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這十幾封遺書,每一封信就寥寥十幾二十幾個字,也不多廢話。反正吧,她心裡是這麼想的,他們願意聽就聽,不願意聽就算了,反正她也快死了,就算是菩薩心腸,也經不住有心無力。
乃至寫給晉安王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想來沒了自己從中攪合,他應該能遂了心願從此後和孫三小姐琴瑟和鳴,夫妻恩愛。想想就心頭髮悶,算了算了,反正自己也快死了,就祝他們百年好合吧!
想畢,大筆一揮——祝:百子千孫!
“生死你們,”花吟從鼻孔裡哼了一句,這才擱了筆,外頭打更的剛好敲了三下。
信上墨跡已幹,花吟喊了翠綠將晾乾的信替她鎖到櫃子裡,這才合了眼胡亂的睡去了。
次日一大早,花二郎第一個跑到她的房間,不幹別的,單單將手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探鼻息。
花吟本就沒有睡實,感覺到是二哥後,張嘴就咬住了。花二郎驚的魂飛魄散,大呼小叫道:“屍變啊!詐屍啦!”
少頃,只聽前院內腳步聲紛至沓來,嚶嚶的傳來哭聲,花容氏當即喊了一聲,“我的兒,你怎麼也不等爲孃的來看你最後一眼。”
花容氏因爲花吟的病早就心力交瘁,此番被這麼一鬧,只倆眼一翻暈了過去。
一番混亂後,花二郎少不得又捱了花大義一頓狠訓,只不過大家都只顧着傷心了,根本沒心思在這事上多計較。
而後人羣散去,花吟將守着她的人都支使開,獨獨留下三郎和翠綠二人,這才命翠綠將那些信統統取了出來交給三郎。
三郎見是一疊的信件,信封上注了名姓,還有寄送的時間。
“三哥,全家上下,雖然你性子最悶,可是我知道,你最靠得住,旁得我也不求你了,只求你在我死後將這些信按照上面注着的時間,一一託人寄送了出去。切記要找妥當人,再費點周折從旁的地方寄出去。至於我寫了什麼,你別管也別問。你仔細收着便是,落款沒有注我的名姓,所有的筆跡亦是仿了他人的字,內裡也沒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言辭,大都是幾句勸解的話,所以你大可放心,不會有什麼災禍趙志我們花家。只不過以防萬一,你寄送的時候,最好還是照我剛纔說的做。再有一件……”花吟說道這兒跟翠綠打了個眼色,翠綠會意,折身去了櫥櫃將壓在衣服底下的一包金子給取了來。
花三郎鄭重的收了信,看到那包金子後,表情變也未變一下。花吟現在尤其感激三郎是這種性子,若是換成家裡其他人只怕不是大呼小叫,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這包金子……翠綠,你去門外守着,若是有人過來,你敲敲門,我們就知道了。”花吟道。
翠綠點了點頭,小跑着步子出了門。
花吟見翠綠走了,這纔將這包金子的由來說了,只不過隱去烏丸猛的真實身份,只大略說是遊俠義士之類的,而她之所以不告訴爹孃,怕的會引得爹孃大驚小怪的無端猜疑。
試想,隨隨便便就給了一百兩金子,而又不願將翠綠接走,換做誰家都會猜想翠綠恐不是什麼清白人家出身,而且知道的人越多對翠綠越不利。反正這事先保密着,若是不久以後烏丸猛就來接翠綠了,那以烏丸猛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也便沒什麼了。若是不接,那就先守着秘密,靜觀其變。而以花吟的私心來說,她巴不得烏丸猛不要來接翠綠,這樣翠綠和花家人待的越久,感情越好,日後越是能保全花家。
“你將這些金子先替翠綠收着,往後需要打點什麼再支出來用,關於翠綠的事,你誰也不要說,只替我多費點心照看着點她就夠了。”
三郎走後,花吟自認爲該交代的都已交代完畢,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了,遂將一直纏在手腕處的佛珠取下,放在胸口,平靜的閉了眼,一門心思的等死。
又過了幾日,花吟仍舊未嚥氣,只不過花家一衆都被拖累的疲憊不堪,精力憔悴。花吟見父母兄長個個都爲了自己悲痛欲絕,傷心傷身,只恨自己不能快快的嚥下這口氣,好叫親人就此解脫。
這日,花吟醒來就不大對勁,只感覺出氣多過吸氣,而且眼睛一直沒睜開,卻能看得清屋子內的一干人等。
花吟心頭一嘆,只怕就是今天了。心中雖無牽掛,可到底悔恨沒在父母跟前盡孝就這麼去了。
家裡人似乎也察覺到了花吟的異常,早就哭的聲啞眼腫,且輕手輕腳的將她從繡牀移到排子上,又將壽衣給穿了。卻在這時,花吟陡然聽的耳內傳來一聲清晰無比的,“阿彌陀佛”。那一聲兒直擊心房,真真切切是了緣師傅的嗓音。
花吟陡然就睜了眼,乾啞着嗓子喊了聲,“我師傅來了,快請,快請!”言畢兩眼一翻又暈死了過去。
屋內的人面面相覷,正疑惑間,只聽得前門的小廝來報,說是了緣師傅來了,正在前廳候着。
花大義大驚,尚不及言語,花容氏已搖搖晃晃的連聲喊,“快請師傅進來!快請!”
了緣師傅被人引進了內室後,朝排子上看了一眼,道了句佛,又嘆道:“冤孽!冤孽啊!”
衆人不解,只觀了緣師傅法相莊嚴,竟比之一年前差距甚多,看樣子倒像是參禪禮佛頓悟了般。
了緣師傅歇了口氣又道:“這孩子聰慧太過,且又命硬,卻又生在福薄之家,只怕是不僅不能爲生身父母帶來福氣,反累及親友折福折壽,不若就此讓她去了吧,就此了了她這一生的孽緣。”
花容氏聞言早已哭的泣不成聲,求道:“師傅,若是您有法子還望救救小女。我不管她是福星還是禍胎,總歸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怎能眼睜睜的看着她就死喪命。若是她能活即便要我現在代她去死我也情願。況,算命一說,四分看天意,六分看自身。人活一世,姻緣際遇,又怎能靠一家算命之言就將人的一生給定論了。若然如此,那天下間就沒有旦夕禍福悲歡離合善惡忠奸之說了。”
花容氏哭完,家裡一應老小也都開始哭求,了緣長嘆了聲,“罷了,罷了,夫人您能言善辯老尼說不過您。老尼也是月前入了一夢,纔有此一說。因此老尼長途跋涉急急從月華庵趕來,也是爲了一探究竟。既然夫人執意要留下姑娘,那老尼一出家之人又怎能見死不救。”言畢要了花吟的生辰八字掐指算了一算。
半晌,復又開口,道:“老尼有一法可破。”
衆人大喜。了緣不動聲色,只看了眼四周,花大義夫婦會意,急忙遣了衆丫鬟婆子下去侯命。
了緣這才說道:“我這徒兒既是大災大難之人,亦是大富大貴之人。若是一出生就關在閨閣之中,不叫她讀書識字,琴棋書畫,倒或許可保她一生平安,一衆親友亦是無虞。但如今她命盤已動,前途兇險,縱要逆天改命,亦恐不得善終。但若是從今後當做男兒撫養,瞞了老天的眼,方可保姑娘一生平安。”
夫婦二人皆是唏噓驚疑不定,
“只是還有一樣,小姐的命盤已動,那天府地界的人已記錄在冊,若是平白沒了這個人,恐怕也不好。夫人只要尋一個與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之人扮作她,細心將養,頂了小姐的命盤,此計纔可長久。”
花容氏忙說:“不用到他處尋,我家三子名喚花謙,與小女同胞雙生,只是他一個男孩子,又如何能扮作女孩子。”
“哪個qian?”
“謙謙君子的謙。”
了緣眼睛一亮,笑着擊了一掌,“妙哉!妙哉!正所謂滿招損,謙得益,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說來我去年也曾在府上住過些日子,卻不曾見過這位少爺一面,想來少爺定然是不喜見生人,姑娘家的性子。若然如此,還是快快將她二人調換過來撫養,只需長到二十歲不要叫外人知曉,可保少爺小姐福壽雙全,花府榮華富貴綿延子孫。”
花容氏自是跟着說了句,不求富貴只求平安的話。
了緣師傅之後又說了許多話,大致是花府的少爺小姐身份互換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的話,瞞的越久,越是益福益壽。若是能瞞過二十歲,那後來便是享之不盡的福氣,若是瞞不過叫天下人知道了,只怕是旦夕禍福之間,小姐將要遭一番驚濤駭浪的波折,至於能否保命那就要看造化了。還有則是,這倆個孩子天命已定,切不可再拘着他們的性子,有道是順其自然方能盡展芳華。
花大義雖從不信鬼神,但對尼姑和尚倒也敬重,即便了緣師傅說的荒誕,但救女心切也管不了真假,忙將幾個兒子,並張嬤嬤,還有穩重心細的翠紅,以及根本瞞不過去的翠綠叫到跟前,將了緣的話如此這般的一說。衆人俱都不解其真意,但附和着,不妨一試,粗俗點的說法,死馬權當活馬醫。
當夜家中數人便遵照了緣師傅的囑咐,趁夜深人靜之時,大有瞞天過海、偷天換日的意思,將花吟和花三郎倆人的房間互換了,同時剪短了花吟的頭髮,褪下壽衣換上男裝,便讓她歇下了。當夜無話。
乃至次日一早,花吟竟悠悠轉醒,嚷嚷着腹中飢餓難忍要吃要喝。家裡人萬般驚喜,慌里慌張的準備了膳食,但只叫明真相的那幾個人進去,其他人一概在前廳伺候,不許靠近後宅一步。
又過了兩日,花吟精神大好,竟能下牀走幾步路了。
花吟聞得自己的性命是了緣師傅所救,忙叫翠紅請了師傅。
恰巧了緣師傅收拾了行囊正準備與花大義夫婦辭行,被翠紅請到後院後,花吟當即拜倒在師傅跟前,叩謝師傅救命之恩。
了緣扶了她起來道:“如今你命盤已改,切不可再有女兒家的嬌態,以免惹人生疑。我那日也是偶然入了一夢,得了菩薩指點便急急趕來救你。此番你雖保全性命,但前途兇險波折未可知,只盼你,即使浮華亂人眼,切記不忘本心。”
言畢將花吟掛在腕部的念珠取下鄭重的放在她的手上,“人活一世善惡一念間,向善引善,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