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默抱着小世子到高秀麗處時,後者正在發呆,還是奶嬤嬤反應神速,這頭推了高秀麗一把,那頭就吩咐小廚房擺飯菜了,準備充足的,仿似對鳳君默的行蹤瞭如指掌般。鳳君默眸色暗了暗,心內不滿這些小算計,但又想妻子無辜,也就朗聲笑了,說:“你真該好好管管澤兒了,方纔又爬到絳雲軒去了,還被藤蔓絆住了。”
鳳君默的重點是澤兒被藤蔓絆住了,而聽在了心裡有事的高秀麗耳中,獨獨只有“絳雲軒”三字。
高秀麗氣悶鳳君默這些時日以來對花吟的貼心照顧,而對自己的忽視,忍不住抱怨道:“王爺沒在絳雲軒用過膳?”
奶嬤嬤及時用腳踢了高秀麗一下,滿臉堆笑道:“王爺這不是過來陪您和小世子了嘛,王爺今夜也該歇在雅居吧?”
鳳君默尚未來得及說話,奶嬤嬤已經吩咐了下去,“你們幾個,到書房去將王爺尚未看完的摺子搬過來,今晚就由王妃伺候燈燭了。”
鳳君默心內厭惡更甚,看在孩子的面上忍了,奴才們見王爺沒說話,也就退下去照辦了。
高秀麗因爲鳳君默今夜肯歇在此處,面色緩和許多,待飯菜上桌,夫婦二人又說了些話,高秀麗待鳳君默也殷勤了些。
飯畢,小世子被抱了下去睡覺,鳳君默看了會摺子,高秀麗爲他研磨,遇到難解之題,鳳君默偶爾也會問她幾句,高秀麗雖然少了小女兒家的款款柔情,但在政見上頗有些獨到見解。曾經鳳君默是頗喜與她討論的,但自從高戈明裡暗裡慫恿他稱帝后,他心裡就有了疙瘩,朝政的事也不願和高秀麗多說一嘴了。今日他是有心與她修好,再怎麼說高秀麗是他的妻子,而他又娶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心裡頭也圓滿了,更是打定主意往後不會再娶了,就盼着高秀麗能誠心接納花吟,往後這倆個女人能和睦相處。而他也會盡量一碗水端平,不叫任何一方受委屈。
二更鑼聲剛過,奶嬤嬤親自端了一碗湯進來,說是補湯,又勸他二人早些安置了,隨即退了出去。
鳳君默一口飲下那湯,並未急着安歇,又看了兩本奏摺,看着看着就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高秀麗鋪好了牀,面上緋紅,一眼看到鳳君默擰着眉頭盯着奏章發呆,不覺疑道:“王爺,您怎麼了?”
鳳君默強忍着小腹處涌起的燥熱之感,看着她,表情有幾分微妙,指着湯碗道:“這是你煲的?”
高秀麗羞紅了臉,點了點頭,不覺有異,道:“這是藥補,草藥味是濃了些,但對身體是大補益的”雖然二人成親三年已餘,但她對他的感情卻日益炙熱,回回與他獨處對視,還是會心馳神蕩不能自持。
鳳君默瞧着她的模樣兒,一時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知道這補湯裡放了那種東西還是不知道,心內嘆了口氣,道:“秀麗,你我已是夫妻,將來還要攜手走完下半輩子,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要求,儘快開口與我說。”言下之意便是莫要對我使什麼小手段,而高秀麗根本聽不出,聽他如此說,隨即想到了白日裡奶嬤嬤的話,這下倒是長心了,卻也夠直接,“妾身一直覺得澤兒一個太孤單了,若是再有個兄弟姐妹就好了。”
鳳君默微蹙了眉頭,看着那碗湯,心思一轉,說:“是你那個乳母教你的?以後這樣的湯還是不要再煲了!”
高秀麗頓了下,她一直知道鳳君默不喜自己的乳孃,有心維護,不過她也不擅撒謊,說:“你也別怪她話多,她就是太爲我着想了,難免關心則亂。”
“嬤嬤那麼大歲數了,合該頤養天年了,卻整日爲了你的事勞心勞力,着實不妥。依我看,不若給她一筆銀子,讓她住到郊外的莊子,再撥幾個丫鬟婆子伺候着,也全了你們一場主僕情義。”
高秀麗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好一會兒,問,“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鳳君默默了默,索性挑明瞭道:“澤兒一個確實太孤單了,你也該將精力往孩子身上放一放了,而不是一直聽你那奶嬤嬤擺佈,做一些無聊又無趣的事。這樣吧,明兒我就派人將她送走,不遠,就京郊二十里的別莊,你要是想她了,也可以過去看她。”
高秀麗面上一白,握住繡裙的手不斷收緊。
鳳君默只道這事告了一段落,起身解了玉帶,道:“時辰不早了,安置吧。”
高秀麗動也不動,冷笑出聲,“王爺,絳雲軒那位身嬌肉貴,身旁怕是離不得人,您不去照看着點?”
鳳君默搭在玉帶上的手頓住。
高秀麗又道:“妾身突感身子不適,恐不能伺候了,您還是去妹妹那吧,到了明年,若是府內再添麟兒,我澤兒也不會孤單了。”
鳳君默盯着高秀麗看了好一會,曾幾何時,昔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將軍竟也變得這般尖酸刻薄了?
“既如此,”鳳君默心內嘆息,可恨他縱有治國大才,於家事上卻時常感到有心無力,以往倒還好些,他專注公事,倒還能忍得,只是花吟如今在府中,他實不忍她受半分委屈。
鳳君默剛走,奶嬤嬤就一臉驚慌失措的衝了進來,連聲道:“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王爺怎麼就……怎麼就走了啊!”
高秀麗紅着眼圈不說話。
奶嬤嬤看了眼空空的藥碗,問,“王爺喝了那湯就走了?”
高秀麗一提這碗湯就來氣,恨道:“我好心好意的給他煲湯還對不住他了!”
奶嬤嬤眸色詭異,嚇的不敢多說,卻又忍不住道:“王妃還是跟過去看看吧,老奴瞧着王爺心情不大好的樣子,別出了什麼事。”要是沒把持住上了哪個俏丫頭的牀,那就了不得了。
“還能出什麼事!去絳雲軒了!”高秀麗氣哼哼的,粗魯的卸了頭飾,胡亂脫了衣裳就上牀了。
奶嬤嬤心裡頭那個恨喲,敢情自己忙活了大半天,爲她人做嫁衣裳了?她白日裡特意將小世子往絳雲軒那裡帶,又給塞狗洞裡,就是爲了叫小世子將王爺給引出來,後來又在湯裡下了點東西,不過都是想叫王妃留住王爺的身心。
卻說鳳君默離開了雅苑,初夏的風吹過,讓他更是焦躁難安了,正要回房涼水沐浴,長隨上前道:“方纔絳雲軒來人了,說是那位還在挑燈夜讀。”
鳳君默心內一嘆,真是一個個都不叫人省心啊,掉轉了方向就往絳雲軒而去。
絳雲軒內,花吟看了許久的書,眼睛疼的實在受不了,院外燭火下櫻花搖曳,美不勝收,她便攏了衣裳,打算去院子裡走走。丫鬟婆子們也沒讓跟着,夜色如墨,她提着一紙燈籠,慢慢的走,心情在這樣的夜色下也不免哀慼起來。
不知他的蠱毒解了沒?不知他現在可好?不知他是否還恨着自己?
或許,他連恨都不屑了吧?
越是時日越久,思念越深,越覺自己當日所作所爲真個在他心尖上捅刀子,但她確實也無計可施了啊,除了拿自己的命一搏,她竟是一樣籌碼都沒有。
她想他,想回到他身邊。
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花吟自認都是個活的真實的人,因爲她即使會戴上面具騙盡天下人,卻從不騙自己,她想要什麼?內心真正渴慕什麼?從不會否認。只是上一世她自私,爲了私慾可以不擇手段,這一世,她學會了隱忍,更學會了明明白白的自欺自人。
愛不一定是非要得到,也可以默默的守候,因他喜而喜,因他悲而悲。
只是,如今她連說出默默守候都覺得自慚形愧了。她時常在想,她還能爲他做什麼呢?
寫一本傳世醫書吧,讓天下百姓皆受益,似乎,她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一樣了。
月光自花影中瀉了一線光,光影斑駁間,她陡然看到一人靜默的立在櫻花林中,身影挺拔,孤寂落寞。
花吟只覺得心臟在一瞬間失去知覺,在她回神之際,已然棄了燈籠朝他奔去。
二人在花海中緊緊相擁,花吟撲進他的懷裡,他亦箍緊她。
只是在抱住的瞬間,花吟略覺不對,尚未反應過來,那人隨即熱烈的迴應了她,一手勒住她的腰身,另一隻手撐住她的後腦勺,細細密密的吻便落在她的臉上脖子上,又急切的尋找她的脣。
氣息不對!氣息不對!!
花吟大驚,激烈的掙扎了起來,直到她咬破了他的脣,血腥與疼痛才叫他稍稍找回了迷亂的意識。
“怎麼了?”他嗓音暗啞,強忍着洶涌而來的情=潮。
花吟掙開他的懷抱,靠在一棵櫻花樹下大口喘息。
鳳君默見她體力不支,隨時就要倒地的樣子,伸手就要扶她。她卻是一閃身,直接摔在地上也不讓他扶,那情形仿似他是洪水猛獸,這般一想,鳳君默只覺得心臟被刺的狠狠一陣抽痛。
他亦是猛烈的喘息着,恨不得不要這層君子之皮,現下就將她拆骨入腹。
二人就這樣對視良久,花吟終於察覺到些許不對勁,說:“王爺,你是不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鳳君默面上一僵,真想丟開她,轉身就走,但瞧着她體虛無力的樣子,心內不忍,匆匆出了櫻花林子喊了人。
花吟在婆子的攙扶下出了林子,下人們眼神怪異,卻也只敢低着頭小心伺候。
鳳君默看着花吟進了屋,正要離開,花吟卻叫住了他,“王爺,稍等。”
“何事?”鳳君默板着臉,他也不想的,只是體內有股邪火燒得他難受,不自覺心情就不大好了。
“我給您略施幾針吧,您這樣……”花吟說着話,已經拿出了醫箱。
鳳君默猶豫了下,他自己的情況他心裡最清楚,這藥可真是霸道,只一個慌神就讓他失去了理智。
花吟已然讓僕從們退了下去,又說:“請王爺除去上衣,趴在牀上。”
鳳君默瞧了眼,她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的模樣,又想到自己的情難自禁,不免心頭火氣,冷聲道:“除去衣裳?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花吟擡眸,眸色澄澈,竟叫人不敢生出一絲邪念,“王爺多慮了,花吟自學醫以來見過的男子身體不下上百,再是何樣的雄壯,花吟也不會生出非分之念的,請王爺放心。”她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氣得他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鳳君默負氣除了衣裳,花吟瞧着他的後背,有幾道明顯的刀傷,不覺又想到另一人的身上,刀傷劍傷鞭傷,傷痕累累,縱橫交錯,只除了一張臉白璧無瑕,身上都沒有一處好的。
耶律瑾曾說過,他只要能忍住疼,身上的疤痕也可去掉。他什麼樣的疼忍不了?只是他偏不願,亦如他曾經執着的留住那個奴隸印記一般,爲得就是叫自己銘記昔年之痛,將來報仇雪恨之時纔不會手下留情。
花吟輕聲一嘆,手指拂過鳳君默後背的傷疤,刺激的他又是一激靈,她恍然回神,忙收手,凝神施針。
屋內燃了安神香,鳳君默漸漸放鬆下來,問,“你方纔是否將我當成旁人了?”
念及之前的迷亂,花吟面上通紅,輕“嗯”了聲。
“是他麼?”
“是。”
鳳君默嫉妒的氣息不穩,“忘了他。”
花吟精準的紮下一針,又癢又麻,幽幽道:“忘不了。”
鳳君默卻在這時側過身子,擡臂握住她的手,深深的看着她,“你們之前的事我都聽說了,他雖讓你做了他的女人,卻遲遲不給你名分,可見待你並不真心,而你又爲了周國與他作對,逼他退兵,經此一事,你和他再有山一般厚海一般深的情意怕是也消磨殆盡了,如此也好,你們各歸各位,縱然昔年恩怨糾葛,也該相忘於江湖了。忘了他,對誰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花吟苦笑一聲,脫開他的手,又在他身上紮了一針,這才徐徐道:“念與不念皆是虛妄,人心又豈能操控?縱使我不想忘,他恐怕也恨我入骨了。與其看不開放不下,空耗心神,不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鳳君默一時也辨不清她這是應承了他還是轉移話題了,只是哈欠連連,竟生了睏意。
“王爺,有句話,花吟先開了口,您也莫要怪我自作多情,只是王爺這連番舉動不由得我不多想。”
鳳君默心內一咯噔,“你還是不要說了。”
“王爺明白就好,王爺有嬌妻稚子幸福美滿,而花吟亦有所思所念所盼之人,各自安好,豈不美哉。”
“我不明白,”鳳君默咕噥了句,眼皮沉重。
花吟將鍼灸重新歸攏收入藥箱時,鳳君默已然酣然入睡,她看着他安穩的睡顏,輕提了薄被將他蓋好,這才輕手輕腳的出了寢室。
守夜的丫鬟看見她吃了一驚,正要說話,花吟一指按住她的脣瓣,小聲道:“王爺睡了。”言畢就往另一個屋子走去。
丫鬟道:“姑娘怎麼出來了?王爺要是夜裡找你……”
花吟佯怒的白了她一眼,“你也知道叫我姑娘,我一個姑娘家整夜的和你們王爺同處一室,這要傳揚了出去,那我也不要這張臉了。”
丫鬟急欲分辯,可話到嘴邊了還是生生嚥了下去。暗道了句,“側妃娘娘也忒不解風情了,我們王爺真是可憐!”
花吟卻在想,鳳君默若是一直這樣,長此以往不明不白終究不好,別叫高秀麗又生了誤會,致他們夫妻二人不合,看來還是想法子搬出去方爲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