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鴻見他不答,咄咄逼人道:“你不說,那王某就只好將此事回稟陛下了。”
烏丸猛咬肌畢現,忍了幾息,這纔將因由經過說了,言畢面色不善道:“王大人若無事,本將可就去救人了。”
“等等,”王泰鴻拉住他,烏丸猛一掙,他的手就脫開了,王泰鴻訕訕一笑,正色道:“若是將軍信得過,此事可否交給在下來辦?”
“信不過。”烏丸猛回的乾脆。
王泰鴻面上微僵,又緩緩笑了,慢悠悠道:“如今陛下就在此處,若是一個不慎,觸怒聖顏,將軍擔待得起?”
烏丸猛不語。
“將軍請隨我來。”王泰鴻徑自朝自己的帳篷走去。
烏丸猛在原地站了會,還是跟了過去。
到了帳內,王泰鴻先是讓心腹出去打聽情況,大概倆柱香的時間,心腹回來,半跪在地一一回稟。
王泰鴻和烏丸猛在聽到孫阿爾並未碰花吟後,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這是他們最擔心的,唯有這個環節不出錯,下一步才能進行下去。只是又聽心腹說原本這孫阿爾是打算今夜就娶了那擄來的女子做二十八房小妾,婚事都已經在籌備了,哪料今晨陛下突然駕臨,如今爲迎聖駕,婚事恐怕要推遲了。
待心腹退了下去,烏丸猛當即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
王泰鴻叫住他,“將軍這急匆匆的是要幹什麼?”
烏丸猛狠瞪他一眼,“既然已經查清楚了,自然是趕緊救了她。”
“然後呢?送回大周?”
“那是自然,不然你還想怎樣?”
“將軍,”王泰鴻一嘆,“陛下這三年的變化你也瞧見了,難道你就不想做點什麼?”
烏丸猛怔住。
王泰鴻撥弄着桌案上的書籍,仿若吟詩一般,“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繫鈴人。”
烏丸猛不置可否,他是看着耶律瑾長大的,私心裡也將他當做親人般看待,耶律瑾不開心他比誰心裡都難受,尤其自己如今有妻有子萬事足,看着他形單影隻心裡就空落落的替他難過,每當這個時候他都特別懷念那會兒耶律瑾和花吟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去將軍府攪合得他們也不能睡,然後再一臉無辜的離開,讓人哭笑不得的場景。
王太孤單了,好不容易有個能讓他敞開心扉的,卻又……
“……不管怎麼說王儲事關社稷,刻不容緩。”
“什麼?”烏丸猛直覺漏掉了什麼重要信息。
王泰鴻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年近而立之年,但一直沒有子嗣。太后需要一個親孫子緩和與陛下的關係,金國更需要一位儲君鞏固國本,這些事陛下不上心,咱們這些做臣子的食君之祿理應分君之憂啊。”
“那你想怎樣?將她送到陛下牀上?”
王泰鴻沒好氣的看了烏丸猛一眼,你們這些粗人啊,“迂迴,這種事只能迂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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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阿爾雖然嘴上對花吟心疼的不行,卻着實不是個疼人的人,一路快馬加鞭不顧花吟身子骨根本經不起折騰火急火燎的將她帶回屬地,本想着趁熱打鐵將婚事給辦了,哪料碰巧金王駕臨。孫阿爾不得不暫斂色心,陪着阿爹應酬一應官員。
花吟嗅着僕從送進來的羶腥味濃重的牛肉羊奶,只覺一陣陣的噁心感翻江倒海,此刻的她無比懷念水仙兒熬的一鍋香糯爽口的小米粥。
女僕一看就是個心性粗暴的,盯着花吟的眼神也充滿了惡意鄙薄,她將吃食往小几上重重一放,就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堆話,連帶吐了兩口吐沫,方言口音很重,但都是金語語系,花吟聽的仔細也能大致聽的明白,都是髒話也沒什麼好翻譯得了。花吟尋着她的話音也約莫猜出來了,這個女僕就是孫阿爾的正牌夫人派來打探情況的。
待女僕走後,又斷斷續續來了幾個女人,有直接主子過來的也有遣了僕從過來的,等這一撥撥的人過了場,整個小帳篷也變的烏煙瘴氣起來。
花吟疲累不堪,最後到她這一遊的那主僕倆個還未離開就議論開了,“一看就是個短命鬼,成不了氣候!”
花吟心內回罵了句,“我都活了兩輩子了,可不比你們命長!”轉念又犯起了嘀咕,按理說她之前已經點出了孫阿爾的身份,鄭西嶺無需再耗費周折追尋她的去向,只需按照她提供的線索尋來就是,她都儘量在路上拖延時間了,他卻半點動靜都沒。唉,大抵,在來的路上也遇到了阻礙吧?
花吟無奈一嘆,都說求人不如求己,看來任何時候唯有自己才靠得住啊。
花吟打開簾子剛想走出去,就被守在外頭的人攔住了。
花吟好聲好氣的說:“我是孫阿爾世子帶回來的,我不會跑的,我只想出來透透氣。”
士兵眸中既有驚豔又有鄙夷,凶神惡煞道:“族長有令,金王到此,全族戒嚴,閒雜人等,禁止四處遊蕩。”言畢往她肩頭一推,花吟倒退幾步就跌了進去。
金王……
金王……
花吟在地上坐了好一會才恍然回魂,本以爲已然死寂的心在聽到他的消息時,竟不可控制的劇烈跳動起來。
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須儘快離開這裡,聽說他現在過的很好,他身邊已經有了討他喜歡的女孩,即便現下她還入不了他的心,但花吟相信,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他過的好,她就不該打擾,不該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裡,攪亂他的生活軌跡。念及此,不由心臟扯住了一般的痛,花吟深吸了倆口氣,有些不解,最近這倆年她一直做的很好,無論是生活還是思維模式都跟個老年人似的,恬淡無波,她覺得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卻不知,在這一瞬間就亂了,她想見他,只一眼,偷偷的就好。
無疑,這樣做是危險的,花吟也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她禁不住握手成拳,放在脣邊,咬住指側,疼痛讓她漸漸冷靜了下來。
夜幕降臨,外頭載歌載舞,篝火歡慶,歌聲傳了進來,花吟快速的將衣裳穿好,又看了眼躺在牀上的孫阿爾,面無表情的執起白色面具。
就在盞茶之前孫阿爾突然一身酒氣的進來,撲到了她身上欲行不軌,花吟嘴裡故意喊的大聲,卻從袖子內抽出一根簪子精準的扎入了他頸側的一個穴位,扎的不深,不足以致命,卻能讓他熟睡幾個時辰。她翻身下牀,利落的剝他的衣裳,同時口內呻、吟不斷。突然氈帳被人一把掀開,帶起一陣冷風,花吟回頭看去,就與一個面戴白色面具的人對上了視線。
花吟心下一慌,而來人似乎也被眼下的情形怔住了,花吟正不知所措,那人猛然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道:“別怕,我是來救你的。”用的是周語,且是個女人。
花吟當即反應就是鄭西嶺派來的人,大喜。
那人走了過來,將掛在自己臂彎內的一套衣裳遞過去,“他的衣服你不合適,穿這個。”
花吟面上一窘,展開毯子將孫阿爾蓋住,問,“鄭將軍呢?”
那人說:“我替你放風,你快點。”
花吟點頭,飛快的穿上那套犛族侍女的服裝,衣裳很合身,還有一個與那女子一樣的白色面具。
花吟大喜,暗歎犛族的這個風俗習慣真是好的不得了啊。
出了氈房,花吟左右一顧,並不見那名來救自己的女子,她心下着急,邁開步子正要朝陰影處躲藏,卻見一個胖乎乎的女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噼裡啪啦一通臭罵,扭着她胳膊上的肉就拽着她去幹活。
花吟被她揪疼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幕天席地的竈臺,爐火熊熊,胖女人嫌她細胳膊細腿的沒氣力,直接讓她跟隨一列女僕斟酒去了。
花吟提着酒壺,心內叫苦不迭。
一行人到了貴人們飲酒作樂的地方,花吟一顆心原本都提到了嗓子眼,後來微擡眸見主坐空着,這纔不由自主的輕吁了一口氣。女僕們依次給貴人們斟了酒,有些喝多了的就直接將女僕抱在懷裡戲耍一番。所幸人多雜亂的很,花吟躲在人後,即便並未上前斟酒也未引起人注意。她正要悄無聲息的離開,人羣突然安靜了下來,只餘篝火噼啪作響,花吟暗驚,果見耶律瑾在衆人的簇擁下,衆星拱月般的走了過來。
花吟只覺得心尖兒一顫,眼眶發熱,不及細看他這三年的變化,急忙低下頭去,不看不想不念。
按照犛族習慣,若是族內有大宴,凡是族內女子皆戴面具,已婚者着花面,未婚者着白麪。吉雲公主入鄉隨俗也帶了白麪,樂呵呵的跟在耶律瑾身後。
衆人重新落座,歌舞又起。
花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站於人前,她心內惶恐,正要退回去,突聽有人不悅的斥責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給王上斟酒。”
花吟握住酒杯的手不禁一緊,遲疑了下,在那人尚未開口罵人之前,未免引起旁人猜疑,只得硬着頭皮埋頭走向王座,跪坐在耶律瑾下首,伺候酒水。
宴席中,王泰鴻不着痕跡的朝烏丸猛看了去,後者剛好擡頭,二人的視線在虛空中交匯,心知肚明的遙舉一杯酒,互敬飲下。
吉雲正是好動又迫切希望被異性注意欣賞的年紀,和旭兒一桌坐了沒一會就坐不住了,剛好有新認識的犛族首領的女兒請她一起跳舞,她就高高興興的離席,圍着篝火,男男女女一起跳了起來。
耶律瑾單手支着額,眸中映射出烈焰,各色笑臉,心內卻不起半絲漣漪,他現在越來越喜歡獨處,安安靜靜的,不想任何事,就那麼一個人隱在黑暗中孤獨的待着也好過看着這些人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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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有什麼好高興的?他不解,隨即垂下手拿起酒杯,飲了一杯。
烈酒入喉,辛辣。
據說這犛族的酒烈的很,特別容易醉人,他已經好久沒有醉過了,他突然很想大醉一場。這世上的很多人,喜歡用酒精麻痹自己,但耶律瑾覺得自己已經夠麻木了,不知道以毒攻毒,自己是否能活過來?
人活着,心卻死了。
這般想着,耶律瑾又連飲了三杯。
到了第五杯,花吟明顯猶豫了,這一猶豫耶律瑾就握住了她執壺的手。
倆手相觸的瞬間,二人的心跳皆是停了一秒。
耶律瑾的瞳孔急劇收縮了下,又緩緩的歸於平靜,他握着她的手未放開,只垂眸看向她的頭頂,目光落在她的面具上,面無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不動,花吟更不敢掙扎,亦靜靜的由着他握着。
時間仿若在剎那間靜止。
“王上,吉雲敬您一杯。”小公主不知何時到了近前,只輕輕一擠就將花吟擠開了,雙手接過她的酒壺恭恭敬敬的替耶律瑾斟了滿滿一大杯。
耶律瑾的目光自吉雲的腦後看去,那名侍女已然低着頭悄無聲息的慢慢退了下去,直至消失在鼎沸喧鬧的人羣之後。
“王上,你怎麼了?”吉雲眨着漂亮的眼睛,忽閃忽閃。
“沒什麼,可能喝的有些猛了。”耶律瑾這般說着還是接過吉雲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犛族的酒杯不大卻深,一杯酒足有二兩,須臾之間耶律瑾連飲五杯,中間不曾吃一口下酒菜,初時不覺得,停了一會只覺腹中滾燙,灼燒的難受。他擰眉看向席間,見王泰鴻與烏丸猛各自飲的歡樂,不覺更添心煩,本來他是一點都不想來此的,他倆也不知着了什麼魔,左一句勸,右一句勸,他不知不覺就被忽悠來了。如今再看,不過是他們想來,恐怕又覺拋下他這個主子,作臣子的不隨侍在側又覺不像。耶律瑾心內冷嗤一聲,酒精上頭,有些不舒服。
大海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後,說:“陛下,要不走走,散散酒?”
耶律瑾無可無不可,站起身,衆人瞧見了正要起身恭送,耶律瑾朝下揮揮手,示意他們繼續,隨即大步離開。
耶律瑾由着大海領路漫無目的的走,春天的風,到了夜裡就涼了,大海躬身道:“陛下,夜涼了,奴才回去給您取件衣裳披着?”
耶律瑾捏着眉間,不說話,朝他揮了揮手。
大海走了,似乎也忘了給王留下一盞照明的燈。
耶律瑾並不在意,黑暗反而讓他感覺更自在。他一身玄色的錦袍,濃黑若潑墨的發,隱在黑夜中渾天一色。
不一會,傳來腳步聲,他以爲是大海過來了,正要責罵一句“太慢了”,微光下只看到倆張白麪,耶律瑾一驚酒醒了一半,再定睛一瞧,回過神來,原是倆個犛族女人。
其中一個女人應是會些武功的,大約是看到自己了?幾下躲閃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剩下那個女人原是背對着她的,再一轉身見人沒了,原地呆站了好一會,雖然戴着白麪,但不知怎地,耶律瑾就能猜想得到面具下那張臉精彩萬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