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攥住她的手,意味深長的說:“此一別,千山萬水,只怕你此生再難迴歸故土,皇祖母給你這錦帶裝的不是別的,就是你腳下的黃土,大周的國土,你呀,若是將來在金國想孃家了,就拿出來看一看,也便沒那麼想了。或許你並不清楚,你皇祖母我呀是北胡人,當年我嫁給先帝爺,我娘也給我裝了一袋我們家鄉的泥土,她告訴我生而爲女子,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是本分,女人就該以丈夫爲天,以丈夫兒子的家爲家,但是我娘又說啊,你身上流的可是北胡人的血,北胡的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有你的父兄、親族,還有你的子民,你是北胡公主,這一點是永遠都不會變的!哀家今天也將這句話送給你,無論天南海北,相隔天涯,你是大周的公主這一點永遠不會變!哀家念着你的好,大周百姓的子子孫孫也會念着你的好,哀家只盼着你嫁過去後,你們夫妻和睦,相敬如賓,周金倆國邊境安寧,永無……戰亂。”
花吟眸中瑩了淚光,攥緊了錦囊。
大周的文武百官悉數緘默不語,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面上俱都出現了不忍分別的悽然之色。
獨獨南宮瑾擰了眉頭,尤其在見到花吟眸中瑩了淚光,心中大爲不快。
鼓樂起,花吟上了車駕,儀仗先行,她趴在車窗之上,頻頻回頭張望。
突然,她看到城樓之上,人羣之中,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她遠遠眺望。
花勇,她的親大哥,她真正意義上的孃家人。
花吟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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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幾位朝中大臣相約於西苑獵場狩獵,丞相精神恍惚,一時不查,從馬上跌落下來,傷了筋骨,太醫診治過後,回稟聖上,言明丞相病情,又說需得臥牀靜養幾日。
貞和帝沉默良久,暗罵那幾個大臣糊塗,爲表帝心,恩准其靜養半月,着太監總管送去名貴草藥無數,又責令朝中大臣在丞相靜養期間任何人不得打擾,一切事宜暫交由王孫李幾位大臣協力督辦。
南宮瑾接過聖旨,待下人送走太監總管後,面上揚起一抹冷笑,“心虛了麼?你殺我舅父之仇,咱們是時候算一算了!”
入夜,王泰鴻入府,說:“殿下神機妙算,鳳君默果然派了一支精銳,悄悄跟在送親隊伍的後面,一路護送。”
南宮瑾眸中寒光一閃,“鳳君默親自領的兵?”
“正是。”
“他們是何打扮?”
“商隊。”
“哦?”他輕笑,又說:“如果我估算的沒錯,二日後送親的隊伍必會經過千鳥林,如今正值盛夏,草木繁多,枝葉掩映。拉扎木,原耳悉你二人各領一支精銳,從索爾道山脈直插入兩隊中間,一隊扮作商隊截殺送親隊伍,記住要冒充趙國餘孽,最好口內喊着“殺福王,替趙太子報仇”之類的。另一隊則做周國官兵打扮,接近後,只管砍殺鳳君默的商隊,不要多言。如此,鳳君默定然猜到送親隊伍出了事,到時候你們務必及時撤退,將二隊人馬引到一處,切記此時此刻千萬不要給倆方人馬解釋誤會的機會,一定要將局面攪亂,越亂越好。但是不可趕盡殺絕,尤其是福王,必須留他一命。若是鳳君默要救下和親公主,你們不僅要讓他救,還要幫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帶走她。呵……到時候,周國人人稱頌的晉安王可就是一個爲美人不惜殺害金國太子,破壞金周聯姻,讓大周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的大罪人了!王先生,你只需恰當好處的派人在京城內大肆宣揚鳳君默是貞和帝親生子,那……素來戰名赫赫的烈親王不用我們對付,恐怕那位懦弱又好色的貞和帝就會出手了……”
拉扎木猶豫着開口,“那太子怎麼辦?”
“太子?”南宮瑾冷笑,“他必須得死,但是隻能死在我的劍下。”
耶律家的人,身上流着尊貴的黃金血脈,又豈能死在下賤之人手裡。
衆人又磋商了半個多時辰,武將各自散去,王泰鴻卻故意慢騰騰的走在最後。
南宮瑾瞧了出來,說:“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殿下,您是知道的,王某願輔佐您,不是因爲你我有多深厚的交情,也不是我欠了你什麼,只是因爲王某是個瘋子,王某想輔佐出一代君王,能一統天下名載史冊的君王,能成就千秋霸業讓後世稱頌的君王。但是,此刻,王某可否厚顏向殿下討個人情?”
南宮瑾眯了眯眼,良久,開口,“鳳君默?”
“正是,晉安王於王某妻女有恩,王某沒齒難忘。若不報此恩,怕是終生不得安寧。”
南宮瑾想了想,說:“行,我可饒他不死,至於其他不保證。”
王泰鴻微微一笑,躬身一拜,“多謝殿下大恩。”
待所有人都走了後,屋內只剩一室冷清。
南宮瑾望着那瑩瑩燭火發呆,仿若那是某人的眼,瑩着淚光的眼。
他沒來由的心口一疼,暗罵了句周國太后真多事,勉強轉移了注意力,不讓自己多想。
她的身邊,他派了武功最好的烏丸猛去保護她,爲此烏丸猛還頗不高興,因爲他都準備好了大幹一場,結果主子卻派了這麼個活給他,這讓他很泄氣。
南宮瑾卻說:“你保護的不是旁人,她會是你主母,將來大金的國母。”
烏丸猛這才振奮起來,立了重誓,一定叫她毫髮無損。
不會有事的……
一定不會……
南宮瑾在心裡安慰自己,爲了江山他可以鋌而走險,但是最終他必要美人在懷,江山在手,一樣都不能少!
次日,南宮金氏因南宮瑾受傷心中不安,決定去月華庵小住幾日唸經祈福,順便邀了花容氏同去。
花容氏不便推拒,偕母同往,恰逢花玉回府,南宮金氏瞧着喜歡,拿了他一起,花玉不便推辭,遂同行。
彼時花二郎遠赴西域行商,臨走時有叮囑,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方歸。
卻說另一邊,花吟自上了馬車後,一路上膽戰心驚,她沒有通天的法術,只能依賴鬼神之力,吃齋唸佛,靜心打坐。
耶律豐達倒是來找過她兩次,但都被陪嫁的小太監盡職盡責的擋在了外頭,耶律豐達離了大周的皇宮再無顧忌,已然將花吟當成了自己的女人,太監阻擋,他哪會放在眼裡,三拳兩腳,將太監打的頭破血流,即便如此,小太監仍舊大叫着抱住他的腿不放。此舉終於激怒了大周送親的將士,即使福王再不想管這破事也不得不站出來說了幾句安撫的話將耶律豐達拉走了。二人在華麗的馬車內對飲,福王勸他,“太子,這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人遲早是你的,你又何需心急成這樣?等到了金周邊境,我方人馬一撤,人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你現在這樣,不是叫我爲難嗎?”
耶律豐達哈哈大笑,二人暢飲,喝的痛快,半醉半醒之時,叫了倆名美婢進去伺候,馬車內東搖西晃,□□不斷。
花吟在另一個馬車內替小太監上了藥,小太監推三阻四,遠遠避開,口內連連道:“奴才自己來。”
花吟無法,只得隨了他去,問,“你叫什麼?”
“奴才名叫大海,打小是孤兒,沒有姓。”
“海公公……”
“主子折煞奴才了,主子管奴才叫小海就可以了。”
花吟盯着他看了一會,見左右無人,突然挨近他,無比肯定道:“你是他的人?”
大海一驚,旋即恢復鎮定,做謙卑狀,“公主您在說什麼?奴才不懂,奴才是您的陪嫁宮人,奴才是您的人。”
花吟笑,“你不用瞞我,除了他的人誰會阻止耶律豐達來見我。我和耶律豐達遲早是夫妻,旁的奴才不會那麼蠢,蠢到得罪自己未來的主子。”
大海啞口無言,埋頭不語。
花吟挨近他,說:“如果你有辦法聯繫到他,麻煩你轉告他,耶律豐達就算該死,也不該死在大周的國土上,如果他非要殺耶律豐達,那就連同我一起殺了。我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挑起周金倆國的戰亂而坐以待斃的。”
大海猛的擡頭,一臉駭然。
花吟眨了眨眼,恍然明白,笑了,有幾分冷,“看來你並不知道他的計劃啊?是他的計劃改變了?還是你的分量還不足以讓他告知你他的計劃?”
大海在經過短暫的驚駭後,仍舊跪趴在地上,回的畢恭畢敬,“奴才實在不明白公主在說什麼。”
花吟無力,揮揮手,“隨你,下去吧!”
這之後耶律豐達雖然還是會時不時的過來隔着簾子和花吟說話,但再沒有蠻橫無理過。
不久,大隊人馬到了千鳥林,按照計劃,過了千鳥林福王就功成身退了,但仍會留兩名副將及一隊人馬一直將公主護送到周金邊境,交由迎接的金國兵將後才離開。
剛入林子,也不知爲何,花吟就感到了一陣不舒服,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感覺會出事。
可是,奇怪的事,從昨下午開始耶律豐達就沒來找她說話了。
花吟問隨侍的宮女,“太子呢?怎麼到現在都沒見他過來?”
宮女低笑一聲,出去打聽,轉而回說:“太子昨天吃壞了肚子,一直拉個不停,現在是沒力氣過來了,就在馬車上歇着呢。”
花吟心頭一緊,生怕是中毒了,口內道:“我去看看他。”
宮女攔她不住,只得尾隨她而去,車隊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花吟到了耶律豐達的馬車外,就要進去,卻被侍衛給擋住了。
花吟站在外頭,問他怎麼了?
耶律豐達的聲音含糊不輕,咕咕噥噥的,侍衛又解釋說:“昨兒又受風寒,公主您還是請回吧。”
花吟依言回去,卻莫名的焦躁不安起來,過不多時,又叫停了馬車,直言自己會一點歧黃之術,想給太子看看。
福王因爲連日奔波,早就煩躁不已,此刻馬車走走停停,立刻爆了脾氣,從馬車內鑽了出來,指着花吟罵,“你這娘們還有完沒完了!”罵完又喊,“我說太子,你就讓她進去就是了,是她自己要進去的,出了什麼事我們可不知道。”一席話說的衆人鬨堂大笑。
花吟被羞辱的面紅耳赤,大海弓着身子擋在她身側,小聲道:“公主,回去吧。”
花吟猶豫不決,衆人都在起鬨看笑話,恰在此,密林之中突然傳來砍殺之聲。
衆人錯愕間,一根根利箭自密林之中破空而來。
頓時,只聽馬嘶人喊之聲,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