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破曉,雄雞啼鳴,花吟原本趴在小几子上打瞌睡,被這一驚就醒了。擡手虛握拳,朝腦門上捶了幾下,又伸了個大懶腰,這才站起身腳步虛浮的朝大哥的牀邊走去,一手卷了袖子,在大哥的額上一探,見夜裡發的低燒已經退了,這才放了心。昏昏然正待回到小几子上重新趴下,陡然覺得不對勁。哪裡不對勁呢?昨夜那震天響的呼嚕聲呢?花吟一怔過後猛一擡頭,果見小几後的牀榻上已空無一人,只留了一紙藥方在上頭。
昨夜那怪老頭兒說花勇這傷怕夜裡感染髮燒,需得人照看,花吟不信幺姑郡那幾個能力一般的郎中,又擔心婆子丫鬟不盡心,更沒想過指望怪老頭,因此自告奮勇接了這活。
花家父母本不同意,但怪老頭卻很欣賞她一般的樣子,指着她說:“就你了。”
後來怪老頭又讓花大義在花勇房內臨時搭了一張牀,花吟急急道:“不用這麼麻煩,我歇在躺椅上就成了。”
怪老頭瞪了她一眼,她才反應過來,心頭歡喜,不等花大義去忙活,就急急催着他去置牀了,而後牀褥被套都整了一套乾淨的,花吟也不假他人之手,熱情巴拉的幫忙給鋪了。
怪老頭冷眼看着,等一切收拾妥當,將屋內的人全都趕了出去,花容氏自是不放心女兒一個被丟在屋內,怪老頭兒頗沒耐性,看花容氏不走,氣哼哼道:“你要不走,我走。”
花吟忙三言兩語將花容氏請到了門外,又讓張嬤嬤帶着娘好生休息,又說了一席安慰的話,這才合了門。
片刻後,房門又被敲響了,只見花二郎探頭探腦的伸出了半個身子,見到怪老頭正瞅着他嚇的一個激靈,合了半邊門,朝花吟急招手。
花吟走過去,尚未問話。花二郎突然將一包東西塞她懷裡,神神叨叨的樣子,叮囑道:“哥哥只能幫你到這了,”而後頭也不會的一溜煙跑了。
花吟掀開包布一看,見是她房裡供奉着的觀音大士的瓷像,並幾道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搞來的老舊靈符。花吟氣的想罵人,忙雙手捧了觀音的瓷像奉在大哥房內的壁櫥之上,虔誠的拜了一拜。
怪老頭冷嗤一聲,道:“哼,世間之人大都愚昧,不信自己的一雙手,偏信這死物!我方纔還道你是個伶俐的臭丫頭,沒想到你居然信這勞什子,看來也通透不到哪去。”
花吟雙手合十,照舊看着佛像,面容沉靜柔和,緩緩道:“聰慧也罷,愚笨也罷,到頭來不過都是清清白白的來,染了一身污穢的走。我不求身在紅塵還能保得一世清白,只求能留一顆清白心無悔亦無怨。”
怪老頭怔怔的看了她一眼,而後身子一歪,躺牀上了。而後只見他一指他牀榻下的一張小几,“晚上你就趴那,別睡着了。”
花吟應了聲,眼珠子轉了轉,嘴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巴巴的湊了上去,捶了怪老頭的腿,腆着臉說:“師傅,您收徒弟嗎?您覺得我怎麼樣?我給您當徒弟好不好?您老了,我孝敬您,我拿您當親爹親爺爺一般的孝敬……”
花吟自顧自的說了許多討巧的話,奈何片刻後只聽到怪老頭打雷般的呼嚕聲,花吟捶腿的手一頓,愣了愣,輕嘆了口氣,倒也不氣餒,繼續捶了許久,直到感覺怪老頭睡熟了,這才起身,甩了甩痠疼的手,又照看了會大哥。也不知幾時幾刻,屋外傳來幾聲叩門聲,花吟正待去開門,就見一隻草鞋哐噹一聲砸在門上,並怪老頭一聲暴喝,“吵死了!滾!”
花吟怔愣當場,屋外也是歇了許久沒聲響,而後只聽花容氏委屈的說道:“老先生,奴家只是來給你們送些夜宵。”
“快走!快走!女人家就是煩!”怪老頭口齒不清的嘟囔着,繼而呼嚕聲又跟驚雷似的響起,花吟怕得罪怪老頭,只隔着門輕聲說:“娘,我們很好,你快回去休息吧。”
花容氏受了委屈,禁不住落了淚,低低應了聲便隨張嬤嬤走了,此後只遣了小丫頭趴在窗口看了幾回。
若說花吟上半夜精力尚可,到了下半夜,她只覺喘的氣都是虛的,更是控制不住的想打瞌睡,她畢竟大病初癒,身子孱弱,根本熬不了夜。但朦朦朧朧中才睡着,就被人一腳從小几上踹到了地上。
花吟被踹的骨頭生疼,又是倦乏又是委屈,竟不住紅了眼圈。
怪老頭冷哼道:“就你這樣的還想拜師學醫,治病救人?熬個夜都受不住了,還是快快回到你娘懷裡拿針線學煲湯吧。”
花吟氣的嘟了嘴,本是負氣去查看哥哥,卻發現他額上竟有些發熱,心下一驚,徹底沒了睡意,忙問怪老頭怎麼辦。
怪老頭冷笑一聲,“這下知道急了?剛纔幹嘛去了?若是醫者個個都如你這般懈怠躲懶,怕是醫一個死一個。”而後見花吟急的想抹淚,又從鼻孔內不屑的哼了聲,這才緩緩的道了句,“那種程度的熱,無妨。”並隨口解釋了下緣由,原只是傷者骨折後,常見的吸收熱(現代詞),一般兩三天就好。
怪老頭雖然解釋之時用詞刻薄,又將花吟貶損的一無是處,可解釋得倒詳盡明白,且觸類旁通,舉一反三,又列舉了其他病症,區別比較。花吟豎着耳朵,聽的異常認真。
這之後又出了些拉拉雜雜的事,自不必贅述。且說花吟只打了個盹,醒來後獨獨不見怪老頭,急的一個激靈,滿屋子找了一圈,又急忙拉開了門。
屋外寒氣很重,撲面而來,刺激的花吟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花吟儘量放低聲音找了一遭,全無收穫。倒是遇到了早起的老媽子。
老媽子跟她問了好,又問了大少爺的情況,自去做飯。
及至天亮,花家一大家子都一窩蜂的跑了來看花勇,昨夜他們也都沒怎麼睡好,花大義甚至還偷偷爬上了屋頂,揭開一片瓦,趴在屋頂上監視了好大一會,見屋內相安無事,安安靜靜的,這纔回了房。
早飯過後,花容氏便讓花吟休息去了,自己親自服侍大兒子吃飯吃藥。
花吟雖躺在牀上,卻輾轉難眠,心中暗恨好容易遇到一個世外高人卻沒有留住他,如今他就這麼走了,自己這輩子想懸壺濟世的心,恐怕難以順遂,心中又悔又恨。越是想的多腦子越是清楚。終是睡不着,翻身起了牀。
剛巧花二郎經過,花吟便拉了花二郎一同出門尋人。找了一上午仍舊一無所獲,回到家後,花容氏見花吟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大驚之下,死活將她按到牀上,命她休息,就連午飯也叫人送了來,在牀上吃的。
花吟吃完後,見母親盯的緊,無奈閉了眼,倒真的睡熟了。不想夢裡竟見到了那怪老頭,花吟一喜,一把捉住他,大笑,“這回可不叫你跑掉了!”
睜眼一看,竟是翠綠在跟前。
外頭天已經黑透了。
花吟正發愣間,翠綠拉着她的袖子就將她往外拉,花吟不知何意,草草披好了衣服就跟着她出了去。
走至後堂纔看清原來昨日那怪老頭正在家裡,而花大義則將他奉爲上賓,好茶好吃的招待着。
只不過這老頭兒竟比昨日還邋遢,一身的臭味,臉上烏漆墨黑的,亂糟糟的頭髮還插着好些稻草。
“師傅,您老人家可回來了!”花吟大喜過望,急急跑過去,想抱住他的胳膊,可禁不住他一身的臭味,只得在他兩步遠的地方急急剎住了步子,望着他笑的一臉絢麗如花。
正在此時,有老媽子上來回說洗澡水已經燒好了,要老先生移步去沐房。
花大義站起身,請了怪老頭過去。
怪老頭也不廢話,直接隨着老媽子去了。
花吟在後堂等的着急,沒一會也去了沐房那邊,尚未挨近,就聽得老媽子在跟一個小廝說:“這爛衣裳還留它作甚?丟掉!丟掉!”
於是只見一個小廝捏着鼻子,手裡拿了個火鉗,夾着一堆又臭又髒的衣裳從花吟身前急急跑過,一直出了後院門。
怪老頭這一個澡洗了足足有一個多時辰,家裡的小廝被指使着去添了好幾次水,嘴裡抱怨不迭,卻又不好發作。
待怪老頭梳洗過後出來,花吟早就等得不耐煩,急急湊上前,沒臉沒皮的笑,“師傅……”
怪老頭也不看她,將身上的衣服上上下下亂扯一氣,就跟身上爬了蜈蚣似的。
“師傅,您怎麼了?”
“這什麼衣服啊?真糙,穿的我難受死了。”怪老頭抱怨道。
老媽子聞言沒好氣的回道:“這是我們老爺月前才做的一身緞子袍子,他自己都沒捨得穿過一次,就等着家裡有大事才穿,便宜你了。上好的錦緞,又柔又滑,怎麼可能糙!”
怪老頭仍舊渾身不得勁,“不行不行,這衣裳我穿不來,我自己的衣裳呢?我還是穿我自己的。”
老媽子一聽瞪大了眼,“你這老頭,怎麼這般不知好歹!”
怪老頭脾氣也上來了,“我就是要我自己的衣裳。”
“吼什麼吼啊你,已經扔了!”
“什麼!”怪老頭一聽火冒三丈,“你這爛手的婆子,作什麼扔我衣裳?”
“怎地?你還想打我不成!不正經的老東西!”
“你!我看你頂多也就五十上下,我足足大了你有六十還拐個彎,算得上你曾祖父一輩的人了,你竟敢罵我作不正經的老東西!討打!”怪老頭嚷過後還真就上手打上了,老媽子閃的快,雖沒被打着,可嗓門卻不小,就跟只待宰的公雞似的,不住的打鳴。
花吟急急擋在中間,攔住他二人,又喊了其他人拉走了老媽子。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怪老頭,花吟忙拽住之前的小廝問那件舊衣裳扔哪兒了,小廝說遠遠的扔在後門外那又深又臭的臭水溝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