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上溫潤的笑容菩提一般,花吟卻生生看到了一顆修羅之心,她踉蹌着後退一步,撞上了鳳君默。
此刻的她內心反而異常平靜,她壓低聲音道:“挾持我,或許你還有一線生機。”
鳳君默不理她,反上前一步,沉聲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怎麼?她沒告訴你?”南宮瑾諷刺的笑,“看來你倆的關係也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好啊,”他仍看向花吟,笑容比方纔還要和煦,“你過來,我怕待會要打起來會傷了你。”同時又看向鳳君默,“你不會爲難一個女人吧?王爺。”
是的,他能如此放心的讓鳳君默將她帶走,他就是篤定他不會爲難她。
他是正人君子啊,不是麼?
鳳君默沒有說話,臉色鐵青。
花吟搖頭,眸中凝滿淚水,慢慢向後退去。
花吟的反應在南宮瑾的意料之中,他並不覺得失望,卻在看到她脖頸處纏繞的白綢滲出的血跡後,臉色驟然陰冷,“誰傷的你?”
鳳君默卻在這時笑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還能有誰?你自己的人!”
南宮瑾眯了眯眼,神色不悅。他上岸,手中的摺扇一下下的拍打着掌心,隨着他的動作靠岸的大小漁船旋即站出許多人,個個勁裝短打,腰佩彎刀,神色冷峻。
鳳君默失笑,嘲諷道:“好大的陣仗!鳳某何德何能,勞煩得了丞相這般興師動衆。”
南宮瑾倒也有興致耍起了花腔,“王爺自然當得起,王爺險些就毀了我的大計,王爺的能耐我不得不防啊。”
鳳君默手中握緊長劍,“南宮瑾,素來鳳某也敬你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你若有種,便與我一決生死。”
花吟身形一震,看向鳳君默,一臉絕望。
南宮瑾卻輕飄飄的笑了,向他走近,“你莫要激我,現在你已是甕中之鱉,你以爲你還有資格與我一戰?不過,曾有人求我饒你一命,我答應了。”
鳳君默幾乎是本能的看向花吟。
南宮瑾眸色微沉,說:“你不用看她,不是她。”說話間,突然身影一閃,幾乎眨眼間到了花吟身側,在鳳君默回神拔劍之際,舉扇擋了一下,旋即抱住她連撤十幾步。而他身後的人與此同時做出反應,頃刻間將鳳君默團團圍住。
花吟被南宮瑾箍在懷裡,動彈不得,南宮瑾卻低下頭,脣幾乎貼上她的耳際,氣息微涼,他說:“紅色嫁衣真的很襯你。”
分明是溫軟的情話,花吟卻只覺遍體生涼,
花吟偏頭看他,目光有些陌生,南宮不喜,他心知二人之間有隔閡,但他自信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朝夕相處,再大的裂痕也會修復如初,因此他並不擔心,只是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事做,沒時間兒女情長。他只略略一推,就將她推向了無影無蹤,吩咐道:“帶她走。”
無影無蹤做了個躬身請的動作,花吟木着一張臉,一句話都不說。
無影見請她不動,剛想作勢將她強行帶走,她的目光突然銳利起來,厲聲道:“你敢!”聲音很大,南宮瑾不可能沒聽見,只是他全無表示,無影無蹤便不好再有下一步的舉動,只心虛的看了花吟一眼,一左一右將她守住。
江風帶着寒意,花吟復又擡頭看天,心道:“這雨來的可真及時啊,一場大雨又將洗刷多少罪惡啊。”
卻說南宮瑾走到鳳君默三步遠的地方站定,說:“鳳君默,我素來也敬服你的爲人,這樣吧,你自廢武功,束手就擒,我保你烈親王府闔府平安。如此,你我都省事。”
鳳君默不理他的話茬,憤怒已然壓到極致,他說:“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南宮瑾挑眉,“若是換做旁的人,第一句話肯定是要質問我這麼做有何目的?你卻一直問我是誰。晉安王果然是晉安王,心思縝密遠勝常人,”他笑了,施施然,謙謙君子一般,兩手交疊,微一拱手,“鄙人耶律瑾,家母拓跋氏。”
鳳君默低了頭,面上表情不明,只見他將長劍在袖上慢悠悠的擦了擦,低嘆,“如此……”話未說完,突然祭出長劍,直刺南宮瑾面門而來。
南宮瑾險險避開,不待他反擊,已有兩名護衛擋在他身前,格住鳳君默的劍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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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一直在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色,乃至南宮瑾何時到的她身邊,她都無所覺。
風涼,他自她身後圈住她,問:“在看什麼?”
“這天,仿似是要下一場大雨啊。”花吟喃喃道。
南宮瑾點頭,“該是一場疾風驟雨,咱們先找個地方避一避,”言畢,他徑自攔腰將她抱起。
她乖順的不可思議,他且喜且憂。
喜的是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對自己順從,憂的是,她這般模樣反不像她了,倒叫他憂心她藏了真心,從今後要拿面具待他。
他邊走邊說:“你的家人你不用操心,我已安排妥當,確保他們毫髮無損。”花吟的手隱在袖筒內,暗暗握緊。這到底是在跟她示好還是威脅,她竟無法確定了。
他帶她上了畫舫,她全程沒有回頭看鳳君默一眼,兵器碰撞之聲,衣裳撕裂之聲,劍刺血肉之聲,痛呼低吟之聲,交織成一曲悲歌。
南宮瑾坐在畫舫內的軟榻上,仍舊抱了花吟放在腿上,一隻手卻在她身上游走,無影無蹤瞧見,面上尷尬,不動聲色的退了下去。
南宮瑾卻在這時從她腰間摸出一包東西,託在掌心,說:“你這藥粉厲害,若是用在戰場上,豈不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花吟說:“藥效雖好,奈何配製太過繁瑣,藥材又太名貴,偶爾做些出來害害人也就罷了,若想大範圍的用在戰場上,恐怕是不能了。”說話間,她伸手就要去奪,南宮瑾早有所防,靈巧避開。
花吟的手卻順着他的胳膊上移動經過他的脖頸,觸上他的脣,摩挲着,指間向他的嘴內探了去,他懲罰似的輕咬住,眸色深了幾分。
花吟雙眼脈脈含情,瀲灩婉轉,含着春水一般。屋外狂風大作,天地間暗沉一片,船隨浪涌,仿若又回到了那一夜,記憶被喚醒,絲絲縷縷的甜蜜滋味便在他心頭結了網,都說食髓而知味,雖然眼下情勢並不適宜調、情,但他還是不由自住的情動了。
她在勾他,他看出來了,雖然他心知她目的不純,但他仍舊無比的受用。他最終只是抱住她的額頭,落了一吻,說:“不着急。”言畢,毫不猶豫的放開她,拿着那包藥粉出了畫舫,可是才走上船頭,他猛然頓住了步子,回頭朝她看去,難以置信卻又意料之中的矛盾眼神。
花吟提步上前,趕在衆人靠近之前朝他奔去。
南宮瑾想阻止都來不及,身上的氣力似乎一瞬間被抽離,就連說話的都成了奢望,花吟在他失力的瞬間抱住他,到底因男女身高體重懸殊,花吟支撐不住,旋即與他滾做一團。
衆人完全被這突變的狀況驚呆了,離得近的侍衛反應過來,朝他們疾步跑來,花吟眼疾手快,一把扯下發上的簪子,抵在南宮瑾的咽喉處,大喊,“不要過來!”
衆人自是不敢上前,只目光驚疑不定的在花吟與南宮瑾身上來回逡巡。
而此刻的南宮瑾只感到一股難以忍受的睡意一浪蓋過一浪,更讓人煩躁的是他似是被毒啞了,連聲音都發不出了。他的目光落在花吟雖然並不長,卻保養得宜的指甲上,揚起了一抹冷酷至極的笑。
船上的情形不可避免的影響了岸上戰做一團的人,鳳君默已然是遍體鱗傷,血染長衫,但卻是越挫越勇,像一隻發狂的雄獅。
南宮瑾在瞧清戰況後,嘴上微微張合了兩下,花吟看他脣形是在罵“廢物”。
雖說以衆戰一,若論車輪疲勞戰,再是蓋世英雄也有力竭之時,被捉只是早晚事。
但他們久戰鳳君默,遲遲未將他拿住,實在是是因爲鳳君默是拼死抵抗,而他們得到的命令是“不許傷他性命”,因此下手留情,多有掣肘。
而羣戰最大的弊端是人心不一,即使再是訓練有素,也有爭功之心,少不得自己人之間也小有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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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吟看向離自己最近的幾名侍從,冷聲道:“不想叫你家主子死的話,放了鳳君默!”仿似怕他們是金人聽不明白,又用金語重複了遍。
如花吟所料,他們確實是金人,侍從聽明白了花吟的話,目光卻落在南宮瑾身上。
南宮瑾口不能言,但他又豈是那種受了威脅就輕易改變計劃的人,他決不允許鳳君默就此逃脫,因此他竭力用眼神向屬下下達指示,卻因他自中毒後一直強睜着眼硬撐着抵抗濃烈的睏意,因此眸中凝滿水霧。
難受的哭了?侍從覺得主子一定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
“放他走!”時間耗的越久,花吟越是膽戰心驚,她高聲喊,破了音,她吼道:“你們主子中了劇毒,若不及時解毒,再有半柱香就會斃命!”
侍從聞言,不再遲疑,朝岸上的人下了命令。
船上的情形,衆人看的分明,此刻命令一下,兵將護住心切,紛紛自包圍圈中讓出一條道,鳳君默一得喘息,急速撤離,身形踉蹌,同時唿哨一聲,不一刻,之前被鳳君默刻意丟下的駿馬長嘶一聲狂奔而來。
見到愛駒尚未離開,鳳君默面上也是一喜,他之前丟下它,也是迫不得已,只是被南宮瑾的人馬圍追堵截,無論人馬都疲累異常,況老馬識途,他這匹千里馬又極通人性,因此他並不擔心它會走丟。
鳳君默翻身上馬,回頭朝花吟看去。
花吟心急如焚,“你走!你走啊!”
若說南宮瑾待花吟的情誼他之前還有幾分疑惑,方纔卻是瞧的透徹,以眼下情形來看,花吟留在南宮身邊確實要比跟着他繼續亡命奔逃要更安全。
鳳君默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才揚鞭駕馬而去。
眼見着鳳君默的身影消失在天際的盡頭,花吟這才整個人軟了下來,她一放鬆,這才察覺她的左手腕一直被南宮瑾握在掌心。她驚異於他吸食了她最烈的麻藥居然還有氣力握住她的手,她卻不知,他寧可眼睜睜的看着她放走鳳君默,也不絕不叫她有機會從他的身邊再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