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好不容易找到了個機會溜到園子的拐角處,袖子一滑,正準備拿出小玉瓶挑點兒藥膏往臉上抹。突聽身後有腳步聲,花吟尚未回頭,就聽有人道:“表妹,你怎麼躲這來了?”
花吟沒想到是容芊芊,驚訝的擡了眉毛。
容芊芊似乎也有點不自在,攏了攏身上的衣服道:“天這麼冷,風又跟刀子似得,待會就要出門了,我這裡有上好的防凍膏,是宮廷御用的,想來你一定沒用過,給你一點吧。別好好的臉到了那凍出的乾燥沒有水色就不好看了。”
花吟微微張了嘴,這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呀,這是?
容芊芊不看她,直接從束腰內掏出一個又小又扁的胭脂盒,打了開,用帕子沾了點兒就往花吟臉上送了來。
花吟不是傻子自然閃了開,敏捷的從容芊芊的手裡將那盒子順了過來,旋即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容芊芊突然緊張了起來,“你聞什麼聞啊?你屬狗的?你要願意抹就抹,不抹就算了,還我!”說話的同時就伸手來奪。
但花吟高過她不少,一隻手舉過頭頂,容芊芊愣是沒轍了。
花吟挺無奈的,因爲她已經分辨出那所謂的防凍膏是什麼成分了,於是她一手搭在容芊芊的肩上,幽幽一嘆,“表姐,你這藥膏裡參了末薇草的毒汁吧?”
容芊芊渾身猛的一震,旋即面上比那冬日的雪還白。
花吟覺得她這樣吧,挺可憐的,心中又是一嘆,沒那惡人的本事偏要做惡人,何苦來哉?想她上輩子何等的心思算計,最終落得怎樣的下場!
害人好玩嗎?不過撐一時之氣,落的半世不安,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一個行差踏錯,就將跌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於是她見容芊芊這般,非但不厲聲指責,反而好言安慰道:“你也不用怕,我不會說出去的。”
容芊芊卻在這時反應過來,惱羞成怒,一把推開花吟,“你胡說什麼!我好心好意待你,你怎麼紅口白牙的胡亂陷害人?”
花吟這些年扮男人,不說旁的,力氣倒是大了不少,容芊芊跟她胡攪蠻纏,她三兩下就將她按住了,因不喜容芊芊敢做不敢當,又怕她劣性不改,步自己後塵,因此面上旋即換了一副神情,有些冷,冷的涼人心,“你心裡什麼想法我都知道,可是你不覺得你這樣也太蠢了些?小小姑娘家好的不學,偏學來這些陰毒算計的本事!你以爲你一次二次施毒計討了好,就能受用一輩子?這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紙也包不住火,若是在你人生最得意時,東窗事發,你可想過後果?聽我一句勸,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害人終害己!”她說完這話,放開了容芊芊,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玉瓶兒。
容芊芊以爲花吟要對她做什麼,緊張的往後退了一步。
花吟卻漫不經心的搖搖頭,笑了,打開小瓶兒的塞子,探出小指頭往裡輕輕一勾,就挑出一些乳白色的膏藥,而後往一邊臉上細細抹勻了。
容芊芊離的近,只覺得一股異香撲鼻而來,煞是好聞。
花吟又道:“其實不用你出手,我自己也不想在瓊花宴上搶了誰的風頭。跟你交個底吧,我早就定婚了,未婚夫是我的青梅竹馬,如今在幺姑郡。只是你祖母和大伯母心存幻想,希望我能被哪個高門大戶看上,好幫扶永安候府。我也很無奈,因爲名字已經遞上去了,我怕徒惹是非,只有來了。”
容芊芊震驚的無以復加,眼睛瞪得大大的,喃喃道:“怎麼會……”
“我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個人自有個人的緣法,不要輕易的因爲一己之私去害人,因爲你看中的旁人並不一定在意,順其自然最好。雖說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但這就是命,我們必須接受!自然,我們可以通過努力去改變命。想過的好,往上爬,那也是無可厚非,可絕不包括設計坑害別人,那無辜的人當墊腳石。呃……暫時就這麼多廢話了,你的這個小盒子我替你收着了。記住,只要你從今後好好做人,剛纔的事咱們就一筆勾銷,若是你不學好……”花吟微微一笑,威脅意味極重,“這不是勸告,而是警告!”
容芊芊剛剛緩過來的臉色又變的無比難看,突聽有個婆子喊了聲,“錢大小姐,您看到我們家大小姐和花大小姐了嗎?”
倆人臨近的一排冬景樹隙縫裡似有裙襬閃過。
婆子又喊,“錢大小姐,您別走啊,您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容芊芊的面色這下徹底不能看,花吟卻閒適自如的將容芊芊的小盒子連同自己的小瓶兒塞到腰間的荷包裡,一臉的促狹,“看吧,看吧,我說不能做壞事吧?看來古人的話都是有道理的,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唉……還是安安分分做個好人沒心理負擔啊。”她這般說着,幾步就從花園裡走了出來,揚聲就喊,“嬤嬤,我們在這裡。”
容芊芊也很快追了上來,面上驚疑不定,有些可憐又有些警惕的說道:“你真的不會將這事告訴奶奶和大伯母?”
花吟伸手拉了她一把,少了幾分嬉皮,多了幾分認真,“我不是好人,但我也不是壞人,我只願天下的人都善良乾淨的活着,人活一世,身已累,何苦叫心也那般的累……”她說道後頭竟不自覺兩眼放空,自言自語了起來。
容芊芊暗罵了她一句“腦子有病”,又怨恨起自己的輕率魯莽,可事已至此後悔無用,只求她真能信守諾言,至於那位錢表姐,只要花吟要死不鬆口,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到了前廳,大太太將他們一溜兒的都細細瞧了遍,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期間容芊芊緊繃的多看了錢小姐好幾眼,但見她眼觀鼻鼻觀心,仿似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容芊芊又有些拿不準,心情複雜。
花吟一直留心着容芊芊,臨上出門時,刻意小聲附到她耳邊道:“做了虧心事的感覺不好吧?你現在是有把柄在人家手上了,往後行事就多有掣肘,瞻前顧後了。”
花吟這是故意嚇唬容芊芊,其實她也看出來了,錢表姐是冷傲的性子,絕不是那種拿捏人把柄行事的小人,方纔或許只是偶然遇到,只是她不提,他們也裝作沒那回事就是了。
花吟與容芊芊說完話就分開了,偏頭的瞬間看到錢表姐正看向自己,倆人目光對上,花吟眉眼一彎,眸底純淨,憨憨一笑。錢表姐慢了一拍,一直冷清疏離的臉竟也融上了暖暖的笑意。
花吟心道:“這位表姐果然和我想的一樣,面冷心熱。”心中喜歡自不必提。
出了大門,見容歡正候在門口,容歡一眼瞧到了花吟,嘴巴張了張想說話,但花吟很快隨着姑娘們上了馬車。身後只聽容歡一拍腦門,“哎呦,瞧我,差點將表妹錯認成了表弟!”
一年一度的瓊花宴從早上就開始,一直到晚上宵禁之前,之所以這般長時間,主要是皇太后有個考量,既然辦都辦了,索性就時間長點,也好讓這些年輕的公子小姐們多接觸接觸,最好多相看相看,多相中幾對,也不枉她老人家一番牽紅線的美意。
凡是有適齡子女的王侯貴爵,高門大戶,早早就備好了精美的衣裳首飾,專等着這一天或相個好女婿,或娶一房滿意媳婦。
那些不能來的,或者壓根沒資格去的,女子或豔羨嫉妒的咬碎了一口金牙,男子則長吁短嘆,心中苦悶。
到了戊時,只見通往皇宮的正陽門大街上,浩浩蕩蕩,一路車馬,圍觀的百姓更是將兩邊圍堵的水泄不通。但早就有京畿營的官兵手拿長矛護盾將路中央護的跟鐵桶一般。
大馬車內,容府的大太太正在閉目養神,說實在話,這三個小姑娘到底能不能在瓊花宴上脫穎而出覓得良緣,她並不是多在意,她沒有容老太太那般的算計,況,她也有些小心眼兒,總覺得老太太這般熱情不過是爲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侯府到底能不能沾上光還真是兩說,她真正關心的是外頭正駕着高頭大馬的容歡,她的嫡親兒子。
不一刻到了皇宮城門外,一隊隊的車馬,按次序一一檢查登記後進入,又過了一道巍峨的大門,男女眷分開,被內監引向兩邊,大概盞茶的功夫,馬車停了下來。
有宮人過來,將容府的人請了下來,花吟等在下車之前都戴上了面紗,而後步行至一處跨院。
裡頭已經坐了好些人,都是身份顯赫盛裝打扮的官眷,容大太太與她們一一點頭示意,也不敢大聲說話。
內裡有嬤嬤將她們按次請到了裡頭的屋子內,一是爲了檢查儀容,主要是怕有人不自覺帶了長相醜陋的進去渾水摸魚,怕驚到了裡頭的貴人,二則檢查身上可帶了什麼危險的東西,畢竟是皇宮大內,不比旁處,尤其這日子人多雜亂,主子們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
說來這第一項檢查根本沒什麼必要,這些貴女們來之前家裡都是先上報名字的,而後由太后挑選恩准名額。世家裡爲了長臉自然是挑最好的姑娘們來,若是沒好的姑娘,情願不來,也不可能來丟這個人。
且說宮內的嬤嬤們全都一副公事公辦的臉,嚴肅冷漠的嚇人,夫人小姐們按照次序分別在兩個房間接受檢查。
夫人們的那個屋子內倒還時常傳來說說笑笑的聲響,倒是姑娘們這裡都大氣不敢出一聲。
檢查過的便被宮女們笑嘻嘻的領了出去,向御花園引去。尚未接受檢查的則安安靜靜的排隊等待着。
許久後,終於輪到花吟他們,她們姊妹三個一同進了去,嬤嬤冷着臉叫她們摘了面紗,衆人聽話照辦。嬤嬤沒有說話,而後開始在姊妹三人身上摸摸捏捏。
摸到她們的荷包時,嬤嬤將花吟裡頭的小玩意兒全倒了出來。
當容芊芊看到自己的小盒子時,臉色變了變。
果見嬤嬤撿起了花吟的東西放在鼻子下聞了聞,正準備沾一點到手裡,花吟忙出聲阻止,“嬤嬤,使不得,那是我的藥。”
“你的藥?”
“我素來有些皮膚上的毛病,發病的時候要用這個藥。”
“你有皮膚病?”另一個嬤嬤拔高了聲音,眉頭隨即也緊了起來,“有毛病怎麼還敢過來?”
檢查花吟的嬤嬤卻沒多說,招招手,一個小宮女就捧着一本厚冊子走了過來,嬤嬤翻了翻,看到永安候府幾個女孩子的名字,獨獨花吟的名字後用硃筆點了下,那表示是皇太后破格要見的人。一般這樣的人都有些特別的地方,或者說在京城頗有些名氣,她老人家好熱鬧,想見一見。只是身份不夠,只能破格了。
嬤嬤也就沒在意了,將散亂的東西裝好,一拉繫繩裝好,卻不給她,道:“我替你收着,需要的時候再給你,大內不允許隨便帶這些瓶瓶罐罐進去。”
花吟點頭表示理解。
嬤嬤正準備放她們走,卻突然怔怔的看着花吟的臉愣住了,口內急道:“你等等!”
衆人疑惑,全都朝花吟看去,卻眼睜睜的看着她的一側臉上,雪白的皮膚顏色漸漸變了,最後竟跟蛇皮一般,似乎還帶了鱗紋,看上去異常可怖,生生佔了大半張臉。
容芊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尖叫出聲,引得外頭伺候的太監都衝了進來。
嬤嬤狠狠瞪了容芊芊一眼,轉頭看向一臉茫然的花吟,語氣也不冷靜了,“你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