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東山書院那一遭的事過後,花吟也做了深刻的自我檢討,思前想後,她約莫對南宮瑾迫不及待的要送自己走的緣由理出了些頭緒,猜測着大抵是自己之前逼他逼的太緊了,以至於他產生了反彈心理。
花吟這裡的“逼”在她的理解是纏着他,與他示好,引他向善的意思。
而到了南宮瑾這裡,雖然她對他過分的好對他的內心差生了巨大的衝擊,但無論怎麼說,確實引起了他的恐慌與不適。造成的結果就是南宮瑾想躲,想快刀斬亂麻。
花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對南宮瑾採取的策略是否合理,根據現階段的狀況,她與南宮瑾可以說是很熟悉了,而丞相府與她來說更像是她的另一個家,總體來說,她算得上成功的打入了“敵人內部”。既如此,感情方面她的確不宜對南宮瑾逼的太緊,若是他覺得受到了威脅,反而會適得其反。不若做些更有益的事來穩固彼此間的感情。花吟想的透徹,頭腦冷靜,或許是有了帝王蠱做保障,她沒了之前的迫切與驚惶不安,反而更能看清現實。
如今當務之急,唯有一件,那便是治好南宮瑾的病。
如果說初時,她黏上南宮瑾,與他討巧賣乖,用的是她自以爲是的兄弟身份,那麼從現在開始,她必須要修正自己之前對他黏黏糊糊的態度,更要凸顯自己醫者的身份,成爲一個可被信賴的人。因爲她清楚的認識到,兄弟間會彼此疼愛,但不見得會交心,而她最終的目的不是獲取疼愛,而是南宮瑾肯與她敞開心扉。
況,隨着她年歲的增大,她也不能再視自己爲不懂事的孩子,裝傻賣蠢,不男不女。更何況,鳳君默已然知道她女子的身份,她若是再表現的這般黏糊,她自己也會覺得不好意思。
而與此同時的,南宮瑾對花吟的情緒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之前覺察到心意不對,直覺想躲。可自從伍子山虎患後,他認清了一個事實,如果花吟死了,他會很難過。因此他做了個決定,留她在身邊,即便與他來說是個不確定的威脅,將來也只能由他親手了結她,他不要她死,她就不能因爲任何原因死掉。
且說花吟理清思緒後,當真將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了研究藥理上,不再想一些有的沒的分散注意力。其行爲舉止、待人接物,也較之前大不一樣,少了幾分黏糊勁,多了幾分乾脆利落。用蘭珠嬤嬤的話說就是“感覺這孩子一夜之間長大了。”起先蘭珠嬤嬤雖然對此有些些的不適應,但是她一直以來私心裡都覺得花吟女兒氣濃了些,這般改變,蘭珠嬤嬤在經過短暫的適應期後,反而歡喜了起來。男孩子嘛,總是要長大的,若是一直一成不變,當該如何娶妻生子,成家立業?至於南宮金氏與蘭珠這老姐倆私底下又如何的爲各自的未來兒媳婦人選操碎了心暫且按下不提。
單說花吟經過十數日的閉門研究,對火舌的藥性基本上可以說是瞭如指掌了,又配了幾味藥,約莫差不多了,心道時間緊迫,也不多想,便興沖沖的去尋南宮瑾。
到了南宮瑾的院子,問了丫鬟,知曉南宮瑾在書房,到了近前,若是擱以往就率性的一面喊着一面推門而入了,此番在門口站了一會,請了小廝進去通報,直到小廝出來說大人有請,她才沉了沉心,擡步進去。
她與南宮瑾自從小李莊回來後,一直就沒怎麼說上話,因爲倆下里,一個是調整了攻克策略,另一個則是心中疑慮重重,刻意迴避。
小廝來報說花大夫求見,南宮瑾愣了好一會,才點頭讓請。
花吟進了書房,面目沉靜,拱手,直接說明來意。
南宮瑾看着她那張一本正經的臉,心中有些不得勁。
花吟見他發怔,又說了遍。
南宮瑾擡了擡手,“知道了,”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花吟道:“那我這就下去準備了。”言畢轉身就走,直接將這事板上釘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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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瑾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搖曳的燭火,屋內卻不見人,他在房內站了會,見案頭放着幾本冊子,手指輕輕一撥,幾本冊子依次列開,見其中一本封面寫着《寒毒》二字便抽了出來,隨意翻了翻,裡頭詳細記載了她給他看診以來所有的病情記錄,再翻回扉頁,一行蠅頭小字,昏暗的燈火下看不清晰,南宮瑾拿近了些,見上頭寫着“治不好寒毒我一頭撞死”。
南宮瑾怔了怔,忍不住輕嗤了聲。又抽了一本,封面空白,只用紅筆點了下,南宮瑾正要翻開,花吟恰巧提着燈籠推門進來。
南宮瑾見她面上都是黑灰,袖子捲起用繩子勾住吊起,肘部以下的小臂都露了出來,纖細白皙,手中還拎着一小壇黑灰般的東西。
花吟卻在見到他的手按着那本點了紅的冊子時,面色微變,不過她掩飾的很好,笑了笑,“瑾大人,你可算是來了。”言畢,將手中的罈子放好,滿手的黑灰在圍裙上擦了擦,這纔不着痕跡的靠近南宮瑾,將他身前的幾本冊子都收了起來。卻在見到幾本冊子最上頭是《老邪筆記》時頓了頓,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南宮瑾。見他神色如常,不禁又是一陣唏噓,看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攻邪派傳人了。
玩心計太累,花吟上一世深受其苦,這一世若非無奈她實不想再和人玩心眼,因此她只頓了頓,便目光灼灼的看向南宮瑾,“瑾大人知道我是攻邪派的人?”
南宮瑾未料到花吟有此一問,對上她的視線看了會才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
“從你第一次要要求給我娘看病之後我就派人查過你。”
花吟沒料到會這般早,難怪……難怪以南宮瑾這般謹慎小心的性子會同意她在他娘身上用藥,難怪……難怪他會答應她替他看病,原來……
“不過也在情理之中,”花吟心裡這般安慰自己,趕緊將心頭涌起的一抹不愉快的情緒趕走,朝南宮瑾展顏一笑,“走吧,我帶你去藥廬。”
花吟單拿了《寒毒》的冊子,提起燈籠走在前頭,南宮瑾擡步跟在後頭。
花吟所住的院子草木鬱鬱蔥蔥,夜裡鬼影幢幢,頗有幾分瘮人。但她提燈走在前頭,笑意晏晏,亦如困擾自己的夢境,她在,仿似這世間的魑魅魍魎都自動退散了。
“生煎蘸醬吃,剁碎蒸着吃,涮涮湯着吃,撒鹽烤着吃……”南宮瑾不輕不重的聲音自花吟身後響起。
花吟身子一頓,回過頭來,南宮瑾目光銳利,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尋蛛絲馬跡,但她只是疑惑的說道:“大人,您餓了?”
南宮瑾遲疑的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昨日府裡剛有人送了一大塊鹿脯,我在想到底怎麼個吃法比較可口。”
花吟面色如常,唸了聲,“阿彌陀佛。”
南宮瑾隱隱有些失望,又道:“有句話我一直沒認真的問過你,你將來是真的打算出家?”
“自然,我曾在佛祖跟前發過誓。”
“按理說你這般小小的年紀不可能經歷過什麼大變故,怎麼就生出這種愚蠢的念頭?你既如此篤信佛理,那我問你,佛既法力無邊,號稱能救苦救難,那爲何這世間的苦難從未斷過?他平白享受世人鼎盛香火,卻在世人求他時閉目塞聽,這又是何道理?”
“何謂苦何謂福?世人常說身在福中不知福,苦盡而甘來。人若不經歷苦難,即便是甜如蜜,時間長了,也會覺得苦澀難熬。盛衰、榮辱、福禍、好壞,若是沒有一番對比,又怎麼知道自己這一生所願所求到底爲何。”
南宮瑾沉吟片刻,道:“乍聽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花吟咧嘴一笑。
南宮瑾話鋒一轉,“你說的不過是人世常態吧了,我也認同。可你說了半天,我也沒聽出你們所信奉的佛在這其中到底起了何種作用?”
“佛救苦救難,不是真的能救人於危難,而是救贖人心。”
“人心?”
“大抵人在經歷變故危難後,人心都會發生變化,而佛就是要告誡世人,無論經歷怎樣的苦難都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至遁入地獄,萬劫不復。”
南宮瑾雙眼一眯。
花吟卻假裝不知,繼續說道:“這其中的道理便是,有些人悟了,他便可自救。有些人執迷不悟,則要佛來指引。”
“佛是死物,如何指引?”
花吟微微一笑,口內唸了聲佛。
南宮瑾心頭一顫,似有所感,“你?”與此同時周身氣息一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眸中透着危險,“你到底是什麼人?接近我的用意到底爲何?”
花吟面上波瀾不驚,一臉無辜,道:“大人,你怎麼了?你不是好奇我爲何要出家嗎?我不過是想做佛門弟子,指引世人向善,走出心頭魔獄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