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貞和帝偕同后妃於泰和殿大宴羣臣,爲金國太子接風洗塵。場面盛大熱鬧,賓主盡歡。
婉貴妃大腹便便,眼看就要臨盆了,卻仍舊陪侍在側,足見其盛寵正濃。貞和帝對她的寵愛也是毫不掩飾的,正是老年的子,豈有不歡喜疼愛的。
婉貴妃一面給貞和帝斟酒,眼睛卻總是若有似無的往南宮瑾那兒瞄。
看的入神了,酒灑在貞和帝的手背上,貞和帝握住她的手,說:“愛妃可是哪裡不舒服?”
婉貴妃心虛,面上卻不曾有半分慌亂,生怕貞和帝叫自己回去歇着,那樣,她便不能如此正大光明的看那個人了。忙拿出絹帕擦貞和帝的手,嬌嗔,“伶人們的表演着實精彩,臣妾一不留神看的入迷了。晉安王倒是個能人,文韜武略樣樣拔尖,即便是大材小用,讓他安排一場宮宴,他也能事事周到妥帖,舞曲雜耍也編排的引人入勝。”
貞和帝聽了這話,面上的驕傲是毫不掩飾的,只是心情頗爲複雜,鳳君默自從回了宮後,雖然那日裡發生的事,他未再主動提過,但是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與他這個明面上的皇伯父親近,貞和帝倒是有心緩和關係,但鳳君默卻避之唯恐不及。這讓貞和帝感到無比的挫敗,但他又能如何?
兄辱弟妻,不論箇中有何難言之隱,都是他失德在先。況,烈親王至今矇在鼓裡。
貞和帝這般想着,不自覺朝鳳君默看去。
似有所覺,鳳君默不其然朝上首看來,父子倆的視線撞在一處,鳳君默趕緊避開,貞和帝一愣,心中鈍痛,倒是婉貴妃突然嬌嗔一聲“哎呦,她踢我。”貞和帝臉色稍霽,大掌撫上她的肚子,說:“這般調皮,依朕看,定然是個皇子。”
婉貴妃面上笑意盈盈,眸底神色卻很淡,不着痕跡的隔開貞和帝的手,說:“臣妾喜歡公主。”
“宮裡的貴人哪個不巴望着生個皇子,就你與衆不同,”貞和帝笑着說了一句,轉頭又和皇后閒話了幾句。
婉貴妃心中失落落的,暗道:我哪裡是與衆不同了,哪個女子不巴望着一舉得男,揚眉吐氣不說,將來也有個依靠。只是那人說他更喜歡女兒,不知不覺間,她便也當自己喜歡女兒了。
酒過三巡,總算是迎來了今日的正題,有世家宗族的姑娘緩緩被請了上來,表演才藝。
大周風俗不似前朝保守,大抵是因爲皇太后是北胡公主的緣故,北胡人豪放不羈,女子熱情大膽更甚男子,皇太后貴爲一國之母,天下女子表率,其一舉一動自然被爭相效仿。
太后雖覺女子以謙恭柔和爲美,但也要懂得展示自己的美,鼓勵女子主動追求自己的愛情,因此她辦瓊花宴,便是給世家閨閣女子機會,不至盲婚啞嫁,因而民間也有了女兒節,可光明正大遞香囊,向男子表達愛意。
況,周人好風雅,喜歌舞,世家女獻藝,衆人只會引以爲妙事,傳爲佳話。只是世家女到底有別於外頭的伶人雅妓,除了陣仗大,獻藝大都以白紗遮面。
而在場的男子,以示鄭重、恭敬,亦不會在這樣身份高貴的女子表演時交頭接耳,或舉杯對飲,俱都正襟危坐,神情專注。即便人家表演的再爛,裝裝樣子也是必須的。
宮內的瓊花宴自前年太后身子不適開始,及至今年鳳君默失蹤太后心緒不佳,便停了兩年,此番,鳳君默籌備迎接金國太子的晚宴,皇太后自是知道金國太子意欲來結親的事兒,她老人家慣是個喜歡牽紅線的,私下裡和誥命夫人們聊天,便叮嚀着讓府中的小姐們都積極點。可這世上有那喜歡攀高枝的,也有隻想本本分分好好過日子的,不求女婿多顯貴,只要對自個兒女孩好就成。更何況,今兒個主角是那金國太子,萬一自家閨女太過出衆要是被金太子看中了,尊榮是尊榮,可到底這一嫁相隔千里,便再無相見之日,家裡多是捨不得的。
皇太后倒沒覺得這是多大的事兒,在她看來,男婚女嫁,還得講究個你情我願,如今大周國運昌隆,與金國結秦晉之好,只爲錦上添花,不是委屈逢迎。再說了,她老人家也聽說了,這金國太子此番本就是奔着鎮國公府的三小姐來的,孫蓁那什麼人啦?大周第一姝,有她在,再好的姑娘也要被比下去了呀!倒是可惜了,這麼個巧人呀,她原本是內定了要留給孫兒鳳君默當媳婦的,她還沒來得及和皇帝說呢,只試探了下乖孫兒,就被他乾脆利落的給回了。
那頭鎮國公府的老夫人也試探着問過三倆回了,太后倒是個爽快人,也沒藏着掖着,她倒是想將孫蓁按住再留個倆年,萬一鳳君默要是回心轉意了呢?但是人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國公府的人倒也是有主意的,眼見着這頭沒戲了,立刻掉轉方向。她倒是聽說了,這一代的國公爺倒是有意無意的請了丞相南宮瑾吃了兩回飯敘話,只不過,似乎人家也是不怎麼有興趣的樣子。
國公府本來好好嬌養的姑娘,原本一家有女百家求,偏偏大周城內倆個最傑出的男子都表示出了沒興趣,這能不叫國公府的顏面掃地?
這會兒碰到一個身份顯赫的,還願意娶孫蓁的,也不管相隔千里了,就緊趕慢趕的要把她嫁出去,那感覺,就像是錯過這家就再也嫁不出去了一般。
皇太后聽了這一說法,無奈的直搖頭。
一場接風洗塵的晚宴,因爲皇太后臨門插了這麼一腳,雖然略變了點兒味,倒也別開生面的熱鬧。
衆人的熱情和積極性都被調動了起來,有些心裡暗暗記下了,方纔是哪家姑娘,不錯不錯。這又是哪家姑娘,還行,還行,得給家裡的小子,侄子,外家的外甥留意留意了。
衆人熱熱鬧鬧,各種精彩絕倫的表演讓人眼花繚亂,乃至到了二更天,晚宴也接近了尾聲。
南宮瑾與人推杯換盞間倒是喝了不少,面上微紅,仿似醉了,實則腦子清醒的很,一隻手搭在桌面,一下一下無意識的敲着。
坐在他對面的正是耶律豐達與鳳君默,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着,時而發出一聲輕笑,不得不說,鳳君默這人,謙和有禮,博聞強識,倒是和誰都能聊到一塊去。
也幸得,南宮瑾與耶律豐達都肖似其母,一般人乍一看去,還真想不到二人是兄弟。
起先,南宮瑾還擔憂過,後來看了屬下呈上來的耶律豐達的畫像,他當時只想冷笑,當年拓跋王后被妖妃陷害與人有染,他因此受牽連,被指不是王室血脈,而理由可笑的僅僅只是他與耶律宏不怎麼像。彼時,耶律宏完全被妖妃迷惑,對她言聽計從,拓跋王后有口難辯,母子二人受盡屈辱虐待。如今,時過境遷,不知耶律宏現在看看自己的這位二兒子,心裡該作何感想?
酒宴接近尾聲,南宮瑾意興闌珊,他的注意力都在耶律豐達身上,花吟沒出現,他的神經沒被挑起,暫時倒忘了這人以及她提的那茬了。
昨夜,他被氣的狠了,無影無蹤來複命,他盛怒之下,呵令他二人滾出去!
只是這滾出去之後,他也無從知曉花吟這二日的行蹤了。
他是自信的,亦有全局在握的手段,自是不擔心花吟會做出讓他措手不及的事。
舞曲方歇,有人意猶未盡,也有人開始小聲議論,怎地獨獨不見孫三小姐?
說來,鎮國公府緣何如此積極的撮合三小姐與金國太子,也是有因由的。
本來,倆國文書往來,措辭都是極盡客氣恭敬的,雖獨獨提了三小姐有暗示之意,但也是極盡溢美之詞,毫無冒犯之意。本來三小姐美名遠播,引得金國太子慕名前來,實是美事一樁。卻偏偏也不知怎麼地,被人私下裡傳開了,好好的“慕名而來”變成了“意欲求娶”,短短几日鬧的人盡皆知,就連京城的戲園子也有小兒胡謅了一首歌編排三小姐。
如此,孫三小姐嫁給金國太子那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但若是金國太子最終沒看上三小姐而另娶他人,那便是對三小姐美名的大大折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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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酒宴,鳳君默躬身請皇帝陛下及金國太子並使臣移步掖池,閒庭信步,也好消暑解酒。
皇帝欣然前往,百官自然伴駕同行。
只是皇太后年紀大了,身子容易疲乏,自行先回了宮,她老人家一走,妃嬪也不好久留,紛紛陪同伺候,她倒是連說不用,但包括皇后在內也都不勝酒力,未免在羣臣面前失儀,只想早早回去歇着。只除了婉貴妃,她是想能待一會兒是一會兒,偏偏她身懷六甲,就是她想待着,皇太后還特意叮囑了她一聲,叫她早些回宮歇着。婉貴妃咬住脣,還想跟皇帝撒嬌,皇帝只是拍着她的手背,低聲哄她聽話。婉貴妃無奈,福了福身,轉身前朝羣臣中看了一眼。
他那般的奪目,只消一眼,她便能快速的捕捉到他的身影。
她很快的收回目光,心內只剩無限惆悵。
炎炎夏日,夜卻出奇的清涼。
衆人一路行來,酒也醒了不少。
一陣風來,忽聞一聲輕靈悅耳的歌聲,若隱若現,有人聽到了,但未聽旁人提,只道自己醉了,聽錯了。
還是金國太子說了句,“是有人在唱歌嗎?我好像聽到了。”
他隨身跟着大周的禮部侍郎,侍郎給翻譯了過來,貞和帝馬上說:“朕還當自己老了,耳朵背氣了,你們都聽到了?”
羣臣附和。
貞和帝看向鳳君默,見他面色沉穩,知是他的安排,一時興起,說:“走,隨朕瞧瞧晉安王給咱們預備了什麼驚喜!”
鳳君默退後半步,拱手讓貞和帝及一干朝臣先行。
南宮瑾落後幾步,若有所思的朝鳳君默看了一眼,恰巧鳳君默擡頭,二人對視了片刻。
鳳君默溫和一笑,“丞相,怎麼?”
南宮瑾盯着他的眼說:“王爺這場宮宴辦的真可謂熱鬧又別緻。”
鳳君默說:“奉之不才,也只能在這些小打小鬧上用些功夫了。”
二人不再說話,並肩前行。
突聽的前頭,有人驚呼“哇”了一聲。
南宮瑾心頭一沉,快了幾步,鳳君默照舊不急不緩。
轉過繁花叢,掖池湖面廣闊,瑩瑩燈火,將湖面照的波光瀲灩。
只見湖中一人半臥在巨大的牡丹花心,一身純白羽衣,綴着珍珠,在燭火下熠熠生輝,她面上蓋着白紗,嫋嫋歌聲便是自她那傳出的。
那般的美不勝收,衆人無不屏住了呼吸。
南宮瑾凝神細瞧臥於花心的女子,他眼神向來銳利如鷹,片刻後,明顯的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剛好鳳君默走到他身側,說:“三小姐真乃絕代佳人,只可惜了,如此佳人卻要遠嫁了。”
南宮瑾難得有心情打趣,說:“若是王爺想要,留下便是。”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
南宮瑾懶怠聽他說這些場面話,遂直接打斷,說:“王爺心裡可是有人了?”
鳳君默怔了怔,面上顯出傷感,南宮瑾眸色冷了幾分,自己的東西被旁人惦記着,讓他十分的不舒服。
鐘鼓琴樂聲響起,絲絲縷縷,盪滌人心。
三小姐原本的淺唱慢吟漸漸被吐字清晰的歌曲所取代,辭藻精妙,脈脈含情。
福王仿似丟了魂魄,站在最前面,一雙眼睛直了不說,若不是天色暗沉,旁人都要瞧見他嘴角流出的口水了。
大學士寧一山被詞曲觸動心事,想起自己一腔真情付諸東流,不覺黯然神傷,口內不自覺的念念有。
耶律豐達雖然看不見湖中那人白紗下的面孔,但他幾乎是一千一萬分的確定,她就是那日他所見之人,如今,佳人就在眼前,他幾乎是立時就決定要定這個女人了。
他這般想着,便迫不及待的想向貞和帝表達自己的意願。
貞和帝看了出來,但此情此景,他不想好好的興致被攪合了,遂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耶律豐達勉強耐着性子,眼睛卻似乎黏在三小姐身上一般,怎也不願移開一下。
突然有人驚呼一聲,“快看!後頭那錦花會動。”
相距三小姐不遠處,有一朵紅花立在水中央,從衆人步入掖池就看見了,只是那花兒一直是朵花骨朵的形狀,衆人只當是織錦做的佈景,都未在意。只是,方纔那花骨朵動了下,隱約有花開的趨勢。
只是有人瞧見了,有人毫無所覺,只因心神俱被孫蓁吸引,哪還顧得了其他,還笑罵那些看到的人醉了,眼花了。
卻在這時,隨着三小姐婉轉的歌聲,那花骨朵兒又動了下,有人連聲“咦?咦?咦?”
突然,一道鼓樂聲乍起,那花骨朵兒瞬間盛開。
衆人始料不及,有人禁不住“啊”了一聲。
幾乎是在同時,衆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衆人這才驚覺,一直被當成佈景的錦花竟是一名女子,卻見她發上攢滿鮮花,花型的面具遮住了半張臉,翩翩起舞間,仿似腳踏清波,卻又隻立在方寸之間,或跳或躍或旋轉翻飛,千萬種變化,卻不曾給人膽戰心驚之感,只覺那人如履平地,或者說,根本就是那暗夜中的花妖,生於天地間,攜風起舞,魅惑衆生。
三小姐也站起身,大略也被眼前的情形驚到了,唱破了一個音,不過很快,她又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竟也不自覺,隨她起舞。不過她的動作起落間溫婉舒緩,典雅克制。
這一對比,真真是一個宛若天上的九天玄女,冰清玉潔;一個如妖似魔,勾魂攝魄。
衆人看的癡了,夜風送來縷縷幽香,沁人心脾。
那香味兒。
南宮瑾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
仿似是察覺到南宮瑾的不對勁,鳳君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笑說:“孫蓁說帶了一個妹妹伴舞,沒成想竟這般的天上有地下無,以前倒不曾聽說過,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南宮瑾冷笑,不由的生出了我不高興也要拉着人一同不高興的心思,故作漫不經心的說:“以前仿似聽說孫三小姐與花家的大小姐往來密切,素以姐妹相稱,難不成是她?”
鳳君默愣了下,不出所料,臉色變了變,但仍舊喃喃道:“不會吧,不可能,倒不曾聽說她會跳舞,而且還是這般獨一無二……”她那樣的人,整日裡忙着治病救人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有時間學這些,不可能,不可能。
南宮瑾默默的注視着湖面,是啊,若不是這熟悉的香味飄來,饒是他也不會懷疑的。只是,這香味太過獨特,他除了從她身上聞到過,不曾再在其他地方聞過。
難道,她將這花製成了香料?
雖然香氣瀰漫,卻不曾有人說一句話,不是沒有察覺,而是眼前美景亦然目不暇接,又如何能分得了心神,顧慮其他。
倒是金國的使節小聲嘀咕了句,“聞着像烈焰紅蕊的香氣。”語氣裡滿是驚詫。
耶律豐達顯然三魂去了七魄,未曾將這話聽進心裡去,只揮揮手,讓下臣閉嘴。
湖面上,那花妖扭出千百種姿態後,突然紅裙自她領口驟然裂開,緩緩的,旋轉着,紅衣不緊不慢的褪下,仿似是脫胎換骨,她一襲白衣,原本綴在發上的繁花也盡數灑落,隨風飛揚,一頭烏黑青絲,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衆人看懂了,那花妖終於擺脫妖性的束縛,終成花仙了。
她回眸一笑,雖然戴着面具,遮住了半張臉,衆人還是被晃了一個眼暈。
也就在這一瞬間,她縱身一躍,仿似是要飛昇成仙一般,衆人只覺呼吸一窒,魂兒隨着那一躍間猛的一顫,也就在這瞬間,燈光一暗,衆人只看到那襲白衣,在空中飄飄蕩蕩,隨風飛揚,而後輕輕緩緩的落入水中。
人呢?人沒了!
歌停樂止。
三小姐也緩緩重新坐回花蕊中心,熄了掛在牡丹花四周的宮燈,湖面暗了下來。
許久沒有人說話,仿似都沒回過神。
突然,有人說了句,“難道這世上真有花仙?”
衆人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前後擁擠着往掖池岸邊擠去。
有一葉扁舟緩緩自岸邊划過去,先是將三小姐自牡丹花座上扶了下來。繼而那小船又向湖心一點駛過去,離的近了,那船上打着羊角燈,衆人這纔看清,原來那木樁上還立着一人,亦如之前那般將自己縮成一小小的一團,只是她身着黑衣,與這夜色融成了一色,竟沒有人察覺。
衆人的議論聲更大了,難以置信的,震撼不能自已的,癡傻尚未回過神的。
經歷了方纔的震怒,南宮瑾此刻反平靜了下來,他一隻手背在身後,眸色淡定,不遠不近的站着。
倒是鳳君默顯出了幾分緊張。
有人在等待中也緩過了勁,衝鳳君默恭維了幾句。
小船兒近了,靠了岸,雖然小船仍在搖搖擺擺,但花吟幾步就跳了下去,動作輕快,回頭又去扶孫蓁。
而後孫蓁在前,花吟緊跟其後,亦步亦趨。
到了御前,二人躬身跪拜。
貞和帝面上都是笑意,大力稱讚道:“好一場精妙絕倫的表演,朕到底該賞你們什麼好呢。”目光卻是越過孫蓁落在她身後的花吟身上。
“你是哪家女孩兒?摘下面具來。”貞和帝不等孫蓁回答,突然說道。
鳳君默似有所感,急道:“不可。”
但,已然遲了,花吟已經將面具摘了下來。
貞和帝的目光深了幾分。
周邊一連聲的抽氣聲,那是一張過分美麗的臉龐,尤其是她一身黑衫,凸顯的臉龐益發的奪目白皙。尤其是雙眸仿似嵌着星辰,明亮奪目。
“是你!”耶律豐達忍不住了,幾步上前,不顧禮儀的一把拉住她。
“你?”花吟的表現恰當好處,既表現出二人之前是認識的,卻又流露出女兒家的嬌羞。
耶律豐達幾乎是想都沒想,急急道:“皇帝陛下,我要迎娶她做我金國的太子妃,求陛下成全!”
鬼使神差的,孫蓁回過頭看她
卻見她低着頭,但二人離的近,她本就沒花吟高。
那一刻孫蓁看到,她眸色冷清,臉上並無半分笑容。
孫蓁心頭一跳,這不是她想要的嗎?怎麼不見她有半分歡喜模樣?
朝臣們竊竊私語起來,貞和帝眼中的熾熱旋即變淡,他是個風流帝王,但也知曉剋制,遂滿含笑意的撫了撫下頜的鬍鬚,也沒急着答應。
鳳君默震驚過後,也站了出來,說:“皇上,倆國聯姻,關乎倆國長治久安,此事馬虎不得,況此女子身份不明。”
南宮瑾好興致的站在人羣中,他倒要看看鳳君默能爲自己心愛的女人做到哪一步。
“臣女禮部郎中花大義之女,閨名花吟,因與鎮國公府三小姐私交甚好,遂以舞伴歌助興,並不是什麼身份不明的女子,驚擾聖駕,請陛下恕罪。”花吟俯下身,聲音婉轉不輸三小姐之歌喉。
如此,三小姐算是完完全全被比了下去。
原本站在人前的鎮國公只覺老臉都被丟光了,又默默的擠入人羣,心中直嘆,孫女兒遇人不淑。
鳳君默轉身看向花吟,似乎想在她頭頂上看出一個窟窿般。
他不解,明明她都回來了,怎麼她一直不現身,難道她不知道金國太子是來選妃的,她來湊什麼熱鬧?!
或許是鳳君默的態度太過明顯熱烈,耶律豐達感到了威脅,當即橫在他與花吟之間,竟撲通一聲單膝跪在地上,“皇帝陛下,小王對這位姑娘一見鍾情,求陛下成全,若是您不答應,小王就在此長跪不起了。”
禮官趕緊翻譯。
貞和帝也是吃了一驚,暗道這金國太子也真是的,這也太猴急了吧!
鳳君默也是一撩前擺,跪了下來,“陛下,此事萬萬急不得,兩國結秦晉之好,茲事體大,需得從長計議。”
都這般情形了,任誰都看出來了,這位從不沾女色的晉安王是對人家姑娘有想法啊。
貞和帝自然也瞧出來,只不過他面上神色不明,一時也沒開口。
耶律豐達倒是生怕夜長夢多,他從來都是個急性子,尤其他是金國的太子,自小到大慧嫺王后愛若珍寶,性子養的驕橫跋扈,還沒有人敢跟他搶東西,因此他氣勢洶洶的朝鳳君默道:“你這王爺真是有趣急了!小王看上的女人你也和我爭,之前幹嘛去了!旁人不要你不要,旁人要了你又跟着搶!小王這是要將她娶回去當太子妃的,將來她還會是金國的王后,你呢?你能給她什麼?”
鳳君默一時無言。
耶律豐達又道:“王爺若是還要糾纏,那就依我們金人的規矩,咱們比試一場,若是小王輸了,此事就此作罷,若是王爺輸了,還請王爺行個方便。”言畢,他朝人羣中喊了一聲,“阿佐利亞!”
阿佐利亞身高九尺,體型彪悍,力大無窮似蠻熊,有金國第一勇士之稱。
耶律豐達攜使團初入京城,因前路運送銅佛被阻,就命阿佐利亞表演了一番徒手搬銅佛,那銅佛有近千金的重量,引得大周百姓競相圍觀。
貞和帝一聽耶律豐達出了這麼個餿主意,護子心切的他,哪能讓鳳君默開口應下,遂直接打斷道:“本來一樁美事,太子這是何必?”
“小王也不想,只是晉安王咄咄相逼,壞我好事,小王也沒法子可想啊。”
貞和帝無奈的看向鳳君默。
但鳳君默雖有猶豫之色,口內卻道:“我大周是禮儀之邦,婚嫁迎娶,自是有一定規矩的,倒是金國太子這般氣勢洶洶莫非是欺我大周朝中無人?”
眼看形勢急轉直下,劍拔弩張。
貞和帝正不知如何是好,羣臣也是手足無措。
“臣以爲……”南宮瑾自人羣中站了出來。
貞和帝忙轉向他,如遇救星,“愛卿,請講。”
南宮瑾笑的雲淡風輕,說:“既然金國太子與晉安王都有意爭這位姑娘……”
“我……”不是,鳳君默尚未說完就被南宮瑾打斷了。
“臣以爲可以問問這位姑娘的意思,夫妻和睦琴瑟和鳴,你情我願方成佳話。”他說的不緊不慢,語氣和緩,仿似真的在爲帝王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若說貞和帝起先也對花吟稍稍動了那麼點歪心思,那麼,此刻對她只剩完完全全的不喜了。
男人看女人與父親看兒媳婦的眼光有根本上的不同。
一個女人,有出衆的外貌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可一旦這外貌引得人人都來爭搶,反而是禍端,會給男人帶來不幸。
他只想自己的兒子能平安幸福,可不想兒子因爲一時的激情,娶了個禍害回家,半生不幸。
女人嘛,沒了這個還有另一個,這世上的女人千千萬,還愁找不到一個合心意的?
要他看,這孫三小姐就比這花小姐更適合當兒媳婦。
只是,他如今和鳳君默關係緊張,若是他明知兒子的心意卻故意違逆,且一意孤行,他只怕彼此的關係會進一步惡化,因此纔會猶豫不決。
此刻南宮瑾出了這麼個主意,好是好,他還是擔心的不得了。
畢竟,鳳君默太出色了。
若沒有十萬分的野心,誰會稀罕那所謂的一國之母,跟個摸不清底細的異國太子,還指不定往後是否真能坐上那個位置。不若跟了謙謙君子鳳君默,皇親國戚,至少他能給的都是眼睛能看的見的,而且他的人品也是人所共知的。
“丞相的話你聽到了?說吧,你是怎麼想的?”貞和帝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出威壓,“倆國聯姻,茲事體大,你可要想清楚了。”
“花吟……”鳳君默轉頭看她,低喚了她一聲,意在鼓勵她不要害怕。
耶律豐達急的不得了,連聲用金語說:“選我,選我,小王答應你的,往後你跟了我,你想要什麼我給你什麼,我保證只待你一人好,我宮裡的那些女人都歸你管,要是你不喜,全都攆走……”他迫不及待的表忠心,落入那些聽不懂金語的大臣耳中,只覺得一隻狗在狂吠,吵的人耳根疼。
花吟沒有看鳳君默,也沒有聽耶律豐達說話,而是視線不着痕跡的落在南宮瑾身上。
他也在看她,面上神色不明,仿似也在等她的答案,卻不焦急,那模樣,就像無論她的答案是哪個,他都不喜一般。
花吟卻沒想那麼深,只當南宮瑾在幫她,看來,他還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議,心內五味雜陳,倒也分不清是計謀得逞後的歡喜還是對前路擔憂的苦澀。
“陛下,臣女先前與金國太子有過一面之緣,殿下人中龍鳳,臣女只怕難以匹配。”
好了,一錘定音了。
貞和帝滿意的笑了,衆大臣雖也有惋惜者,但無一不是心頭放下了一塊大石。
女美是爲好,女過妖是爲不吉。
嫁出去好,嫁出去好!
衆大臣彼此互換着同一個意思的眼神,但又有誰知,不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呢?
正當衆人都吁了一口氣,鳳君默難以置信的盯着花吟怔怔出神之時,南宮瑾突然傾身跪下,說:“皇上,臣亦有個不情之請。”
貞和帝龍顏大悅,說:“愛卿但說無妨。”
南宮瑾朝孫蓁和花吟看了一眼,因她二人站在一處,實在也分不清他到底在看誰。
“臣對孫小姐傾慕已久,如此良辰美景,臣一時情難自禁,斗膽請陛下成人之美,爲我二人指婚。”
夜涼如許,他聲線清冽,字字入耳,花吟只覺得腦殼一炸,孫三小姐身子一歪,若不是花吟及時扶住她,只怕當場就要摔倒在地了。
鎮國公慢慢從人羣中站了出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貞和帝沒說話。
大周太子倒是急了,上前說合了幾句天作之合的好話,羣臣紛紛附和。
本來貞和帝還要猶豫一會,可眼下這情形,他立刻皺了眉頭。
朝中局勢,他焉有不知的,東宮太子與朝中重臣親近本就是大忌,如今南宮瑾要是娶了孫三,那和太子可就是連襟了,真真的親如一家子了呢。
貞和帝心中不快,面上卻未表現出來,而是說:“愛卿這事不急,萬事得分個輕重緩急不是?如今周金兩國結親在即,諸事皆忙,愛卿不會迫切的連這點時間都等不得吧。”
一席話說的衆人鬨堂大笑。
南宮瑾倒真是不急,只恭恭敬敬的跪拜,“臣叩謝陛下成全。”
成全?!麻、痹!老子何時成全了!貞和帝恨的直罵娘,看了太子一眼,越看越不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