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耶律瑾班師回朝後,因爲帝王蠱的作用,在花吟昏迷的同時只來得及下了道口諭,急招烏丸猛返京,又任命了幾位親信做協理大臣,就再也支撐不住陷入了昏迷。
穿過陰暗幽深的甬道,入眼一片敞亮,耶律瑾用手擋在額頭,適應了會,才睜開眼,寬闊的大街,商鋪林立,人聲鼎沸。耶律瑾警覺地四下看去,身後的甬道不見,他有一絲驚慌,面上卻愈加冷肅。這裡是大周都城,而自己正站在周國最繁華的正陽大街,但讓他奇怪的是那些人仿若看不見他似的,他心內千迴百轉,正要上前試探着搭話,卻見有人笑鬧着撞了過來,他正要偏開身子,卻見那人直直的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耶律瑾擰眉片刻,忽然意識到,難不成自己正在夢中?他早年時常被噩夢纏身,每每仿若身臨其境,卻沒有一次像這次這般真實,他沉默片刻,忽而想起一事,四下裡到處尋找起來。
不遠處鑼鼓喧天,鞭炮聲,孩童們尖叫追逐嬉鬧聲,霎時熱鬧了半條街,百姓齊齊向街道兩旁涌去。耶律瑾不受影響,獨自立在正陽大街上。就聽有人喊了起來,“晉安王娶親啊!”“誰家女子有這樣的好福氣啊!”“你不知道啊?南宮丞相的義妹啊!聽說早年入宮一直在太后跟前盡孝,頗得太后她老人家喜歡,眼下年紀不小了,這才撮合了這門婚事。”“聽說是納側妃。”“側妃都這麼大排場啊?”“給丞相府面子唄。”
耶律瑾不解,義妹?他的義妹不是宮中的婉妃麼?他哪有那麼多的義妹?還嫁了鳳君默!
這般想着也隨着迎親的隊伍一路前行,果不多時,真個到了丞相府,府門洞開,張燈結綵,而自己正一臉笑意的迎在門口。
耶律瑾有一瞬間的茫然,自己好端端的站在人羣中,那人又是誰?
啊,那人可不就是自己呢,明明臉上帶着笑,眸底深處的冷意他卻看的一清二楚。
耶律瑾覺得這夢古怪急了,又四處張望了起來,若是按照以往的經驗,她不可能不出現啊,在哪呢?她在哪呢?
新娘子被背了出來,入了花轎,耶律瑾本想離開這喧鬧的婚禮現場,卻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南宮瑾眸中一閃而過的徹骨冷意。耶律瑾心頭一驚,鬼使神差的竟想知道那新娘子到底是誰?因此也跟着上了花轎。
花轎很寬敞,不過再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自然是擁擠不堪了,但耶律瑾仿若一縷魂魄般無身無形並不佔地方,他往新娘子身邊一坐,她的身體就穿透了他的身體,乍一看去,竟有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奇妙曖昧。
離的近了,一股濃烈的熟悉感迅速蔓延至他的四體百骸,仿若在一瞬間他就知道她是誰了,但情感上又當即否定了。
耶律瑾只覺得心頭怒火滔天,恨不得一把揪下她頭上的喜帕看清她的臉,而他也確實這樣做了,但他的手只是穿過喜帕,連一絲兒風都沒有帶起。
到了晉安王府,打了轎門,一截紅綢牽引着倆個新人。耶律瑾亦步亦趨,臉色陰沉的濃如墨汁。
夫妻對拜後,新郎新娘被送入了洞房,鳳君默只在新房待了一小會就急匆匆出去應酬賓客去了。獨留下新娘子被賀喜的婆子夫人們打趣。
耶律瑾也不走,就坐在屋內的角落內,冷眼看着這一出鬧劇。
新房內的人少了,丫鬟們讓新夫人先吃點東西填一填肚子,新娘子輕嗯了聲。
耶律瑾只覺耳尖一動,心臟一顫,待她掀了紅蓋頭,耶律瑾只覺得呼吸都停止了。
她一定是被逼迫的吧?一定是的!
即便丫鬟說了幾句討喜的話,引得她染紅了雙頰,眸中溢滿歡喜幸福之色,耶律瑾仍不願相信,暗道:“她太會做戲,這副模樣只不過是騙人罷了。”轉念一想,一定是夢裡的這個自己逼迫了她,一定是的!
賓客盡散,夜闌人靜,鳳君默被丫鬟婆子們攙扶着入了新房。
花吟忙忙迎了上去,將他扶到牀上,伺候了他梳洗更衣,替他攏好被子,耶律瑾在邊上看的分明,心內氣的嘔血。他一遍遍的安慰自己,裝的,一定是裝的。
待丫鬟婆子們悉數退了下去,鳳君默酒精上腦,睡的昏天暗地,花吟則坐在他邊上,秋水般的眸子盈滿柔情蜜意,她白玉般的手撫過他的臉龐,那般的輕柔小意,仿若供奉着珍寶一般。
良久過去,她盯着鳳君默的睡眼,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亦如耶律瑾不錯眼的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終於,她不再看他,一轉頭間,已是淚盈於眶。
耶律瑾最是見不得她流淚,當即就走上前試圖替她拭乾淚水。她卻雙手合十,直直的跪在地上,虔誠而卑微,“老天爺啊!謝謝你!真是太感激你了!即便我曾詛咒過你,怨恨過你,但直到今日,我所受的苦所遭的難也都值了,因爲我終於得償所願嫁給了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即便他心中另有所愛,我不在乎,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只要朝夕相伴,哪怕他石塊頑石,我亦有信心暖化他。老天爺啊……”淚水仿若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她抽噎不止,仿若受盡了萬般委屈終能發泄,但她不敢大聲的哭,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只壓抑的哭的胸腔震動。
耶律瑾冷眼瞧着她,心裡既是憤怒又是心疼,只恨不得將她按在懷裡,不管不顧的帶走。但他做不到,只能陰沉着臉看着她。
花吟哭了好一會,擦乾了淚,一展笑顏,道:“瞧我,竟高興的哭了起來!老天爺,我現在覺得太幸福了!真的太幸福了!我相信我一定會幸福下去,一定會的,我們會比很多夫妻都幸福,會有很多孩子,到那時,兒孫繞膝頭,我夫婦二人也會相扶相持相伴到老。”她流下最後一行清淚,鄭重其事的拜了三拜,這才起身,卸了妝,脫了嫁衣,而後小心翼翼的慢慢的爬到牀內側,將自己縮成一團,試探了幾下,想摟住他的脖頸又不敢。
耶律瑾被狠狠的刺痛了眼。
鳳君默卻在這時,翻了個身將她撈進懷裡,嘴裡呢喃了聲,花吟面上僵了下,但很快舒緩開來,一隻手慢慢探了過去,也抱住了他的腰。
耶律瑾再也看不下去,心內一口惡氣,恨不得掐死這對姦夫淫、婦。奈何他胸臆之間憤懣的幾欲嘔血,卻發泄不出,只能逃也似得離開了此處。
他走不多時,花吟幽幽一嘆,撫着鳳君默的臉說:“唉……你心裡惦着念着的永遠是孫蓁,就連夢中也念着她的名字,到底何時我才能在你心中佔一處角落。”繼而緩緩閉了眼,也跟着睡了。
耶律瑾一路失魂落魄,不知不覺竟來了相府,莫名的,心內涌出濃烈的恨意,他暗想,“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怎麼想的?竟然親手將她嫁了出去!”
相府內漆黑一片,已經過了三更天,該睡的早就已經進入了深甜的夢鄉。
他看到了病痛不止臥病在牀的母親,又在主院看到了婦人打扮的小郡主風佳音,窩在她懷裡的還有個兩歲大小的男童,耶律瑾又驚又奇,卻也沒多想,匆匆離開。最終,他在一處貼滿了大紅喜字的小院子找到了南宮瑾。楠木牀,層層紗幔,還有梳妝檯,耶律瑾一眼就看出來是女子的閨房,擰眉想了下,陡然意識到這或許就是花吟出嫁前臨時佈置的閨房。
他瞧見南宮瑾坐在小小的圓桌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挑着桌上的燈芯,眸色冰涼如水,面上一絲表情都沒有,仿若雕塑一般。
不一會暗衛進來,將晉安王府的情形事無鉅細,一一詳述了。
半晌,南宮瑾說:“下去吧。”
就這樣?耶律瑾憤怒了,你這混蛋,既然都派了人過去,怎不將她給綁回來!她愛着鳳君默又怎樣?我的女人,就算是親手毀了,又豈容他人染指半分!
耶律瑾怒火滔天,恨不得跟自己同歸於盡!
卻見南宮瑾冷笑一聲,“你終是得償所願了,我卻有些不開心了,既然是盟友,就要一路走下去不是?你要的幸福,我偏不叫你稱心如意,你不高興了,我就高興了。”言畢,施施然起身,舉起燈燭燃了羅帳,烈火洶洶,迅速蔓延,他冰冷的眸子亦燃了火,仿若能將這天下人燒成灰燼的地獄烈火。
耶律瑾看清了自己,驚的怔住了。
這是自己?
是自己……嗎?
陡然間,他就醒了,一個宮人一不留神瞧見了,驚喜萬般,喊出了聲。瞬間周邊圍滿了人,有太后,蘭珠嬤嬤,朝中大臣,還有太醫,隔着一圈人,幽冥子亦沉着一張臉不悅的看着他。
耶律瑾捏着額角,說:“我睡了多久?”
“足足兩個多月。”太后心疼的拉住他的手,“你這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好端端的舊疾復發了?”
“兩個月?”耶律瑾想也不想,詰問道:“花吟呢?她可是嫁給鳳君默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四下裡霎時沒了聲響,衆人面上神色各異,太后雖然從不過問朝政,兒子的私事也是睜隻眼閉隻眼,那是因爲她兒子是個有主見的,她就算想管也管不了,索性就讓他自己看着辦。
但,她不管,並不代表她就好糊弄,耶律瑾出了這麼大的事,她從各方得來的消息拼拼湊湊也大致還原了真相。無非是兒子要伐周,花吟身爲周人與兒子發生了爭執,據說花吟竟爲了阻止他,不惜自殘。但因爲兒子也出了事,天后無暇顧及其他,心內既恨花吟拎不清,又心疼她生死不明。卻又見一干御醫來去匆匆,愣是查不出王上昏迷不醒的緣由,只着心急如焚的,自個兒差點也跟着病倒了。
耶律瑾有心隱瞞,之前道出他中了蠱毒的巫蠱師,全都被他一個不留的秘密處置了。
後來幽冥子自己尋了來,因爲徒弟被捉,他這樣驕傲的人,心裡的不痛快不言而喻,倒也沒正面與王權對抗,私底下卻故意不急不慢的,半吊着,叫一干人等急得心肝俱碎,如此過了倆個月,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了,這才使出了真功夫。但因爲事關師妹和攻邪派,幽冥子自然也不會道出其中隱情,糊弄道:“昔年的寒症未除根,如今不過是入了心竅,發作了。”
這期間,關於周國那邊的事,安插的細作自然也有口信送來,因此太后等人也是知道花吟嫁了大周攝政王做側妃的事,卻也沒敢張揚,只幾個心腹大臣,私底下議論,有說花吟本身就是細作,要秘密處決了花家一家老小。太后卻覺得其中必有蹊蹺,又說那一家子如今掛名拓跋,算是她的孃家人,動是動不得的,只是命人嚴加看管,再無其他。
如今耶律瑾醒了,張口第一句話竟是“花吟呢?他可是嫁給鳳君默了?”
王泰鴻等得了太后的眼神暗示,悉數退了下去。
待宮殿內只剩太后與蘭珠嬤嬤了,太后這才滿臉憂愁的問他,“孩子,你告訴娘,你和滿滿到底怎麼了?”
耶律瑾卻握住太后的手,執着道:“花吟在哪?她到底在哪?”
太后垂了眼眸,道:“哀家倒是收到了那邊遞過來的消息,說是周國的攝政王一個多月前大張旗鼓的納了側妃……”
“……”
“納的就是昔年晉封爲永寧公主的他的義妹。”
耶律瑾的雙眸陡然睜大,太后只覺他握住自己的手止不住的顫抖,又見其神色可怖,慌忙寬慰他道:“你彆着急,都說眼見爲實,耳聽爲虛,咱們又怎知那邊是不是在玩什麼鬼把戲。”
“不,是她!就是她!”忽而,耶律瑾只覺胸口一熱,一口滾燙的熱血就噴了出來。
太后嚇的面無人色,耶律瑾卻掙扎着起牀,拔了懸在寢宮內的一把帝王劍就要衝出寢殿,卻在半途中,一個踉蹌昏了過去。
而後又是一通兵荒馬亂,幽冥子卻不緊不慢的在那一口鮮血浸溼的地方細細的看,後又用藥酒滴了幾滴。
那邊都炸了鍋了,幽冥子卻雲淡風輕的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道:“無妨了!只需精心調養數日,陛下即可痊癒。”言畢,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