣冷了神色,“朕念及老師教導之恩,所以對老師很是敬重,希望老師……不要恃寵而驕。”
杜謙覺得好笑,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要自己不要恃寵而驕。
在旁將這一切聽的清清楚楚,徐祁煙不由喟然長嘆,“我不該再拉你進來,着實不該。”
“你無須自責。”杜謙緩緩一笑,目光望着某一處灼灼發亮,朝他低聲說道,“天命之人就在這宮裡。”說罷,也不管徐祁煙一時慌亂了的神色,一手捧了一物,撩袍便跪,“小民求皇上一事,請皇上將一人交與小民。”
這東西,是當初葉寧送他離開時親手所贈的笛子,他曾說過,用這笛子,他可以滿足他一個願望。
“你想要誰?”
“尺素!”
“不行!”葉寧冷聲拒絕,“誰都可以,獨她不行。”她,必須要除去。
他拒絕的生硬,顯然也想到會令人不悅,不由緩和了下臉色,“除了這個,朕什麼都可以答應老師。”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杜謙微微勾了勾脣角,“那請皇上上朝。”
當葉寧被徐祁煙套上龍袍,一路推着往清乾殿走時,他臉色還沒有緩過來,一直以來杜謙都很瞭解他,知道該以何種方式讓自己鬆口,多年未見,自己怎麼又一下子着了他的道。
或許是因爲蕭莫桑帶着南昆大軍壓近,宮內人心惶惶,個個都神色匆匆。
一行數人趕到清乾殿時,滿朝文武均已等了多時。
蕭莫桑轉過身,靜靜看着他走近,兩人眼中均是刀霜劍冷的飛來掠去,短短距離間,已不知過了幾個回合。
葉寧此時已恢復了他原本的面貌。他坐在龍椅上,看着底下文武百官分成兩派,一派以蕭莫桑爲首的亂臣賊子,另一派是以丞相高展爲首的保皇派。而獨獨立於中間似乎兩不相幫的人,則是前些日子鬧的水火不容的廣平王和永清王。
他大馬金刀坐於金座上,冷笑着看向下首衆人,“朕倒要看看,如今誰纔是亂臣賊子。”
寧帝未死,全殿譁然。
徐祁煙站在殿門口,眼睜睜看着,不由胸口一癢,忍不住要咳嗽起來,他用帕子捂住嘴,扶着牆壁緩緩往回走,腦中只閃現一句,蕭葉寧和蕭莫桑,看來只能二活一。
即便有人猜測當初寧帝被刺真相,蕭莫桑也自歸然不動,他緩緩看向葉寧,只一句話便戳中了他的死穴,他說,“原來皇上還活着,既然皇上活着,那臣便將皇位歸還給皇上,只是臣此番帶兵進宮,不過是要清君側罷了。”他三言兩語,就將不利於自己的言辭紛紛擊潰。
“大膽,朕身邊怎會有奸險小人。”
“當初的湄貴人,如今的舞姬蘇湄,她迷惑皇上,擾亂朝綱,陷害無辜,請皇上交出此人,臣立刻讓人退兵。”
他冷冷看着上首之人,他知道座上的人心理已經不是常人能夠揣度,那樣變態的心理,嘖嘖……蘇湄如今就是他的命,他爲了她什麼都能夠做出來,又怎麼能夠如他們所願,交出蘇湄。
葉寧果真如他所願勃然大怒,拂袖而走。
蕭莫桑亦如他所言那般,將兵力又增加了一倍,廣平王等人也被他派人看管起來,他派人傳話,給葉寧一天一夜的考慮時間,也不知是真想要葉寧交出蘇湄還是要就此把人逼瘋。
宮裡一時人人自危,但更多的人其實都想着要蕭莫桑取蕭葉寧而代之。
天牢裡卻沒這種氣氛,尺素甚至不知道外頭髮生了什麼。
自從溫茗走後,那個獄卒就守在了外頭,他從始至終只說過一句話,就是指着她的手指,問她是怎麼了。
尺素輕描淡寫地揮揮手,淡淡笑道,“自己砍的。”她說這話時,眼瞳灼黑,迸射出一道狠戾的寒光,那獄卒便沒再說話,之後一直看着她,間或給她遞些紗布,藥品進來。不出例外的都是些價值連城的金瘡藥,她通常都會道一聲謝,然後拿來用。
兩個人像是認識了多年的朋友,她有時候也會說些她小時候的事,說她終於知道她的身世,又說有個人說要對她負責……絮絮叨叨的,似乎是怕這會不說,以後就不會說了。
獄卒每次都是安靜聽着,只有兩丸亮如星辰的眼,一直看着她。
甬道里忽然傳來一陣鏗鏘之聲,尺素停下話匣,輕輕笑着撫了撫手上的傷口。
片刻間,只聽身穿鎧甲的人拋給獄卒一把鑰匙,沉聲道,“你,去把犯人帶出來。”
獄卒接過鑰匙,一步步走去開門,其實這種鎖根本難不住他,要開鎖他有很多種辦法,可卻一直沒有用,他喜歡和她窩在這陰暗的天牢裡,聽她用好聽的聲音,靜靜說着以前的事。
他打開門,她安靜地站起身,朝他輕輕一笑。
“來人,將她押往觀星臺。”
觀星臺啊,那可是個好地方,尤其是晚上,那漫天的星辰,漂亮的會讓人醉死過去,就像某個人的眼睛,那麼亮,那麼漂亮。
她被帶過去時,觀星臺上正被宮中侍衛不停地堆積着柴火,她看了一眼,便冷笑了起來,這是要將她燒死麼?一次不行再來一次?
“皇上,已將犯人帶於觀星臺。”葉寧聖旨擬了一半之時,有侍衛來稟。
他聞言手勢一頓,默然不響,知道做的這個決定,恐怕和蕭晗之間,再無兄弟情誼。
蘇湄端着蔘湯進來時看到他在發呆,不由柔柔一笑,“皇上是怎麼了?”她其實已經知道清乾殿發生了什麼,可卻裝作什麼都不知,她知道,這個人會護她周全,把她看得比任何人或事都要重。
葉寧揮揮手要侍衛退下,一手接過她手裡的蔘湯,疼惜地揉搓着她的手,“這種事,讓那些奴才們去做便可。”
“可是湄兒想爲皇上做些什麼。”她輕輕笑着,將頭靠在他肩頭,許是看到他臉上什麼地方髒了,掏出帕子輕輕擦着。
一股熟悉而又特別的香味縈鼻,他眼中柔情頓起,不由溫柔地摸摸她的發,“你喜歡什麼,說起來,這麼久了,朕都沒有賞賜給你什麼。”
“湄兒不求什麼,能和皇上比肩而立,便是最好的賞賜。”她喃喃說着。
他摸着她的發,比肩而立嗎?當今世上,也唯有後宮之主,可以和帝王站在一起。這般想着,心裡一個念頭如發了瘋的嫩芽,瘋長起來。
蕭莫桑只給了他一天一夜的時間,可是這裡頭,有很多事可以做,至少最後,可以讓自己無悔。
他吩咐讓人捧來先後鳳璽,那個知道他身死爲他撞死在宮中的先後留下的鳳璽。
五月初十,他頒下一道旨意,冊立一瘸腿女子尺素爲後。
滿朝譁然。
他們沒料到在這緊要關頭,葉寧居然冊立了那個女人爲後。
蕭莫桑收到消息時,冷笑着握碎了一個茶杯。先是將尺素押於了觀星臺,又是立後的,他這是在搞什麼鬼?
葉寧此舉,便是連原本支持他的大臣都寒了心。
現下這個情況,自然不可能再按祖制那樣,一切儀式都要從簡。
彼時,蘇湄正捧着那件火紅色的鳳袍愛不釋手,她將它披在身上,咯咯笑着轉圈,“好不好看。”
葉寧微微笑着,他看着笑靨如花的美人,點點頭,“好看。”說罷,又柔聲囑咐了一遍,“教習姑姑教你的可記住了?”
“記住了。”她狠狠點一點頭,手抓着那衣襬不停的左看右看,十分的喜歡。
葉寧看着不由跟着一笑,他溫柔的摸摸她的臉,柔聲道,“時間緊迫,委屈你了。”
蘇湄一聲嚶嚀,人已軟倒在他懷裡,一疊聲說着不委屈,眼圈卻是微微發紅了。
觀星臺上,搭了一個火堆,之上卻又奇蹟般的被人樹起了高臺,一階一階的臺階,蜿蜒不斷,卻終比不上普照寺那似高聳入九霄的八十一階。
尺素身上由玄鐵所制的鐐銬鎖着,那些人把她帶到這裡就只留下一個人看管,再沒什麼人來理會她。這裡的人越來越多,不斷的有宮女太監捧了瓜果鮮花過來。
觀星臺上早被鋪了一層用花鋪就的地毯,四周被擺上宮燭,甚至還有人掛上了紅綢。
看着不像是要燒死她,倒像是有人要娶親。
尺素不由譏諷的勾了勾脣角,正想說些什麼,有個人在他跟前蹲了下來,衝看守她的那個侍衛道,“那邊在散銀子,我先替你看一會,你去領吧。”
那人想不到會有這麼好的事,連連道了幾聲謝,就忙不迭跑過去了。
尺素看着這個人,他一直是獄卒打扮,就連出了天牢還保持着駝背的樣子,她不由笑着眨眨眼,“不累嗎?”
他回以一笑,擡手輕輕擦去她額上的汗珠,柔聲道,“不累,我先前喜歡上一個江湖俠客的刀,爲了那把刀,費心扮了好幾天的乞丐,差點沒被那味道噁心死。”
她是知道他的潔癖有多重,卻不想他能爲了喜歡的東西這般忍耐,想來那把刀,他十分的喜歡。
尺素正天馬行空地發着呆,卻不防他低聲問話,“什麼時候發現是我的。”
她眨眨眼,什麼時候嗎?
從他一湊近,心就止不住跳亂了節奏;從他一靠近,就能夠安下心來,這樣算不算?她微微笑着,說的答案卻與想的不一樣,“蕭晗……”她眨眨眼,歡喜道,“我是不是很厲害,能夠輕而易舉的認出你。”
“是啊,枉我易容之術天下無雙,卻敗給了一個女人,一個不會易容術的女人。”他低低哧了聲,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可愛的很,忍不住湊過去捏住她鼻子左右來回的扯,尺素被他拉扯的難受,她悶悶地瞪他一眼,若不是身體受制,她定要拉扯回來。
蕭晗拉了一陣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她這樣會不舒服,不由輕嘆了聲,伸手握住她的,一根根手指摩挲過來。她咬了咬牙,一個勁的把手往回縮。
他卻固執的牽着,認認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將那隻斷了尾指的左手拉着,在手背上輕輕落了一吻下去。
尺素一呆,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都不會再說。
“臉上有疤也好,背上燒傷也罷,即便是隻有九根手指的你,依然是你。”他虔誠的在她斷掉的傷口上印落一吻,驀地擡眼,眼中深情若海,繾綣的溫柔快要將人溺斃,他的聲音婉轉動聽,像是水鬼發出的誘人話語,要拼命拖着她往底下沉,他說,“是我喜歡,在意的那個你。”
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動聽的話語。
她的手指動了動,輕輕去勾他的,“我一直在等你來,你來了,就安心了。”就好像,天塌下來,都有個人一起扛着一樣。
直到一身大紅鳳袍的蘇湄被宮娥簇擁着踩上那鮮花鋪就的毯子時,尺素的身體猛地一顫,神情已有些激動起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她……”
那被鳳袍裹着的女子,她的腿傷還沒有完全好,走起路來還有些一瘸一拐的,她看她小心翼翼的走着,臉上紅豔豔的,也不知是高興的還是被紅色渲染開來的,尺素低聲冷笑,“蕭葉寧這是瘋了嗎。”
蕭晗默然不語,只側頭去看那個站在高臺的帝王,這是他見過的最帥氣的葉寧,沒有沉鬱沒有懦弱沒有猶豫不決,他笑着,看着他的皇后一步步走向自己,溫柔而又深情。
這是葉寧能想到的最簡單而又相對而言隆重的立後大典,他不想委屈了蘇湄,卻被現實所迫,不得不委屈她。
大太監甩了拂塵,尖聲道,“授鳳璽!”
此時蘇湄已至葉寧跟前,她緩緩跪落,朝他伸出雙手。
他從錦盤裡拿出鳳璽,慢慢放於她手掌之中,輕輕握住她的手。
蘇湄叩謝皇恩,被他拉着站了起來,她站在他的身側,笑的溫順,似乎只要能這樣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邊,就是萬幸。
“不過癡人。”蕭晗腦中不知爲何冒出這一句,話出口之時,葉寧攜着新後緩步走來。
一旁的火堆早燃的旺盛,將觀星臺照的如同白晝。
葉寧在尺素跟前蹲了下來,目光灼灼看定她,“朕本想要了你的命讓你再害不了蕭晗,可卻不得不留下你的命……”
他慘聲笑着,突然準確地掐住了她的喉嚨,趁着她驚呼的當兒,飛快的往她嘴裡塞了什麼進去,一擡一送間,已讓她嚥了下去。
變故發出的太過突然,待蕭晗反應過來時,已經直接出手,葉寧只哼了聲,便被他一掌打的跌出去好遠。
“皇上,皇上你有沒有事……”蘇湄驚慌地跑過去扶起他,他卻靠在蘇湄臂彎裡歪歪捏捏的站了起來,笑的很是歡暢。
“刺客,有刺客,快保護皇上……”宮中侍衛頃刻間將兩人包圍起來。
蕭晗卻不管,只拼命護着尺素讓她將那東西吐出來。
“不要白費力氣了。”葉寧由蘇湄撐着站到了觀星臺的圍欄前,他看着底下的廣場,吃吃一笑,“這是江湖上唐門特製的蠱,入口即化,頃刻間就會融入血液中,你放心,這東西死不了人。”
“只是個子母蠱而已,朕的蘇湄沒有事,你的尺素便沒有事。”
“蕭晗。”他輕輕笑着,“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們父子,你們把我的養母奪走,卻把不想要的江山丟給我,丟之前可有問過,我可喜歡?”他指指心口,笑聲在夜空中分外詭異,“我試着去當一個好皇帝,可是不行,我心裡有怨恨,我既想治理好這錦繡河山,又想把這江山統統毀去。”
蕭晗緩緩站了起來,朝他伸出手,“葉寧,你過來。”他直覺他站在那裡很是危險,忍不住上前又走了兩步,柔聲的喚他回來。
葉寧卻像是沒聽到,只是溫柔的捧着蘇湄的臉,柔聲道,“不要怕,她身上有的東西你也有,若是你有事,尺素也活不了。”他說着哈哈大笑起來,一點點拭去她臉上的淚,“湄兒,我能爲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他說着,猛地推開她,翻身滾下了觀星臺。
記憶中眉目姣好的女人抱着他教他認字,告訴他自己將會是主宰端宥的男人。
前塵往事不斷閃現,最終也只餘下了那個身穿鳳袍一瘸一拐朝自己走來的蘇湄。
他想他輩子,能讓蘇湄活下去,他便是死也無憾了。
恰此時更鼓敲響,莫桑率兵趕到觀星臺下的廣場,只聽一聲淒厲的尖叫,一個穿着明黃龍袍的身影直直墜落,在離莫桑十步開外跌的血肉模糊。
觀星臺上蕭晗慌張地衝到圍欄,扒着往下看,下面的莫桑正好也擡頭來看,兩人目光一對,一個難掩哀傷,一個無動於衷。
尺素恍惚地癱倒在了原地,怔怔地去看蘇湄,卻見她軟軟跪坐在地,嘴裡念念叨叨說着,“都是騙人的,騙人的,你說要跟我一輩子的……”
尺素終於不忍再看,緩緩閉上了眼。
誰都沒有料到這場簡單的立後大典會以這樣的方式結尾,觀星臺下的廣場有一瞬間的凝滯,片刻後齊刷刷的一片刀戟落地聲,齊聲擁護,“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王爺稱帝!”
葉寧的屍體還在不遠處靜靜躺着,鮮血在慢慢的流淌,那話隨風一飄,合着血腥味向着更遠處掠去。
要莫桑稱帝的呼聲只高不落,畢竟他之前就做過一陣皇帝。
蕭莫桑卻不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觀星臺上的蕭晗。
蕭晗勾脣一笑,緩緩除下身上僞裝。
杜謙在此時捧着葉寧罪己詔而來,站在蕭晗身邊,當衆宣讀,“朕以幼衝,奉承洪業,不能宣流風化……”一道罪己詔,將他從登基始所犯的錯一條條列了出來,霎時間全場靜默下來,便讓蕭晗及蕭莫桑都跪了下來。
罪己詔後,卻是一道遺旨。
“朕自知有罪,然百姓無過,爲彌補朕之過錯,朕決意立先帝遺子蕭晗爲帝……欽此。”
蕭葉寧在最後還是擺了所有人一道,蕭莫桑想要的,他拼死都不會給,蕭晗不要的,他卻一定要他受下,只是蕭晗這樣的人物,又豈是蕭葉寧能左右,他轉手就將帝位讓給葉寧長子,留下徐祁煙杜謙等人輔佐,自己卻是帶着尺素去尋遠在塞北的雲卿等人。
“你放心,娘來信說,已經找到了解藥。”
尺素靠在他懷中輕輕一笑,“恩,我們有一輩子。”
她們不會像蘇湄和葉寧一樣,她們有一輩子。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