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鄭婉兒過來了,她手中拿着一張深黃色的滿是字跡的破紙,花吟一瞧便猜出那是翠綠的賣身契。
鄭婉兒也是一身的輕鬆簡單打扮,神氣活現的在花吟跟前轉了好幾圈,就跟生怕旁人不知道她模仿了花吟一般。
可鄭婉兒不覺得有何不妥,她就是覺得同樣的打扮,她怎麼着都比花吟好看。
不過讓鄭婉兒驚奇的是,之前還在自己家裡灰頭土臉的小丫頭,這會兒居然穿上了花吟穿小的舊衣裳,打扮一新,還有幾分可愛。
鄭婉兒繞着翠綠轉了幾圈,嚇的翠綠都抖了起來,就差鑽老鼠洞了。
“行了,”花吟拉了鄭婉兒一把,將手中的翡翠耳環往她手裡一塞,“這個給你,賣身契給我。”
鄭婉兒卻突然揚高了手,“可不能這麼容易給你,”退開好幾步後,她又狐疑的看了翠綠一眼,突然福至心靈般,大喊道:“花滿滿,你給我說句實話,你將這小丫頭打扮這麼好看,是不是打算賣窯子裡去啊!”
翠綠雖然年紀小,可窯子這種地方,她多少還是明白的,瞬間一張臉嚇的慘綠。
“胡說八道什麼呢你!”花吟看了翠綠一眼,沒好氣的呵斥了回去,劈手就來奪賣身契。
可鄭婉兒老毛病又犯了,“不行,不行,我反悔了,我還要這小丫頭,翡翠鐲子我不要了,你這耳環我也不要了。”
“毛病!”花吟猛的一跳伸手去夠,只聽“呲”一聲,賣身契被撕了個兩半。
“哈,是你撕的可不關我的事,”鄭婉兒生怕花吟反悔一般,將手上還剩下的半張也扔到了花吟面前。
花吟動作利落的撿起,而是幹了件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事,隨手撕成了碎片,而後揚手一扔,紛紛揚揚。
鄭婉兒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你瘋啦!”
翠綠也是震驚的嘴脣都開始抖動了起來。
花吟牽起翠綠的手,“從今後我當翠綠是我親妹子,我可警告你鄭婉兒,往後可不許你欺負她,否則我見一次揍你一次。”
正說着話兒,花二郎拎着一籠子水淋淋的東西回了家。
鄭婉兒見到花二郎面上大喜,嬌羞無限的喊了聲,“二哥。”
花吟知道鄭婉兒打小就喜歡她二哥,可是她二哥還是最疼她這個親妹子,事事都護着她,也因爲這,鄭婉兒心裡不痛快,事事都要和花吟作對,膈應她。
花二郎卻跟沒看到鄭婉兒似的,衝着花吟猛招手,“你快過來,看我今天捉了什麼。”
言畢就朝院子裡的一口大缸跑去。
“什麼呀?什麼呀?”鄭婉兒屁顛屁顛的就跟了過去。
花吟也懶得管他們,按照她前世的記憶,雖然鄭婉兒在前世是喜歡過二郎,可是自從他們一家因爲父親傷重不治身亡隨母親投奔京城的外公家後,倆家便斷了關係。
直到鄭西嶺到京城考了個武狀元,花吟才從鄭西嶺口中得知鄭婉兒嫁了縣太爺的公子,夫妻感情如何她不曉得,但直到她嫁晉南王之前,鄭婉兒已經生了兩個兒子。有了兒子做依傍,即使丈夫有三五個妾室,也無法撼動她的地位,想來也算圓滿了。
女人啊,這輩子不就這樣麼,在家靠父兄,嫁人靠丈夫,後來便是兒子。
想想也真可憐,而她這一世又當有何求呢?
晚餐,廚子給做了紅燒大鯉魚,油燜大螃蟹,泥鰍鑽豆腐等,這些全都是花二郎跟着一幫小夥伴從河裡溝裡捉的。
說來花二郎旁的本事沒有,就這上樹摸鳥蛋,下河捉魚蝦,倒是頗有幾分能耐。
花容氏是侯府小姐出身,逮着花二郎就要耳提面命一番。生做男兒郎,要麼苦讀聖賢書,將來謀個功名,要麼學花勇習得一身好武藝,也能有個前程。可這天天掏鳥蛋,捉魚蝦算個怎麼回事。
花大義倒是想得開,他自己是田間地頭出身,倒不覺得兒子有什麼錯。但是妻子覺得不對,他說什麼也是要站在妻子這頭的。逮着二郎揍過幾回,二郎虛張聲勢的鬼哭狼嚎了幾回,做孃的畢竟心軟,後來反罵上了花大義心狠,再之後爹不管娘不問,由此花二郎撒着歡兒,玩的更野了。
花大義父母早逝,家裡沒立什麼規矩,他回了家後,一家人便高高興興的開飯了。
花二郎餓的很,伸長了筷子就要夾菜吃,花大義一筷子將他的筷子打開,首先夾了塊雞腿給花容氏,緊接着夾了另一隻放入花吟碗裡,放的時候頓了下,最後還是用了幾分力氣塞入她的飯裡,嘴裡勸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你正長身體,不吃肉怎麼成?”這才讓小子們吃飯。
花吟莞爾一笑,也不動筷子,桌上有幾樣素菜是花容氏特意叮囑廚房單獨做給她的。
花二郎嗤一聲,不滿意道:“別人家的兒子都是寶,就我們家的是草。”
花容氏嗔笑一聲,夾了碗裡的雞腿就要給花二郎,被花大義看到連忙攔住,“你懷着身子,要多補補,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
花二郎又陰陽怪氣的和他爹幹上了,“什麼嘛,我正長身體,也要補!”
花大義作勢要打,花二郎趕緊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大哥,三弟,你們看,爹爹偏心眼也偏的太明顯了,你們這都能受的了?”
花勇是個憨厚性子,聞言呵呵一笑,倒是花三郎慢悠悠的擡了眼皮子,“叫什麼叫?你當年在娘肚子裡的時候,爹爹肯定也餵你吃了不少好東西,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這一說,花二郎不吭聲了。
花容氏又是一陣臉紅,“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麼啊。”
“滿滿,你怎麼不吃啊?”花大義看向一直怔怔的看着他們的小女兒,又擔憂上了。
“嗯,我吃着呢,”花吟抱起飯碗遮住小臉,生怕眼淚掉出來讓大家看到了又擔心。
上一世,她的關注點永遠都是家裡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以及不爭氣的父兄不能給她帶來榮耀,總是忽略了身邊滿滿的幸福,將親人間的關愛具都當做可有可無的東西,甚至還不勝其煩。
吃飽喝足,花大義便和妻兒一同靠在院子內納涼,花吟最終也沒吃那晚雞腿飯,而是重新要了碗乾淨的米飯。飯後她讓廚房再將那碗雞腿飯熱了下,而後又夾了不少蔬菜肉食送翠綠那去了。
看到翠綠吃的好幾次差點噎住,花吟趕緊給她端茶遞水。
等翠綠吃過,她端着空碗和二哥一起回到了院子內,花大義問她們兄妹剛去哪了,花二郎笑嘻嘻的說道:“滿滿養了只貓,我陪着她給小貓餵食去了。”
花大義不覺有異,只叮囑了句別讓野貓給撓着。
院子內,花勇等吃食下去了些,沒那麼撐了後,便開始在院子內舞劍。三弟在一旁給他吹笛子助興。
花容氏少不得追問女兒,這幾日有沒有好好練字練琴。尤其舞蹈,幾日不練怕是要生疏了。
花吟一一應下,上一世她最在乎的莫過這些了,她從小就清楚自己家世不如人,若想嫁入高門大戶,那就只有自己足夠優秀,因此無論是對自身的容貌儀態,還是琴棋書畫女紅舞技等等都非常的在意。
花二郎起鬨着非要滿滿給跳支舞,花吟拒絕不了,隨便跳了支,可就這樣又得到了父母兄弟的大加稱讚。
“唉,可惜了,我們家滿滿這等的容貌伶俐勁若是生在京城,一定是閨閣小姐中的翹楚,將來定然能覓得好婆家,可惜生在這邊陲小鎮。”花容氏一臉的惋惜。
花吟記得小時候聽的最多的就是母親這一句話,或許就是因爲這話聽得多了,花吟也開始爲自己生在這種家庭而替自己惋惜,並且堅定的認爲,只要自己生做京城貴女,一定會名揚天下,哪怕是王子皇孫她都能嫁得。
“對了,爹爹,我今兒個看到翠綠後背上有這圖案,這是什麼?”花吟突然想到,隨手摺了根樹枝,在一角的泥地上畫了起來。
花二郎也好奇的湊了過去。
待她畫完,花大義輕描淡寫道:“哦,金國奴隸的標誌。你忘記啦,翠綠是我從一個奴隸販子手裡買來的。”
當時花大義看翠綠快死的樣子一時起了憐憫之心,只不過後來買回家,請郎中吃藥的錢都比買她的錢多,後來等她好了後,派到花吟身邊伺候着,卻沒成想她是個腦筋不好使的蠢笨丫頭。
“滿滿真笨,虧你還自詡爲我們家最聰明的人,連金國奴隸標誌都不知道。”花二郎仍舊笑嘻嘻說着話。
花吟卻震驚的徹底不能言語了,如果說這真是奴隸標誌的話,那翠綠身上有,也沒什麼奇怪的。
可是耶律瑾……
他不是大金國的大皇子嗎?
怎麼會,他的身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全大周國的百姓都知道昔日的南宮宰相是金國的奸細。堂堂大金國的大皇子居然會冒着生命危險潛入敵國當奸細,就是這份膽氣就不得不讓人佩服。
可是同時也讓很多人不解,十幾年啊,拋卻大皇子的尊榮身份不說,到底是怎樣的堅韌的心性讓他熬了下來。
而他挑起兩國戰爭後又幹了什麼?率領大周的士兵一路殺到大金皇城,將整個皇城的王子皇孫後宮嬪妃太監宮女全都殺個片甲不留。
就在所有人對大周這位年輕宰相褒貶不一之時,他完全暴露出弒殺本性,設計活活燒死大週三十萬精銳大軍,而後華麗變身,在大金國三軍將領的擁護下登基爲王。
而後揮師南下,數日之間,大周都成生靈塗炭。
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
花吟就算死後多年都無法看透這個人,最後只淡淡總結了句——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