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耐着性子聽花容氏細細說完,原是侯府容老太太大壽那會兒,花三郎用斷絃古箏彈出一曲《太平調》的事也不知怎麼就傳到了皇太后的耳朵裡。
皇太后是什麼人啊?全天下就沒有比她更閒更尊貴的女人了,她老人家興致高,跟下頭知會了一聲,說:“那花家丫頭聽着怪有意思的啊,要不瓊花宴那天也讓她來吧,倒讓哀家也瞧瞧。”容老太太得了信兒,就將這事攬了過來,轉頭又當成自己的功勞,擺高了姿態喚了花容氏到跟前,說是自己求來的機會,好叫花家一叫老小感恩戴德。
花容氏離開京城將近二十年也不知瓊花宴到底是個什麼,在老太太跟前,她伏低做小慣了,也沒好意思問,只當是尋常王侯家的家宴,稀裡糊塗就答應了。
當日下午,永安候府的人就將確定要去的人寫了名姓年歲讀過幾年書會些什麼等一條條的列好按照往年規矩呈了上去,供皇太后過目。
卻說容老太太正跟兒媳婦交代由她領着姑娘們去,又交代她該如何的利用花家的女孩兒,好叫她在瓊花宴上出風頭。恰在這時,花容氏緊趕慢趕的過來了,容老太太本來喜歡的不得了,拉了花容氏到跟前說話,花容氏囁囁嚅嚅將花吟不能過去的緣由一說,容老太太當時就黑了臉,撿着難聽話將花容氏狠狠一罵。花容氏委屈的不得了,卻無還嘴之力,畢竟的確是她自己沒問清楚。可是帖子都已經呈上去了,這裡再費脣舌謾罵指責也解決不了問題,最後容老太太丟了句,“事已至此,也沒別的法子了,如今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至於在瓊花宴上到底會有什麼變數也只能看造化了。”
花容氏面上紅白交替,嚇的不敢則聲。邊上容老太太的兒媳容府大太太忙混淆視聽的說了些好話,說花吟那麼好的孩子,在幺姑郡定的那樣下賤人家,分明就是糟踐了孩子,花大義花容氏這做父母的對孩子的將來也太不上心了。不若叫花老爺偷偷和那家取消了婚約,神不知鬼不覺,往後再求求老太太上上心給說一門好婆家。
花容氏實在,又因爲女兒那種情況也確實爲難,忙推說不可,只說家裡老爺那樣重信譽的人斷不可能做出這種嫌貧愛富,攀附富貴的事。
大太太見花容氏是個不知變通的心裡就有些看不起,面上也不好看起來。這是,容老太太也不耐煩了,揮揮手說:“我累了,你們都下去吧。”
花容氏見狀,只得埋着頭退下去了。
待她走後,容老太太滿眼鄙夷的搖了搖頭,道:“本還以爲是塊璞玉,只要打磨打磨就能發光發亮,沒想到也是灘扶不上牆的爛泥!”
以上,除去容老太太刻意隱瞞了花吟有資格去瓊花宴的真實原因,並花容氏刻意隱去容老太太對自己的惡言相向,只平鋪直敘了容老太太自說自話的在撮成這樁事上的辛苦,以及老太太在聽了花吟已然訂婚後的種種無奈鬱悶,並花吟不得不去的情非得已,還有花容氏懊悔自責等諸多話。
前前後後,斷斷續續,花容氏大概說了一籮筐的話,花吟大概是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了——用容家人的話說就是花容氏隱瞞了女兒已許了人家的事實,造成了誤會,容家人已經將名額上報給了皇太后,如今上頭已經定下來了,此行是板上釘釘了,若是出了什麼差錯,你花家人自己擔着吧,與永安候府毫無干系!
事已至此,懊悔無用,花吟安慰的抱了抱母親,叫她只管放心,一切有她。
送走了花容氏後,花吟將自己收拾了下,便直接去了三郎的小院子。
她現在過去是道歉的,但她又覺得自己就這樣去了似乎顯得沒誠意,於是她先繞到廚房去轉了圈,而後從鍋爐旁的柴禾堆裡抽了幾根竹子劈開的細木條子。
快到院子門口,她解下束腰的腰帶將細竹條子綁在身上,而後拍着小院門喊,“裡頭的!我對不起你!我來跟你負荊請罪了!我給你跪下啦!求求你開開門可好?”
花府本就小,喊了半天,三郎的小院子門沒喊開,倒是將花府內往來行走的丫鬟小廝們都喊來了看熱鬧。
有丫鬟上前說:“少爺,大小姐從昨兒個就將門給封死啦!就連一日三餐我們都是放在門口,也是等我們走了後,她纔出來拿。”
花吟聽了這話一手握拳一擊掌,心裡頭暗歎,“這可如何是好,可不要好好一個少年郎就這樣被毀了。”
花吟思來想去,覺着光敲門也不是個辦法,最後一狠心,踩着福氣的背就從院牆外爬了進去。
裡頭斷斷續續的傳來琴音,花吟小心翼翼的沿着廊檐走。到了跟前,三郎一擡頭,朝她招手道:“過來!”
花吟指了指自己,心頭大喜,忙忙的湊上前。
三郎微蹙着眉頭,一門心思的都放在了面前的一張琴譜上。
“我記得你會跳舞?”三郎說。
花吟點點頭。
“那好,撿你跳的最好的跳給我看。”
“什麼?”
“你看,我這首舞曲譜到一半譜不下去了,你跳給我看,我找找感覺。”
花吟連連擺手後退,“你姐我都幾百年沒跳過舞了,會閃到腰的,不行,不行。”
“你不是來和我道歉的嗎?”
“……”
“好吧,你走吧,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了。”
花吟從母親那借來舞服都已經寅正了,那是花容氏以前在永安候府十六歲生辰那天她親爹送她的禮物,大紅色的薄紗裙子,衣服層層疊疊,廣袖長裙,腰部墜着金鈴鐺,舞動起來,會叮噹作響,花容氏極是愛惜,只穿過一次,一直收到現在,本是打算在女兒能穿的時候轉送她的,只可惜,現在看來根本用不上了。
方纔花吟去借,花容氏一句話也沒多問,就直接拿給她了。
到了三郎的小院子,卻見三郎已然將琴擺在了廊檐下,專心致志的候着她了。
卻見三郎散着頭髮,身上的衣服既不像男裝又不像女裝,寬寬鬆鬆的套在身上,仿似特意改過,這般看去,既有男子的不羈灑脫,又有女子的貞靜清麗,一時竟叫人辨不清男女。
花吟抱着衣裳從他身邊走過,又有些打退堂鼓,“你看啊,我真是許多年沒跳舞了,現在四肢僵硬,腰都扭不動了,我跳的舞還能看嗎?”
三郎橫了她一眼,“與我替你所受的侮辱又如何?”
花吟語塞。
待她換好衣服出來,三郎呆了呆。
花吟捂嘴笑,“被我迷住了是吧?呵呵……”
“我說,你能洗個臉上個妝再出來嗎?”
“……”
“還有,不要學我披頭髮,你不適合。”
幾次三番,在三郎挑剔的指責下,花吟光拾掇自己都去了大半力氣。待她打扮的終於叫三郎滿意了,一張臉都快成苦瓜了。
“就這表情,很好,開始吧。”三郎說。
花吟拉着臉,扁着嘴,聞言雙手叉腰道:“你小子到底譜的什麼曲子?叫什麼名?”
“《怨婦》,說的是一個公婆不喜,丈夫不愛,又無子女的怨婦悽苦悲涼的一生……”三郎說的一本正經,面容沉靜,讓你根本都不好意思惡意揣測他是故意這般說來噁心人的。
花吟瞪圓了眼,她決定她要跳那支曾讓她名動京城的“妖嬈”,好叫這小子瞧瞧就算是她姐真個活的公婆不喜,丈夫不愛,亦然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所謂“妖嬈”取自花妖成精妖嬈變幻之意,既在月圓之夜,四周遍點華燈,一片水域之上單立一圓柱,僅夠雙腳立在上面,舞者便在那方寸之地舞出千百種變化。
這舞有多難?光用說的就讓絕大多數舞者卻步了,更匡論真正能跳好的。
所以這支舞自她後,再沒有第二人能跳出她的風采,也絕沒有敢嘗試在水域之上跳那舞,若是一個不小心落下水,別說是出彩了,恐怕是出醜都不夠的!
就連當初教了她這支舞的素錦也只在圓桌上跳,那方寸的水面上還是花吟當初抱着破釜沉舟的氣勢臨時想出的點子。
最終她搏贏了,不僅贏得了與孫三小姐齊名的大周雙姝的稱號,也贏得了南宮瑾對她的另眼相看,更贏得了在場諸多男子的愛慕。只可惜,她那般的辛苦賣力,最終鳳君默愛上的卻是孫三小姐。
花吟掃了眼院子,見院中一個石桌,三兩下就上了去,立在上頭。
花三郎也不多話,撥了琴絃。
花吟一聽就狠瞪了三郎一眼,什麼《怨婦曲》?分明就是很歡快的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