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丸猛來找花吟的時候,花吟正費力的用一雙比熊掌還厚實的爪子給自己倒水。
“丫鬟呢?丫鬟那去了?”烏丸猛冷着一張臉,他倒沒有因爲踹了花吟一腳而不好意思,而是因爲今天有事來求她,顯得尷尬。
自從花吟受傷後,烏丸猛總算是細心了回,生怕夫人追責,累的主子受罰,遂編了個謊,說是花小大夫連日來太過辛苦回西門弄的家裡去了近日不會再回相府。之後又派了人去花府,說是相府還需要花小大夫幫忙料理一些事情暫時不會回去。也不要派人來找,有事知會一聲下人,自會回去。兩邊都信以爲真,況新年將至,各家都忙的不可開交,自然也沒多想。然後他便讓無蹤將花小大夫隨便弄到個安全的地方養傷去了。
花吟看了眼外頭漆黑的天,涼風瑟瑟,寒入骨,心中略一思量,說:“你主子又犯病了?”
其實花吟這心裡頭還是有些心寒的,畢竟她待南宮真的是打心眼的好,只要他不成爲一代暴君,難殺無辜,她也是誠心誠意的願意待在他身邊,悉心照料他一生。可是,再火熱的真情也捂不熱他冰冷的心腸吧?因爲他那會兒真的是要殺了她。確實,她也做了過分的事說了傷人心的話,但那種情形下,根本沒有人會阻止已然瘋掉的南宮瑾,除了她。誠然,她迫切的想救鳳君默是實情,但那會兒,她也是真心的不希望南宮瑾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畢竟他有他的宏圖霸業不是?花吟重活一世只想贖罪,救更多人的性命,但也只是盡她所能而已,她從不認爲,自己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命格,如果南宮瑾是天生的帝王命,她能做的只是希望感化他,讓他成爲一個心中有愛的帝王,而不是殘虐冷酷的暴君。如果她辦不了,便毀滅,這是她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承諾。
“主子一直在喝酒,”烏丸猛微蹙了眉頭,別過臉,似乎有些着惱,“不聽勸。”
花吟頓了頓,這才站起身,屋內煤炭燒的旺,她身上衣裳單薄,臨出門時又拿了件夾棉的披風,因爲手指無法彎曲,穿的便有些費力,烏丸猛看她笨拙的樣,幾次想幫忙又忍住了。倒不是烏丸猛真就鐵石心腸的連這點同情心都沒有,而是,他一直對花吟的心情很複雜,她救了鈴花,治好了夫人,待主子好,他心存感激。但是吧,他畢竟是個男人,純爺們,自然看不慣那些分桃斷袖的事兒,只不過旁人的事又與他何干?但這事卻是出在了自個兒主子身上,他就坐不住了。烏丸猛是個莽夫,又極護短,他不會是想自個兒主子先亂了心,只會想是這小子不守規矩,勾引了主子。尤其是那天晚上,主子義正言辭的與他說他不是斷袖。烏丸猛就更爲堅定的認爲,一切的錯處都在花吟身上,都是她不好,將主子往邪路上引。而現在,他又在幹什麼?主子深夜不睡,自斟自飲,規勸不住,他還得求上她,烏丸猛突然就有種“拉皮條”的不自在感。
外頭有馬車,花吟上了去,心想,這幽禁了她兩天的日子也該到頭了吧,她還有許多事要做,若是因爲上次的事和南宮瑾就這般僵着也不好,不若順坡打滾,就地下了臺階,大家都好看。
馬車行經的方向不是相府,而是一處別院,南宮的產業很多,自他得了燕國的那筆如山的財富後,更是暗地裡大肆購買田地置辦產業,花吟隱有察覺,只裝作不知。其實就算她捅破了也不怕南宮瑾知道,畢竟她知道的秘密足夠南宮一怒之下殺她千百回了,再多一兩樣不過多個花樣死法而已。
人真的很奇怪,雖說從最初的最初,她的確是抱着不懷好意的心情接近南宮瑾的,即使“引善”也並不是真心的心甘情願,但接觸下來,當你發覺這個人漸漸入了你的心之後,她是打心眼裡真的拿他當家人了,他卻還一直防備着你,你不問,他絕對不會主動跟你說,若是惹惱了他,還會對你亮爪子,動不動就要殺你。說不寒心,怎麼可能?不在乎就不會難過,一旦在乎了……
別院異常的安靜,烏丸猛走在前頭,也不打個燈籠,他夜視能力絕佳,即使伸手不見五指也毫不影響他行走,但花吟就慘了些,好幾次差點摔倒,只得慢慢的往前挪,烏丸猛等了她兩回,面上就有些不耐煩了,但也強忍着沒法脾氣,一路少有的耐性。花吟心裡清楚,烏丸猛這多少是因爲南宮瑾上次差點掐死她,怕她心裡有怨,這次喊了她來勸慰南宮瑾,擔心她不盡心。二人一路行至月亮門前,烏丸猛這才頓住步子,說:“就在裡頭,正對面的正屋。”
花吟探頭一瞅,裡面漆黑一片,若不是烏丸猛明確的說裡面有人,她還真不信。
花吟正要摸索着進去,烏丸猛突然說:“別企圖再像上次一樣威脅主子,後果你承擔不起。”
花吟看了烏丸猛一眼,那眼神兒有些委屈,更多的是無奈。
烏丸猛竟莫名有種仗勢欺人的心虛之感,他摸了摸鼻子,照例跳到院內最高的一處房頂,戒備守護。
房內沒有插上門拴,花吟用力一推就推開了,雖然裡頭漆黑一片,但花吟想着南宮瑾就在裡頭,屋外風大,遂趕緊轉過身關了門。因爲太黑,她不得不從懷裡摸出烏丸猛之前爲她準備的火摺子,她哆哆嗦嗦的擦亮,火光一閃,就見原本抱着酒罈子趴在桌子上的人突然擡頭,花吟看得分明,那是一張淚流滿面的臉。花吟尚在怔愣,手上的火摺子猛的被一物砸着,熄滅了。
黑暗中,她聽到衣袖摩擦的聲響,花吟心內一嘆,過了好一會,重又點亮另一個火摺子,不再看他,找到燭臺,點亮了燈火。
屋內瞬間亮了起來,花吟也不管他,徑自出去,不一會就有人搬了幾個炭爐過來,這別院內自然是有管事的僕從,只是南宮瑾陰氣沉沉的過來,又說了不許吵到他,衆人都嚇的大氣不敢出,全躲屋內明哲保身了,但該準備的還是準備了,就怕一時又要準備不及。
屋內暖和了起來,花吟剛解了披風,就有下人端着個托盤走了進來,上頭一大盆面,另備一個小碗,幾樣小菜。
南宮瑾瞧着那丫鬟將那些東西一一放在自己面前,冷冷的哼了聲,那丫鬟嚇的一哆嗦,手一軟,直接將最後要放下的那碟小菜打翻,丫鬟瞬間面如白紙,眼眶含淚,花吟見狀,忙出聲讓那丫鬟先行離開。
南宮瑾冷哼,“你倒是會做好人,”言畢又自斟自飲了一杯。
花吟送了丫鬟出門,又叮囑她告知管事的一聲,這裡交給自己,他們可以先歇着了後,才重新插好門栓。
回頭看南宮瑾仍在看自己,不管他心裡怎麼想的,反正面上很不好看。
“你真是對誰都是一樣的好啊。”南宮冷嗤。
花吟想起他方纔落淚的模樣,知他突然被撞見,肯定心內彆扭,遂由着他挑刺發泄情緒。
桌上的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素面,花吟雙手不便,廢了老大的力氣,才盛了一小碗,剛放到他面前,他卻突然一揮手,給掃下了桌子。
花吟看着那碎裂的碗,低聲一嘆,“何必……”
“滾,這裡不需要你。”南宮瑾帶着三分醉意,聲音不大,卻足夠冷酷。
花吟看了他一眼,突然就有了脾氣,酒後發瘋是吧?誰不會啊!她突然雙手伸到南宮瑾面前,狠狠的從他面前奪過酒罈子,而後一言不發,仰頭猛灌了起來。
南宮瑾也是呆住了,一聲沒反應過來,待他回過神,一把奪過,厲聲呵斥道:“你瘋了!傷還沒好喝什麼酒!”
這酒釀了有二十年了,入口綿軟,很是好喝,但是後勁很大。花吟起先不覺得,還要去搶,氣呼呼的回道:“要你管!反正我只要不如你的意,你就會要了我的命,我還不如自己作死自己算了,拿來!”
她去搶,南宮瑾自是不給的,兩下拉扯之下,也不知是誰先忍不住輕笑了聲,之前的心結尷尬鬱悶,都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後來,南宮瑾吃了些面墊了墊肚子,轉頭卻發現花吟叼着他的酒杯,正自斟自飲。她雙手不便,只能捧着酒罈倒酒,在用嘴叼着喝。
花吟是個沒酒量的,卻又是個極有酒量的,喝不了多少就醉,可一旦醉了又出奇的能喝,也不會吐,就是有些亂。
夜漸漸深了,即使燒了幾個炭爐,仍舊感到徹骨的寒意。花吟醉的徹底,似是睡着了,南宮也是有五分醉意的,他推了推花吟,見她無甚反應,便起身將她抱到了牀上。
他給她脫了鞋,手掌握上她的足,迷迷糊糊的想,好秀氣的一雙腳。正要掀開被子蓋住她,卻見她突然坐了起來,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說:“很難受吧?我看到你哭了,要想哭的話就哭個痛快好了,來,來,來,肩膀借你靠一靠。”
大抵是酒精麻痹了人緊張的神經,又或者在她身邊,他本就是放鬆的,他長長一嘆,“那是我視之如父的人啊。”
花吟睜大了眼,面有哀色,人卻是糊塗的,突然,她傾身一把抱住他,臉貼着他的臉,柔聲道:“你不要再傷心了好不好,因爲你一傷心,我也會跟着不好受……”
南宮瑾試圖拉開她,倆個男人這樣抱着真的很奇怪,之前是因爲他太過於悲痛,失去了反應能力,現在的他雖然仍舊心裡悲傷,但理智都回籠了,至於那些酒雖然讓他有了幾分醉意,但還不至於迷亂了心智。
花吟將他抱的很緊,她喝的多,就容易撒酒瘋,口內竟撒起嬌來,“我不放,我不妨,你先答應了我。”
“我應了你便是。”他不忍用力拽她,只低聲哄着。
花吟笑着鬆手,卻並未完全離開他的懷抱,而是仰面看着他,目光迷離,嘴裡絮絮叨叨的說着亂七八糟的話。
南宮聽不真切,眼中只剩她水霧般的雙眸,酡紅的雙頰,以及一張一合的豐盈雙脣,寸許的距離,那種口乾舌燥,氣血上涌的感覺又出現了。
南宮瑾覺得自己醉了,醉的非常厲害,他情不自禁的靠近她,他覺得她好吵,他想堵住她的嘴。她的氣味又是如此的好聞,縈繞在他鼻尖,迫得他想更多的品嚐她的味道。
他是醉了,因爲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她,卻在兩片脣幾欲貼上的瞬間,他的理智瞬間回籠,但又在瞬間崩塌決堤,快的只夠他伸出右手蓋住她的嘴,然後迫不及待的吻了上去。
有那麼一刻,花吟是清醒的,也就那麼一刻,她清楚的看到南宮瑾閉着眼吻上了自己,靜靜地,緊緊的貼着她,那麼的迷醉,癡纏。只不過她又很快的發現,她的脣上蓋着一隻大手。
她眼睛睜開又合上,合上又睜開,企圖分辨清到底是不是自己在做夢,但最終,她合上眼,醉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