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是一個寒暑,到了花吟十三歲這年,她過的尤其的小心翼翼。
上一輩子,就因爲她太過招搖、名聲在外被大金的一個小統領看中,十三歲那年的正月裡花容氏去廟裡上香,她帶着小丫鬟下山玩,被早就伺機而動的小統領綁了去。幸得花大義半道上追了來,這才保全了花吟的名節,雖然僥倖搶回了女兒,但到底是受傷太重,丟了性命。
花吟生怕會歷史重演,於是,從上一年的臘月開始花吟就深居簡出,雖然她也知道如今的自己,別說是小統領了,恐怕一隻公蚱蜢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但誰又知道這無常的人生呢?只希望自己不要行差踏錯,又做出讓自己後悔終生的事。
除此之外,花吟最愛在花大義耳邊叨叨叨,晨昏定省必然要千兒百遍的嘮叨一遍要花大義遠離金人,遇事一定要冷靜,千萬不要和任何人有暴力衝突。
花大義粗人一個,又是行伍出身,遇事講不通的最喜歡拳頭底下出真知。
花吟這般碎碎念,旁的人可受益未可而知,但花二郎倒是真真獲益不少。雖然花二郎一年大過一年,眼看着個頭身架都長過大小夥子了,但是花大義似乎是揍他揍順手了,仍舊三不五時的請他吃一頓竹筍炒肉絲。不過自開過年後,花大義被花吟唸叨的不勝其煩,禁不住暗襯,“難道滿滿這般是怨我不該揍她二哥?是啊,他們兄妹倆最是好了,定然是這個緣故了。”而後,果見花大義揍花二郎揍的少了,乃至突然有一天,眼看着花大義的拳頭都快落下了,花吟剛巧有事喊了聲“爹”,花大義驟然收手,至此後便再沒見打過花二郎一下。
若說上一世,花大義突然喪命後,花二郎每每回憶起父親的拳頭都會禁不住思念的淚流滿面。而這一世,花二郎卻常常對花吟感動的涕淚交加,回回一聽花吟唸叨她爹就心裡附和一句:“好妹妹,不枉哥哥疼了你這麼多年,果然沒白疼!”
展眼到了四月,花吟雖然整日窩在花府,卻也沒閒着,他師傅發顛時閒來無事撕扯他以前寶貝似的舊衣服,卻無意從夾層裡扯出一張地圖,被蘭珠撿了去,後來又落到花二郎手裡,他喜滋滋的帶着鄭西嶺等去尋了寶。
一日方歸,原本預想的金銀寶貝沒找到,卻帶回來上百本手寫的冊子,上書《老邪手札》,花吟翻了翻如獲至寶,原來上頭記載的都是師父平生的研究筆記。大致分了內外婦兒,往細了去,又有幾十個名目。花吟喜不自禁,又暗襯師父這是藏私呢。待某一日怪老頭醒轉過來,花吟就陰陽怪氣的哼哼他,怪老頭不明所以,拷問了她諸多醫理,花吟皆對答如流,怪老頭蹙眉,疑惑,正想細問,轉頭又犯了病,糊塗了。
花吟自得了《老邪手札》後自覺有種如虎添翼的暢快感,諸多用藥看診俱都從手札中來,後有一日怪老頭又醒轉過來,恰好花吟正在醫治病患,怪老頭醒過來後也不作聲,只歪在一邊冷眼看着花吟如何診治。
花吟見那人症狀有些類似手札中所述的某個病症,撒手不管病人,急急的就去翻書,越看越像,而後一擊掌,就認定那樣了,忙去施針,照書謄抄藥方,卻不料怪老頭突然劈手過來將她手中的書給打了下來。
“啪”一聲書落了地,花吟怔怔的看着怪老頭,竟忘記撒嬌廝鬧手背被師傅打的生生的疼。怪老頭滿臉怒容,而後一甩袖子走了。
至夜,怪老頭纔打外頭回來,花吟趕緊從門檻上爬了起來,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是落了肚,忙迎了上去,見怪老頭不瘋不傻,知道他並未犯病,便躬了身子,一臉的委屈,千不該萬不該的賠禮道歉。
怪老頭還是一臉的怒容,徑自回了屋,花吟緊跟着追了上去,蘭珠之前一直陪在花吟身側,此時見這般,便悄悄退了回去。
到了室內,怪老頭從袖子裡抽出兩本書,劈頭就砸在花吟的頭上。花吟疼了下,卻捂住頭不敢吭聲,忙撿起,打了灰,只見上頭寫着《攻邪派秘笈》。
花吟嗤一聲,差點笑出聲,憋的快內傷了,才顫着聲音問道:“師父,這《攻邪派秘笈》是個什麼寶貝?”
怪老頭攏着袖子,擰眉道:“哼,既然那上百本的手札都被你找了來,也不差這兩本了。”言畢瞪了花吟一眼,呵斥道:“笑什麼笑?隨便取的名字,你以爲你叫花吟就好聽?”
花吟一聽這話忙掩了笑,探頭朝外面看了看,快步走至師父身旁,小聲道:“師父,您想害死我啊,旁人不知道我改頭換面的緣由,我可是敬奉您是我師父,親口告訴了您。您這般大刺刺的喊,要是被旁人聽了去,起了疑心,被老天爺知道了,我可就死翹翹了。您大徒弟二徒弟都被你逐出了師門,您就剩我這一個可憐見的小徒弟了,您捨得我出個什麼意外?”雖然怪老頭時不時“臭丫頭”的喚花吟,可府內上下除了那幾個知情的,即便外頭人聽了去,都只當老頭子嫌棄花三郎女氣,似個姑娘,也都沒多想。因爲這,蘭珠還氣不過和老頭子理論過。
話說怪老頭聽了花吟的話,氣呼呼的吹了兩下鬍子,倒也是將花吟的話聽了進去,撇開這一茬,又吼道:“你就知道岔開話題!”“咚”又是一記爆慄。
若是平時花吟也就躲了,今日不同往日,她犯了錯,自是不敢違逆師意。
怪老頭見花吟淚水盈盈的,委屈的吸着鼻子,不覺心頭已經軟了七八分,卻仍舊口氣嚴厲的訓斥道:“你可知你錯在哪裡?我恨的不是你偷拿了我的手札,反正那些不論遲早我終究是要留給你的。我恨的是,你看診用藥竟然不顧病情輕重緩急,只一味的翻書依樣施針下藥。你可知古人有云:盡信書不如無書!況手札上所述的那些診療方法也只是我這些年來的心得總結,並不是金科玉律。從你入我師門第一日起我就告誡過你,攻邪派第一條門規就是要突破求新,我每每教你治病救人,都是要求你近身伺候觀察記錄,且不圈定你如何看診問藥,就是希望你能多動腦子,潛心鑽研。也只有你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爲師才能放心將手札交你手上,而不致你固步自封。可不成想,爲師教導你這麼些年,你旁的沒學會,竟學得這投機取巧的本事,真真是枉費了爲師的一番苦心啊!”怪老頭一番長篇大論說完後,又是一聲長嘆。
花吟羞愧難當,脣瓣咬的齒印深陷,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後悔過自新,不辜負師父一番教導。
這頭花吟將將跪下,悔過的話尚未說出口,豈料只聽撲通一聲,師父她老人家也學着她的模樣給她行了個跪拜大禮。
花吟一瞧師父那傻乎乎的樣,剛盈在眼眶的淚就生生給逼了回去,得,這又瘋了!
且說這一日花吟正在屋內苦思冥想,突聽得前廳傳來婆子大咧咧的笑語聲,花吟奇怪,招了小廝去前頭看看什麼情況。
小廝去了好一會纔回來,進門就捂嘴笑,尚未跨進房門就先道了聲喜。
花吟莫名其妙,直問喜從何來?
小廝笑的更歡,這纔將他偷聽到的一五一十的說了。
原來是龍門鏢局的大當家相中了他,找了媒婆來替女兒說親來了。
花吟回憶了半日方想起他和這大當家的因緣,不過是一時湊巧,替他看了一二回病而已。
這大當家是個粗人,按理說這樣的男人應該更欣賞硬漢子纔對,豈知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替女兒相中了花吟這般弱雞似的人物。
花吟聽完這話,只嚇的手一抖,恰在此時,李大媒婆那個破落戶竟撇開了花容氏,不顧她的阻攔,笑鬧着直奔東廂房而來,口口聲聲要和三郎面談。
花吟聽得那聲,第一個反應竟丟了手中的書,一咕嚕滾牀肚底下去了。只看得站在一旁的小廝目瞪口呆。
李大媒婆推門進來,左看右看,滿臉失望的嘀咕了句,“果真不在家啊。”
花容氏跟在後頭,也是一臉的疑惑。
正在這幾個婦人面面相覷之時,前院突然傳來嘈雜呼喝之聲,似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幾乎須臾之間,就有一男子大踏步衝進了東廂房,口內大喊,“三郎!三郎!要不得了!”
花容氏和府內的一干大丫頭躲避不及,那男子愣了下,這才躬身作了個揖和嫂夫人賠了不是,又問三郎在哪?
花容氏用絹帕掩蓋了面,張嬤嬤忙搶在她前頭回道:“不在府內,想是出去了!”
那男子“呀”的一聲拍了自己一掌,嚇得婦人們都是一愣。正在此時,他身後又有男子進來,幾個人擡着一人,卻見那男子腰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鮮血滴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