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心知素錦生性機敏,心細如髮,遂斂眉垂首,也不敢四處亂看,只默默移步上前。到了白紗前,又站住了步子,一本正經道:“在下聽聞近日姑娘身子有些不適,可巧今日得空,索性過來替姑娘看看。”她這般急急的說明來意,就是怕自己突然造訪讓素錦心生疑慮。其實她又哪裡曉得,她想見素錦,素錦又何嘗不想會一會她。若不然,以素錦謹慎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冒失的派人去相府找花吟拿藥,又借小丫頭的嘴說了自己身子不適這話。
素錦因醉滿樓的姐妹們時常說起花三郎,知道他是個熱心腸,她有想過花三郎下次過來會順道來給自己看診,但沒想到他竟來的這般快。
本來她正在這處屋子內打掃,聽到小丫頭的回話後,匆匆拾掇了下,都準備下樓了,卻臨時又改了主意。
此刻,她聽花吟這般說,稍一頓,旋即笑道:“小丫頭話多,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都快好了,只是時好時不好拖的日子有些久了,讓人心煩不已,我聽聞花大夫您醫術高超,只隨便嘀咕了句,沒成想那丫頭卻記住了,還勞煩花大夫親自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姑娘哪裡話,花某旁的本事沒有,也只有這點用處了,況,姑娘還是我南宮大哥的紅顏知己,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花某更是責無旁貸了,”花吟故意將話題往南宮瑾身上扯,意在鋪墊。
素錦頗爲受用,對花吟更是客氣了幾分,“花大夫哪裡的話,快快進來歇息片刻。”
花吟垂首,嘴角微翹,默默上前,白紗後,幾樣傢什,陳設簡單,沒有一樣華而不實的東西,花吟深知南宮瑾尚簡,倒也不奇怪,只是現在的他倒與後來他稱帝后窮奢極欲的所作所爲天差地別。大抵是他現在還有明確的目標,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到後來,雄圖霸業,野心的膨脹,鮮血的刺激,與內心的空虛絕望,強烈的衝突與矛盾,越來越讓他迷失了本性,將心底的陰暗無限放大,爲了殺戮而殺戮,完全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是遵循了動物的本能,扭曲而醜惡。
素錦將她引至一張矮几旁,花吟隨即跪坐在蒲團上,素錦說了句,“花大夫請稍候片刻,”言畢徑自走了出去,不一會又轉了回來,手裡提了一壺熱氣騰騰的開水。花吟剛要站起幫忙,素錦輕巧一讓,“今日您是客,就讓奴家伺候花大夫喝口熱茶吧。”言畢擺好茶具,一番茶泡的行雲流水,賞心悅目。
花吟心中暗歎,素錦不僅美,而且巧,更勝在心思玲瓏剔透,也難怪無數王孫貴族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連南宮瑾那大魔頭也對她另眼相看。
素錦舉了茶遞到花吟面前,“花大夫請用茶。”
卻見花吟直直的盯着自己看,半天沒動靜,那眼神似乎是在看她,卻又顯得有些空洞,素錦見慣場面,查人入微,雖覺花吟的眼神過於放肆直白,卻也隱隱覺得她似在看自己,卻又不在看自己。只拔高了音量,又喊了聲,“花大夫?”
花吟恍然回神,不好意思的收回視線,忙忙接過茶水。
“花大夫這是在看什麼呢?”
花吟笑言,“素錦姐姐長的真是好看,也難怪我大哥會對你情有獨鍾,樂不思蜀呢。”
素錦羞赧一笑,“你這話在我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可別當他的面再胡言亂語了。”
“爲何?”花吟故作不知。
素錦笑容不變,“因爲他也待花小兄弟你不同啊,旁人胡亂非議也就算了,你可別跟着人云亦云,惹的大人不高興。”
本來南宮瑾找上素錦夜宿就是爲了避人耳目,遮掩自己不舉的事實,旁人亂說正合他心意,只是素錦隱隱覺得南宮瑾待他這位小兄弟別有不同,若是他也跟着世人一般想法,只怕他心頭的傷又會加重幾分。
人活着都渴望被理解,而他的苦又不是能說出口的,既是如此陪着他便好,其他一切盡在不言中,也好過誤解中又說出一堆自認聰明的話,卻句句如刀,割裂着人的心腸。
“雖然不明白姐姐爲何會這般說,但姐姐的話,小弟記住了。”
素錦不料花吟會這般說,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暗道:“難怪主子一提起他,笑容也多了些,的確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要是換做旁人,恐怕就要刨根問底了,”這般想着,待花吟又親近了些,但嘴上卻又說道:“大周民風開放,你大哥與我這般在多數人眼裡也就是一段風流佳話,無傷大雅,你就不好奇爲何我卻要你在他面前提也不要提這事?”
“啊?”花吟故作懵懂的樣子,“姐姐玉潔冰清,一看就是心腸很好的樣子,姐姐既然這般說了肯定是爲了我好,我聽進心裡去就是了,姐姐要說自然會告訴我,姐姐若不想說,我再多問,恐怕也會惹的姐姐煩惱,辜負了姐姐的一番好意。”
素錦聞言,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你說我心腸好?”
“姐姐這般美,心腸自然是好的。”
素錦被取悅了,笑的花枝亂顫,她雖聽慣奉承話,久已麻木,但這話由花吟嘴裡說出來,感覺卻大不一樣,其一,素錦心知這花三郎是個實打實的好人,其二,他是主子視作兄弟一般的人。素錦因這緣由,心中待她已然不同,如今又見她這般伶俐通透,哪有不喜歡的,當即已然拿她當作小弟一般的看待。說來此番她約見花吟倒有幾層意思,一爲試探,二爲點撥,三爲籠絡。
素錦是一門心思的維護南宮瑾,因此她希望主子看重的人更能瞭解他一些,不要再說錯話辦錯事惹他不痛快,就像那夜主子深更半夜怒氣衝衝的來了她這,旁的沒說,就一句,“那個花謙真是該死!”素錦雖不明緣由,卻也知定是那花謙無意衝撞了他。
在素錦的眼裡,南宮瑾這人很簡單,你待他好,他便十分一百分的回報你,你待他不好,他也會一瞬間冷了心腸,只是他在冷下來的同時也會刺傷他自己。
她心疼,卻無計可施。
她因身份尷尬,又因有任務在身,不能時刻陪伴主子,因此更希望有人能相伴他左右,爲他排憂解難。此刻她見花吟這般伶俐,倒生出了教導之心。
“你對你大哥瞭解嗎?你感覺他是個怎麼樣的人?”素錦興趣滿滿的問。
花吟本還擔心素錦不願意提南宮瑾,卻沒想到她比自己還主動,心內暗自高興,面上只裝作善良無害,懵懂天真的模樣,“好人啊!”
素錦忍俊不禁,情不自禁點了一下她的頭,“果然傻子的世界裡都是傻子,善良人的眼裡都是好人。要不是你爹孃保護的好,我都懷疑你是怎麼長這般大的。”
“阿彌陀佛,好人有好報,你以善待人,人必以善待你,這世上的壞人也不過是一時被邪祟蠱惑生了邪念,若是有人能引他向善,他也能由壞轉好,做個正直善良的人。”花吟回答的一本正經。
素錦面帶笑意,進一步道:“那你想不想更瞭解你大哥一些?往後不要再惹他生氣?”
花吟垂在矮几下的手不禁緊握成拳頭,若不是素錦在場,她真想仰天長嘯一聲,“太好了!太好了!”
她本提着二十萬分小心憂心忡忡的來,不想事態竟發展的這般順利,若是素錦能對她敞開心扉,全身心的信任她,那麼她離打開南宮瑾的那扇心門又進了一大步了。
而更爲重要的事,通過素錦,她可以揭開南宮瑾最難以啓齒的秘密——不舉。
與男人而言,那種事與男人的面子尊嚴有關,一個弄不好就有被殺人滅口的危險。簡直是男人的逆鱗,觸都觸不得。與素錦而言,她關心他,維護他,將他的痛苦都看在眼裡,也更能理性的看待他的問題。
南宮瑾只想着迴避,素錦想的或許是能治療就趕緊治療,不管用盡什麼法子,都要幫主子排憂。
這樣的思維也很好理解,人的通病而已,越是發生在自己身上,越是當局者迷。
若是有了素錦的幫助,那這事就好辦多了。
花吟想的滿心歡喜,面上一副關切又苦惱的樣子,“我對大哥的確是知之甚少,他什麼都不跟我說,我又是個不會看臉色的,時不時的就惹惱了他,你說他要是有個什麼想法跟我說不成嘛,偏生就讓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就像是前幾日我們一去去南苑獵場狩獵……”花吟故意絮絮叨叨的說,旨在迷惑素錦,益發將自己表現的像個天真無邪的少年。
素錦呵呵笑道:“你別看你大哥行事穩重,做事雷厲風行,其實他的性子就跟個小孩子一般,不過他的小孩子性子與你的小孩兒性子又有不同,你是天真無邪,不知人心險惡,他是非好既壞,沒有中間選項。你別看他面上冷,其實他的心比誰都熱比誰都容易受傷。只是你若傷他一分,他便在心上又包裹了十層鎧甲……”
花吟用力點了點頭,“姐姐說的可真是,大哥曾經救過我的命,真是俠肝義膽,好心人一個呢,可是他說翻臉就翻臉,若不是我知道他是個好人,早就被他氣的嘔血了。”
倆人越聊越投機,倒是拉拉雜雜說了許多的話,中間花吟有意無意的說了自己的醫學所長,後來素錦藉機套她的話,花吟又故意裝作被套進去,一時口誤說出了自己是攻邪派傳人。
花吟見素錦面上表情變了變,心知她是有了想法。後來素錦又接着這個話題聊了許多,才轉到其他方面。
臨了,花吟見時機差不多了,纔開口詢問道:“我大哥自那日自姐姐這裡走了後,一去數日了無音信,姐姐可知他去了哪裡?姐姐應該知道,大哥身上有寒疾,這一去了無音信,我時刻擔心他會犯病,心裡掛念的緊。”
“哦,他去辦事去了。”
“那他去辦什麼事去了?去了哪裡?姐姐你知道對不對?快告訴我吧,他還能有幾日回來?”
素錦頓了頓,蹙眉想了會,看她那樣子是準備說了,剛開口說了個“他”字。花吟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聽外頭吵鬧了起來,伴隨着一聲接一聲的,“三郎,三郎。”
花吟乍一聽那聲分外熟悉,正回想,素錦搖頭嗤笑一聲,“水仙兒。”
花吟嘴巴張了張,正想找地方躲起來。
素錦卻一把拉起她的胳膊說:“你快出去見見她吧,她可是日日夜夜都念叨你呢。”
花吟實在對女人衝自己表達愛意招架不住,轉頭衝素錦說:“姐姐救我。”
素錦搖頭,“你快出去,以她那破落戶性子,再一會就衝上來了。”言畢拽着花吟就到了門前,推她出去之前,又緊跟了句,“今日咱們所說之話可千萬不要告訴大人哦?”
花吟還要回話,只聽樓下水仙兒已然不耐煩,衝着二樓梗着脖子喊,“素錦,你什麼意思啊?你到底什麼意思呀你!”素錦一揮手,就將花吟給推了出去。
花吟踉蹌一下,撞上三樓的欄杆,低頭一看,見水仙兒正仰着一張圓臉朝樓上張望,剛好與她目光對上。她那張原本怒氣衝衝的臉瞬間就變了,只垂了頭,嬌羞無限的雙手把玩起了髮辮。
樓下婆子呸呸了幾聲,水仙兒壓地聲音斥了聲,“滾!”
花吟無可奈何的揉了揉臉,這才擡步朝樓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