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豐達想不明白,但花吟心思電轉間就理出了大概頭緒,他們對自己用了蠱,而蠱蟲之所以會突然間失了效果,大抵是自己體內的女王蠱起了作用吧?耶律豐達神色一冷,吉雲垂在身側的手握緊,花吟察人入微,在他們做出傷害她的舉動之前,當機立斷道:“我什麼都聽你們的,不要傷害我。”
耶律豐達一愣。
花吟倆手本能的護住肚子,強自鎮定道:“你們抓我無非是想威脅耶律瑾,若是我母子二人有個萬一,你們不僅是白費了這一番功夫,恐怕也不得善終,就算是暫且能遠走天涯,那留下的部族老小恐怕也要被按一個謀逆大罪,吉雲公主,你說呢?”
吉雲面上瞬間慘白,她將花吟自王宮中帶出確實是衝動了,嫉妒讓她瘋狂,失了理智。
耶律豐達衝吉雲冷笑,“事已至此,你後悔也來不及了,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你和這女人是一同被擄走的,也唯有我配合你,不僅能除掉她,還能助你洗清罪名,這一石二鳥之計實乃上上之策,你不要被她的三言兩語就給蠱惑了。”
吉雲堅定了信心,狠狠道:“休要廢話!如今你已落在我們手裡,乖乖聽話,方可少吃點苦頭。”
花吟長長一聲嘆息,看着吉雲的眼神充滿了悲哀,“吉雲,終有一天,你會後悔今日所作所爲。”
吉雲別過臉,表情複雜。
耶律豐達看了看天色,“天快亮了,我們趕緊出城吧,再要遲了,若是宮內發現她不在了,鎖了城門就大大不妙了。”
花吟爲了護住孩子,絲毫不敢有分毫的反抗,如今她這身體,唯有順從,保住孩子纔是要緊。
出了上京城,馬車一路疾馳,半途上耶律豐達聯繫了陳國的奸細。
當年,雖然陳王將他當做棄卒輕易的丟棄了,卻也沒完全的放棄,甚至在送他走後,還給他留了條暗線,正所謂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金國王宮內發現花吟不見了,已經是日上三竿之後的事了,因着自花吟懷孕後嗜睡,宮人們早就習以爲常,後來還是太醫來請平安脈在殿外候了許久,樑飛若也過了來,一問,宮人說裡頭睡的熟,沒叫醒。樑飛若想了想,這不對勁啊,就算是花吟睡的沉,但吉雲可是和她睡在一起的,沒道理也沒個迴應啊。她大刺刺的進了寢宮,拉開帷幔一看,登時嚇的三魂去了七魄,只見牀上空無一人,只剩倆牀被裹成人形的被褥,再一探被窩,冰涼涼的。彼時,衆人還未料想到人在王宮內竟能被擄走,報給太后,立時關了宮門,幾乎將整個王宮都掀了個底朝天也未找到人,這時,太后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急命王公大臣入宮商議。後,一面全城戒嚴,封鎖城門,一面又派人快馬加鞭,火速報信給遲遲在丹霞峰被絆住的耶律瑾。
而禁#衛軍在上京城挨家挨戶的搜查之時,花吟已經被馬車帶到了幾百裡開外。
馬車內,花吟雖然是囚犯,卻也被照顧的不錯,不僅是因爲她是人質,更是因她識時務。
吉雲也坐在馬車內,目露不屑,說:“你明知道耶律豐達是要將你送去陳國做質,你不僅不伺機脫逃還處處配合,我要是你,我早就自殺了,就算是死也不能拖累自己深愛的男人,你的做法可真是讓我長見識了。”
花吟笑,“那你到底是想讓我死還是活呢?”
吉雲一噎,想了想,不忿道:“別拿孩子當藉口,你再怎麼巧言善辯,也掩蓋不了你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恰在這時,耶律瑾豐達自前頭拉開車簾,臉色難看道:“閉嘴!逼死她對你有什麼好處?你再胡言亂語,我這就丟下你!”
吉雲怒,就要回罵,但瞧着前不着村後不挨店的荒野,心內就有些怕了。一轉頭,見花吟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心內更恨,想說幾句惡毒的話,卻發現自己心亂如麻,只會幹瞪着她,
花吟“哈”的一聲就笑了,“你已經後悔了,不是嗎?”
吉雲嘴硬道:“我不後悔,若不是你的出現,我現在還是王上護在掌心的人,因爲你,就因爲你,他的眼裡再沒有我……”
“他的眼裡從來就沒有過你。”
“啪”吉雲出其不意抽了花吟一耳光,也幾乎是在同時,耶律豐達重重一耳光甩在吉雲臉上,怒斥,“你這婆娘還有完沒完了!再敢胡來,我這就丟了你喂狼!”
耶律豐達這一巴掌極重,吉雲的嘴角瞬間滲出了血色,臉也腫了起來,相對來說,花吟要好的多了,她只是略揉了揉臉頰,依舊笑意盈盈,“瞧,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我現在確實比你重要。”
吉雲不敢再亂說話,只拿眼珠子瞪她。
“在心裡沒你的人那裡索求心疼本就是錯的,因妒生恨,牽連無辜,更是錯上加錯。”
“你什麼意思!”
花吟閉了眼,她太累了。
丹霞峰,耶律瑾只着了一條黑色長褲,露出精壯的上半身,身上細細密密紮了很多小針。他閉着眼,面上的表情已是不耐煩到極致。
幽冥子說:“既然答應做我的藥人,就要心甘情願點嘛,你這樣子很影響我心情的。”
耶律瑾懶得理他。
幽冥子於是又毫不客氣的在他頭頂上紮了一針。
突然,一陣風過。
幽冥子頭也不擡,“流風,說了多少次了,走路要用腳。”
流風“哦”了聲,卻沒有從屋樑上下來的意思。
幽冥子說:“有事?”
流風說:“下面的人遞消息上來說他們的王后被人擄走了。”
幽冥子漫不經心,“王后?”
耶律瑾卻嚯的站起身,表情緊繃,“什麼時候的事?誰幹的?”言畢似乎也意識到從流風這兒問不出所以然,一把拿起擱在桌子上的長衫,一路狂奔,又隨手將身上扎的跟刺蝟似的鍼灸抓了一大把,撒的到處都是。
幽冥子盯着流風看,說:“你這孩子心眼實的毛病怎麼就改不好呢?”
流風自知犯錯,縮了縮腦袋。
“去,出去探探到底是誰擄了我攻邪派的人。”
流風歪着腦袋,不明白。
“花吟被抓了,你去看看誰幹的?”
**
陳國王宮,陳王一直都是看不起耶律豐達的,沒成想這次他卻給自己帶來了這麼大的驚喜。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花吟,尤其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後,那眼中迸射出來的惡意讓花吟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陳王自王座上下來,笑容瘮人,枯瘦如干柴的手就摸上了花吟的臉,耶律豐達卻在這時擋了一下,他畏懼陳王,卻還是說道:“陳王,我們說好的,你可以拿她要挾耶律瑾,但請不要爲難她。”畢竟曾經喜歡過一場,雖然時過境遷,但那種心動的感覺,倒是不曾忘記的。
陳王不悅,面上卻帶笑,收了手,道:“你這次居功至偉,本王不會虧待你的,先去你姐姐那看看吧,她也怪想你的。”言畢,又看向吉雲,目露探究。
吉雲曾淪爲陳國的階下囚,一直對陳國有心理陰影,一路上跟着耶律豐達過來腦子也是稀裡糊塗的,直到入了陳國王宮,她這才仿若回魂了般,花吟說的沒錯,她後悔了,她真的開始後悔了。而這條路沒有回頭路,往前走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而後路,已被自己親手堵死。
“我是她的婢女,”吉雲不等耶律豐達說話,張口便道。
耶律豐達蹙了蹙眉,疑惑的看向她。
而陳王的笑容就有些詭異了,在接見他們之前,陳王的探子就已經將耶律豐達如何擄獲金國王后的經過詳細告訴他了,至於這位小公主,他也早有耳聞,畢竟前些年耶律瑾對她的寵愛,也是世人皆知的。
女人的嫉妒心一旦被激發起來,往往蘊藏着令人咋舌的巨大力量,陳王一直對此深信不疑,因爲他也曾吃過這方面的虧。
花吟被投進了大牢,與吉雲一起。
吉雲開始叫喊,畢竟按照她之前的想象,如果陳王想拿花吟作餌,那照顧好她,不能讓她和孩子有意外就顯得尤爲重要了,但看陳王的隨意輕慢,吉雲一時也吃不透陳王是何心思了。
“別叫了,難道你看不出陳王是想讓我死在這裡嗎?”
吉雲仍是難以置信的樣子,“怎麼會?他既要拿你作餌的話。”
花吟冷嗤一聲,“餌?你覺得他需要嗎?他圖什麼呢?自陳國被周國攻入都城後,我聽聞這位王就有些瘋癲了,如今他現在滿腦子除了報復恐怕也想不到其他了,或許你忘了,咱們的王曾殺了陳王最疼愛的兒子,後又假意結盟,間接致使陳國兵敗,差點亡了國,如今我在他手裡,陳王沒理由不報仇啊。”
“那他會怎樣?”
“誰知道,”花吟朝吉雲招了招手,“你過來。”
吉雲不解,往她邊上挪了挪。
花吟卻往她身上一靠。
“你幹什麼?”
“給你機會贖罪啊。”
吉雲心內暗恨,正要閃身避開,花吟卻拉住她,“別動,讓我靠靠,我冷。”
吉雲這才察覺到她身上冰寒徹骨,疑道:“地牢雖然陰冷潮溼,但也不至於讓你凍成這樣子吧?”
花吟說:“所以我才一直勸你忍耐啊。”因爲我根本活不長啊,等我死了,你有得是時間和機會討他歡心。
“你什麼意思?”
“啊,”她嘆息一聲,不願多說的樣子,現在再說又有什麼用呢?“我用了一輩子的時間才明白一個道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
耶律瑾幾乎是在查到花吟去向的同時就收到了陳王遞來的一封信,寥寥幾句,直叫他猶如身墜冰窟,萬箭穿心。急怒之下,連夜調兵三十萬,直逼陳國境內。
三十萬大軍勢如破竹,眨眼間連破三城,降兵百姓盡皆被俘。
陳王得到消息,暴跳如雷,揚言“耶律瑾,你若再敢前進一步,寡人就殺你女人,取你孩兒,再斬了你孩兒手腳熬成一鍋肉湯!”
耶律瑾氣瘋,回嗆過去,“你若敢動她一根毫髮,孤定將你陳國上下扒皮拆骨!”
如此,兩邊算是僵持住了。
陳王又送了口訊過來,聲稱如果耶律瑾肯孤身前來陳國都城和談,自己或許會考慮放了他妻兒,又言,最近金王后身子虛的很,若是不盡快接回去,怕是要在獄中小產了,至於能不能保命,那就不得而知了。
這麼明顯的陷阱,大臣們自是無論如何都不讓王以身犯險。但耶律瑾自從花吟被抓後已然方寸大亂,這會兒別說是陷阱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他亦義無反顧。
部署了詳細的營救計劃,耶律瑾只帶了猛將叱幹阿立及暗衛六葉就奔赴陳國都城而去。
不曾想半道上竟被人攔了去,倆下里略過了幾招,來人亮了身份,原是鳳君默。
耶律瑾大怒,“鳳君默,你竟與陳賊勾結!”
鳳君默無奈,“我聽說花吟被陳王擄走了,遂來助你一臂之力。”
耶律瑾收了兵器,表情卻不好看,“孤的家事與你何干!”
鳳君默一噎,又道:“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撇開她是我大周的公主不談,我和她也算是好友,友人有難,我豈能置之不理。”
耶律瑾不屑,“你有何計?”
鳳君默這纔將陳國段姓王爺引薦給他,道:“這位是陳國的翼王。”
“哦,聽說過,陳國人質。難道你是想讓他做說客?你也不怕放虎歸山?”
翼王也不惱,拱拱手道:“金王言重,段某就算有心背信棄義,也要顧念陳國百萬人口生死。王兄糊塗,一時鬼迷心竅鑄下此等大錯,段某就算是賭上項上人頭,也一定規勸王兄早早送還金國王后,還請金王息怒,莫要再牽連無辜百姓。”
耶律瑾冷哼一聲。
幾人同行,連同一隊貼身保護鳳君默的精銳。耶律瑾依言喬裝改扮,混在精銳侍衛之中。
到了陳國都城,段王爺正要回宮面見陳王,幽冥子突然出現,指着段王爺說:“這人靠的住嗎?”
鳳君默雖不認識幽冥子,但觀其氣度不凡,又有流風這樣的高手相伴,而耶律瑾在看到這人的瞬間神色亦是大變,遂認真回道:“鳳某可作保。”
幽冥子說:“以攝政王的項上人頭作保?”
鳳君默一愣。
幽冥子揮揮手,“罷了,罷了,就算他靠不住,也有人爲了我這張臉恐怕也捨不得我有危險。”言畢,意有所指的看了叱幹阿立一眼,後者神色明顯一動,怒氣隱忍。
耶律瑾問,“你要做什麼?”
幽冥子看白癡一般的看了他一眼,說:“你都求了我那麼久,恨不得下跪磕頭了,你說我要幹什麼?”
耶律瑾握住扇柄的手一緊,目露寒光,幽冥子咱倆的賬日後再慢慢算。
陳國王宮內,陳王見到王弟大爲驚喜,段王爺與兄長見禮,幾句寒暄之後就切入正題,段王爺字字在情,句句入理,陳王卻越來越煩躁,不一刻,竟有些瘋癲之態,拔了腰間佩劍,一會要殺耶律瑾,一會又要殺鳳君默。
段王爺瞠目結舌,待安撫了陳王之後,好不容易讓他平靜了下來,藉口更衣,問詢了老黃門陛下近幾年近況,老黃門言自四年前周國大軍兵臨城下,陳王大抵是受了巨大驚嚇,這些年來一直睡不安寢,常常夜班自噩夢中驚醒,時日長久,這神志似乎就不大……
老黃門沒敢繼續說下去,段王爺心中明瞭,暗道難怪王兄一直以來雖好大喜功,但心中也有謀算,如今合該休養生息,怎又去撩那金王虎鬚?原是如此。段王爺想明白這點,正思量着如何行事,卻突然被衝進來的禁#衛軍困住了手腳。段王爺駭然,就見陳王陰測測的站在了房門口,道:“王弟,寡人知你此番前來定是要做那說客的,你也知道王兄是個耳根子軟的,未免聽了你的話事後又後悔,就只好委屈王弟暫且遠離爲兄了。”
段王爺還要再說,陳王壓根就不想再聽一句。
恰在此,外頭的小黃門行色匆匆走了進來。
陳王煩躁,“何事如此驚慌?”
小黃門撲通一跪,“稟陛下,那金國王后一個時辰前就開始不適,如今疼的厲害,看樣子仿似要生了。”
段王爺震驚當場,他約略也知道金王后腹中胎兒尚未足月,怎麼就要生了?!
陳王亦蹙了蹙眉,但也不甚在意,揮揮手,“婦人生產而已,叫幾個穩婆去!”
“兄長!”段王爺大喝,“臣弟來的路上就聽聞金國王后體弱,現下又早產,只怕兇險異常,若是真有個好歹,那金王再無顧慮,他的三十萬大軍就在百十里外,只怕陳國數代基業就要毀於一旦啊!”
陳王聞聽此言,整個人一激靈,仿若被觸痛了某根神經,怕的不行,連聲道:“對對對!金國王后不能死!她腹中的胎兒更不能有事!”
段王爺說:“剛巧臣弟帶了杏林高人隨行,若是陛下信得過,能否讓臣弟去見一見那金國王后。”
陳王唸唸有詞的在原地轉着圈子,聞言,頓住步子,說:“那你還不快帶人過去!”轉而又神經質般,“耶律瑾,耶律瑾,他到哪兒了?寡人要殺了他!快!傳寡人口諭,說他的女人要生了,若是他再不過來,寡人就將他女人扔出城牆!”
段王爺瞧着陳王瘋癲的表情,不敢再耽擱,在禁#衛軍的嚴密監視下帶着幽冥子一同入了天牢。
天牢內,鮮血已染紅了花吟的襦裙,她抓着吉雲的手,痛的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
吉雲淚如決堤,口內不斷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倆個時辰前,負責看管她們的獄卒幾壺熱酒下肚,竟見色起意對她們動起了手腳,拉扯之間,花吟動了胎氣,吉雲尖叫連連,後來引來了獄卒長,獄卒被一個耳光抽醒,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
起先獄卒長怕擔責,雖然看花吟疼的厲害也沒敢上報,後來見出了血,才怕了,慌忙報了上去。
幽冥子跟着段王爺從狹長的甬道走了進來,尚未入內就聞到一股噁心的血腥黴味,直到走到最裡面纔看到倆個女人抱在一處。
段王爺急命獄卒開了牢門,幽冥子自他身後一步踏了出來,二話不說上前就探了花吟的脈搏。
花吟已經疼的意識不清了,感覺有人在碰自己,本能的抽回手。
幽冥子說:“是我。”
花吟模糊中,廢了好大勁纔看清是幽冥子,又怕是錯覺,泣道:“幽冥子,是你麼?”
幽冥子說:“叫師兄。”
花吟歎了口氣,放心了,“師兄,我的孩子交給你了。”
幽冥子與她說話的同時已經檢查了一遍,眉頭緊皺,說:“那你呢?”
花吟說:“我還能活麼?”
“不能,”幽冥子答的乾脆。
花吟沒說話,一旁的吉雲卻突然嚎哭起來,撲上來拉住幽冥子的胳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求求你!”
幽冥子不耐煩,“你再抓着我的手,不僅她要死,孩子也保不住!”
段王爺便命人將吉雲帶了出去。
入夜,伴隨着一聲貓叫的啼哭,段王爺壓#在心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他站在牢門外,笑容勉強,“母子平安?”
幽冥子正在擦手上的血,“小的也不大健康,至於大的……”
段王爺心臟露跳一拍,“怎樣?”
幽冥子道:“還未斷氣,不過也快了。”
段王爺不信,顧不得沖鼻的血腥味,上前查看,他原本就粗通醫術,這一番診查也覺大事不妙。
他本是要來勸和的,但,若是金國的王后死在了陳國,那……那……那他恐怕就不得不改變原先的計劃了。
陳王也不知怎麼想的,突然派了宮人要將花吟及孩子接到棲鳳宮去。
棲鳳宮是王后的居所,這突然而來的轉變……
段王爺來不及多想,伸手將孩子牢牢抱在懷裡,走在半道上突然想起尚未不知男女,掀了包被一角一看,眉頭皺的更深了。
女娃娃。
金王年近三十未育有一子,甚至還幹出將陳王十六王子認養在膝下的荒唐事,而這一胎可謂事關重大。
若是男娃,他還有些信心,能扳回幾成勝算,只是這女娃娃,也不知金王能看重幾分了。
棲鳳宮內,花吟總算是幽幽轉醒,她臉色煞白如鬼,若不是眼珠子仍在動,看上去與死人無異。
“你可是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幽冥子問。
段王爺一聽到說話聲,抱着孩子就過了來,即便無望,仍忍不住問了句,“真的沒救了嗎?你看她都醒了。”
花吟卻在看到段王爺的瞬間,眸光一亮,也不知哪來的氣力,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因爲激動,神情仿若惡鬼。
段王爺心頭大驚,卻並未想過掙開她。
花吟嘴上一張一合,似乎是拼盡了所有的氣力,才說道:“王爺,我曾救尊夫人一命,王爺要是個知恩圖報的,求王爺救我孩兒一命?”一語畢,粗喘出聲,竟是出氣多吸氣少了。
段王爺只覺腦子被鐵錘重重一錘,整個人就懵了,昔年的一段往事就那樣毫無預兆的闖入腦海,起初是不敢置信,繼而他望定那雙眼,終,恍然大悟,“是你!”
她費力的張了張嘴,再說不出一個字,淚水洶涌而出……
幽冥子伸出手合了她的眼。
段王爺久久回不過神,怔怔擡頭,“死了?”
幽冥子平靜無波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異樣。
她就這樣死了,甚至連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來不及問,就這樣死了?
但陳王並沒讓他胡思亂想多久,急召了他入大殿詳談,段王爺神魂不定的抱着那個孩子就走了。
待他走後,流風自房樑跳了下來,呆呆的看定花吟的屍體,神情有些恍惚,突然問,“師父,人爲什麼會死?”
幽冥子說:“因爲有生既有死,沒有死哪有生?”
流風不懂,問,“如果我不出生,是不是我娘就可以不用死了?”
幽冥子沉默,半晌,“你看看她,就會明白你娘是多麼希望你健健康康的活着了。”他用被褥將花吟裹好,“走吧。”
流風上前正要背起花吟,突聽一道女聲響起,“你是誰?”
幽冥子眉頭一挑,暗道:“果然來了,很好。”
他轉頭就見陳國的王后一臉悽惶的站在他身後,眸色迷離,難以置信,又流露出深深的戀慕。
“藍兒,”他一聲嘆息。
流風歪了頭,不明所以。
**
段王爺自大殿出來後,心裡已然明白兄長是徹底的瘋了,他久離陳國,原本依附於他的盤根錯節的勢力已然另投他方,爭論之中,他終於體會了一把“人微言輕”的無奈苦澀。
朝中勢力各爲私慾,有些甚至還有些想當然的天真,他不知這幾年陳國到底是怎麼了?原本的股肱之臣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些不知輕重,鼠目寸光,只爲攀附富貴,拍馬逢迎的小人。待段王爺被這些人排擠在外,藉口小公主肚子餓了需要餵奶,而暫且離開討論中心,沉默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必須走,帶着小公主一起。
且說陳王與一干大臣尚未商議出個所以然,又聽外頭頻傳戰報,說是金國的三十萬大軍仿若天降神兵一般,竟從天而降,如今已然兵臨城下了。
歷史再度重演,朝臣們心骸俱裂,陳王在冷靜了數秒後,驟然爆發,狂笑不止。
他連說三個好字,道:“將耶律瑾的妻兒帶上城牆,我倒要看看,他本事再大,是否敢踏着妻兒的屍身過來!”
這話才傳下去,宮人就驚慌失措的大聲疾呼,“翼王逃了!帶着金國的小公主一起逃了!”
陳王拔劍斬了那名宮人,又仰天狂笑不止,這會兒朝臣們才終於意識到他們的王或許真的瘋了。
陳王笑過後,又大聲道:“將耶律瑾的女人吊在城門牆上,淋上油。”
中有一大臣顫巍巍道:“可是翼王方纔已經說了,金王后已經死了啊。”
“死了?”陳王的表情扭曲了,而後又突然大笑起來,“你這麼一提醒,寡人倒想到一個極有趣的遊戲。”
**
棲鳳宮內,陳王后正在發呆,耶律豐達突然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老遠就開始喊,“姐姐,姐姐……”見到陳王后,疾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我聽說耶律瑾的大軍已經打過來了,咱們趕緊逃吧!”
“逃?去哪兒?”陳王后神情漠然。
耶律豐達恨的直頓足,“我聽說陳王已經瘋了!段王爺也抱着耶律瑾的女兒逃命去了!咱們還是快逃吧!若不然,一旦城破,咱們必死無疑啊。”
“死?死就死吧。”陳王后朝身後的牀上看了眼。
耶律豐達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牀上還躺着一個人,準確點說應該是個死人。
耶律豐達驚駭的瞪圓了雙眼,禁不住上前幾步,面上竟涌現出了悲傷的情緒。
陳王后眨了眨眼,問,“你難過什麼?”
耶律豐達說:“這個女人曾經差一點就成爲我的女人了,我喜歡過她。”
陳王后突然就哭了。
棲鳳宮外突然傳來喧譁聲,耶律豐達趕緊躲進了櫃子裡,那些人由陳王領頭,看也不看在角落裡默默哭泣的陳王后,命人抱起“花吟”後,眼光一掃,看到一個正跪在地上行禮的宮女,一指,“那個也頗像,帶走!”
宮人粗魯的將宮女拖走了,小宮女不知出了何事,大聲疾呼,腦門上捱了兩拳後,暈了過去,就被扛走了。
待人羣走遠了,耶律豐達這才自藏身處走了出來,他開始瘋狂的搜刮王后妝柩裡的金銀首飾,待將原本瘦成骨架的身材又塞成圓滾滾後,這纔看向陳王后,“你到底走不走?”
陳王后大概是哭夠了,幽幽道:“原來他沒死,他沒有死,我不走,我等他,等他來找我……”
耶律豐達根本不知道姐姐在說什麼,他驚恐的瞪着陳王后,自言自語道:“瘋了!瘋了!都瘋了!”言畢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後來,因爲城破,流民四散逃竄,耶律豐達身藏大量珠寶被哄搶的流民踩踏而死就此按下不提。
卻說,城門外,耶律瑾的大軍將陳國王宮團團圍住,只等他一聲令下就能攻破城門,殺他個片甲不留。
他一直以來都不相信被敵人牽着鼻子走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但這次他差一點就信了,後來鳳君默攔住了他。
他不知道段王爺能否成功,他心急如焚,但是他許諾過,若是段王爺能救出他妻兒,他願助他登上王位,且簽訂條約,只要他在世一日,保證秋毫不犯。
但陳國那邊一直沒有消息遞出來,除了陳王的肆意挑釁。
後來他看到十數個女人像死屍一般的被吊在了城門口,她們披頭散髮,看不清面容,身上還染着血跡。
耶律瑾心尖兒狠狠一顫,就見陳王站在城牆頭,大聲的吼,“耶律瑾,你女人剛給你生了個女兒!”
“生了?怎麼會?”耶律瑾仿若心口被戳了一刀,血開始無聲無息的流淌。
“那麼你猜,這些女人中哪個纔是你的女人?”陳王用劍身拍打着掛在城牆上的女人,他開始抽瘋般的起舞,削鐵如泥的寶劍不經意間就能在人身上留下幾道血痕。
耶律瑾只覺得氣血上涌,腦子在一瞬間就炸裂了。
那些女人……
花吟……
他怎麼敢!
耶律瑾腦子漿糊一般,根本不能思考,搭箭拉弓,那箭仿若凝聚了千鈞之力,直刺陳王胸膛而去,他躲閃不及,一把將站在他身側的朝臣拽到面前,生生替他擋住這一箭。
箭穿胸而過,朝臣死不瞑目,陳王亦被箭尖刺破了皮肉。他大怒,一劍揮下去就砍掉了一個女人的頭。
耶律瑾只覺得心臟停止跳動了一瞬,在那顆人頭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終於仰面停住後,他才終於找到了呼吸。
陳王仿若很欣賞他的驚怕,大笑,“你再敢胡來,下回恐怕就沒這樣好運了。”言畢,一揮手,弓箭手準備,箭雨齊發。
當先立在人前的耶律瑾鳳君默在護衛的保護下連連後退。
他們不能回擊,因爲會傷到城牆上的女人。
耶律瑾的左肩被箭雨射中,因爲他一直在試圖往前衝。
鳳君默看向耶律瑾,這才發現他一直握住繮繩的手在劇烈的顫#抖。
陳國的城牆突然騷動了起來,衆人看去,只見一個衣着華麗的女人跑上了城牆頭,她在喊,“阿立!叱幹阿立!叱幹阿立!”
而一直靜立在耶律瑾身側的叱幹阿立驟然暴躁起來,策馬奔至城門下。
“阿藍!”他仰面大吼,雙目血紅。
城牆上的女人安靜了,就在衆人以爲她被眼前的巨型怪獸嚇住之時,她突然用力掙開衆人的桎梏,縱身跳了下去。
叱幹阿立張開懷抱接住她,而與她同時落下的還有直刺她背心的長#槍。
“放箭!”陳王聲嘶力竭的大吼。
叱幹阿立抱住她,淚水模糊了雙眼,戰馬中箭開始狂奔,因要護着她,叱幹阿立亦身中倆箭,二人的血匯在一處,染紅了一路。
王泰鴻永遠是這些人中最清醒的一個,當他看到叱幹阿立抱着陳王后過來後,雖然一時弄不清二人之間的感情糾葛,但從陳王后的服裝髮飾還有眉眼間約略與耶律瑾相似的面容已然猜出此人身份。不等叱幹阿立與她泣血訣別,已然橫插了進來,嚴肅道:“大公主,我金國的王后和小公主呢?他們在哪?”
陳王后的目光劃過耶律瑾的臉,胸腔呼吸聲深重,她說:“死了!阿兄,殺了那個混蛋!替我們報仇!”她手指着陳王的方向,眼神刻毒,似是對那人恨入骨血。
死了?耶律瑾有些不明白。
一旁的鳳君默跳下馬,追問一句,“大公主,你說死了?誰死了?”
“小公主我不知道,孩子娘確實……死了。”
耶律瑾定在原地,烏丸猛等人急去看王的表情,卻見他踉蹌着後退幾步,突然身形一晃,整個人向前栽了過來,衆人攙扶不及,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撐地,一口鮮血噴出,刺紅了衆人的眼。
鳳君默驚在原地,雖不合時宜,腦子卻不由自主的飛速的回憶起與花吟相識相知的點點滴滴。
那樣鮮活的一個人啊,就這麼……這麼……
耶律瑾卻在這時拔了手中長劍,以劍指天,面若羅剎惡鬼,“殺!片甲不留!”
他一馬當先,金人亦被點燃了仇恨的怒火,喊打喊殺聲絡繹不絕。
鳳君默驚慌回神,想阻止已來不及。而後,他就眼睜睜看着驚慌失措的陳王命人點燃了已被油淋透的十幾個女人。
有一動不動的,也有尚未死透,在烈火中慘烈掙扎的。
竟是連死,都沒有一副完整的屍身嗎!!!
耶律瑾的雙眸在熊熊烈火中燃燒,喉頭又是一股腥甜,生生被他壓了下去!
有種嗜血的渴望在撕扯着他的靈魂,揮劍,砍殺,鮮血,他在鮮血中得到了慰藉,不夠,不夠,還要更多,更多……
段王爺抱着小公主出現在耶律瑾面前時,耶律瑾已經被鮮血浸透,只半會功夫他的大軍已然屠戮了將近半城百姓。他想,這怎麼夠?他要讓陳國人一個都不剩,一個都不剩。
段王爺抱住小公主哭,說:“金王,我將您的孩子救出來給您了,求您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放過陳國百姓吧!”
耶律瑾面無表情,目光落在嬰兒恬淡的臉上,有些空洞,半晌無聲。而他不動,旁人更不敢接過小公主。
段王爺抱着孩子的手開始顫#抖,滿眼的血已經刺痛了他的神經,他開始嚎哭,“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當是爲剛出生的小公主積積德吧。”突然他靈機一動,情真意切道:“娘娘,娘娘臨死前說……”
耶律瑾的眸子終於動了下,他問,“她說了什麼?”
“娘娘是大善人,她死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擔心您遷怒世人,她讓我一定轉告陛下,無論如何都不可造下殺孽,娘娘是因生產力竭而亡,要怨也只怨陳王一人,怪不到陳國百姓,陳王就算是被挫骨揚灰也萬死難辭其咎,求陛下放過這些可憐的無辜百姓吧……”
四周寂靜無聲,良久,劍滑落,他雙手接過那小小的一團,慢慢的埋下頭,額頭貼在襁褓上,沒有嚎啕大哭,也沒有聲嘶力竭,只有壓抑的嗚咽,風吹過,仿若野獸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