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吟勸解好了樑飛若自她臥房內出來後,耶律瑾正坐在上座喝茶,烏丸猛坐立不安,一見她出來,就迎了上去,花吟笑說:“好了,你可以進去了。”烏丸猛又是激動又是興奮,他三十大幾,初爲人父,狂喜之下,難掩失態,激動之餘就要握住花吟的手,手指差點碰上,陡然一聲“清咳”,烏丸猛觸電般的驟然住手,花吟不以爲意,“去看看飛若吧。”
但是王上尚在坐,他若就這樣跑走了,是爲大不敬啊!烏丸猛難住了。
耶律瑾心裡頭也是替他高興的,顯了笑容,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經過烏丸猛身側,大抵是嫉妒的,用胳膊肘狠狠的捅了他一下,“你這老小子!”
烏丸猛被撞到肋骨,痛的“呲”了聲,面上卻笑容滿面,憨態可掬。
花吟看去,突然覺得,原來面相再是兇狠的人一旦發自內心的笑,笑容都是美好可親的。
耶律瑾與花吟相攜離開,二人駕着馬兒,不若來時那般瘋癲,回去的路上靜靜的,花吟自然明白耶律瑾在想什麼。
他想要孩子,或許是因爲曾經被寒症所苦,預想過自己不能有子嗣,憂愁悲苦過,因此他對子嗣的執念比旁人更深。
但是二人纏綿日久,花吟一直沒有消息,耶律瑾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難免着急,念及自身,曾試探着問過花吟,是不是因爲他身上寒毒未消,所以……
花吟不料他會這般想,只得做了解釋,辯稱自己之前因爲替他尋幽冥子,徒步行經雪域高原尋找幽冥子,身子有過損傷,三年之內不易有孕,但食毒取血,餘毒未清等等一概略去未曾提及,倒不是因爲什麼莫名其妙的緣由,而是她私心裡一直覺得,自己曾在他身上種過蠱,數度萌生過殺他之心,她心中有愧,不敢直言,所以她爲他做的這些也都當做補償,抵消了。亦如耶律瑾在經歷同心蠱之後曾懷疑過她對自己做過什麼,也是不提不問一般。前塵過往,你欠我的,我欠你的,一筆勾銷,餘下的時光,只盼着彼此能相親相愛相互扶持走完下半生。
“孩子……”花吟剛剛起了個頭。
耶律瑾已然將身子矮了下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說:“不急,你身子養好了纔是最重要的,咱們都還年輕,不比烏丸猛,他都半截入黃土的人了,再不生就沒機會生了。”
花吟被他逗笑,“大將軍哪有你說的那麼老。”
“我給烏丸猛和樑飛若指婚的時候,是誰說他老牛吃嫩草來着?”
花吟捶着他鬧了起來,半晌,靜了下來,她謹慎的開口,“夫君,滿滿心知你對我情深義重,只是王嗣一事上,關乎社稷,夫君若是相中了哪家……”
耶律瑾不耐煩的打斷她,“又在胡言亂語,我要真找了其他女人,你不吃醋難過?”
“當然吃醋!當然難過!”
耶律瑾颳了下她的鼻子,戲謔道:“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平日裡我瞧着你不是挺冷靜自持的麼,怎麼這會兒一見烏丸夫人有了身孕,就這般的性急起來?依我看,生子一事上,不在多而在精,不在早遲而在時機適當。再說,孩子與父母向來講究緣分,它不來,只因咱們還不夠格當父母,或許再等個一二年,三五年,咱們修行夠了,孩子自然就會來了。況且,我比你還大個五歲呢,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只是,當夜,耶律瑾回了宮後,一路將花吟抱回寢殿,那一夜纏綿*,他待她卻比平日更加溫柔體貼,癡纏深入。
入夏,由花吟兼任山長的官辦醫學堂可謂是辦的風生水起,自然伴隨而來的也有那些不滿花吟的貴族們生出的謠言。
有說她拋頭露面,有損王家顏面,也有說她妖豔惑主,還有人攻擊她的肚子,但排除這些無關痛癢的謠言外,有一些謠言委實讓花吟在意,那就是有人說她能迷惑君王,榮寵不衰,是因爲她會邪術,用蠱蟲操控了君王,與慧嫺妖后的手法如出一轍。
花吟也曾想過和耶律瑾攤牌曾經在他身上種蠱一事,但是每每她話剛起了個頭,耶律瑾就因爲心疼她被人污衊大發雷霆,甚至下令官府嚴辦那些誹謗之人,施以重刑。
如此,經過兩三次後,她再不敢提這些事了,不得不說,耶律瑾除了對她溫柔備至外,他雖然沒有了前世那般的嗜血狂妄,但仍舊是個不折不扣的冷酷君王,他的手段從來都是雷厲風行,而不會有一絲手軟的。
除此之外,花吟也不得不承認,朝夕相對,時間終究改變了她,她已經溺在他對自己的柔情蜜意裡,曾經她畏他如魔,懼他怕他恨他,日夜膽戰心驚,生怕他一怒之下會一劍斬殺了自己。如今她亦怕他,怕只怕他發覺自己並沒有他心內設想的那般好,怕他不再愛面具之下真實的自己,怕他與她離心,嫌她厭她棄她。她想,她是沒救了,曾經她指天指地的發誓,這輩子要侍候佛祖,一心向善,不再步上一世的後塵。可是終究她還是違背了自己昔日的誓言,她又變回了那個可以爲愛生爲愛死的女人,她想,她是情願死在他的溫柔裡,也無法承受他不愛自己的痛苦了。
這一日,花吟正在繼續編纂醫書的工作,這一年多過去,雖然她緊趕慢趕,得了空都會全副心神的編纂,但因爲耶律瑾到哪兒都不能離了她,就連去巡視邊境,與周邊小國聯絡感情都要帶上她,花吟這全科醫書編的委實有些慢。
不過她急也沒用,好在現在她和太醫署的那些太醫們處的熟了,耶律瑾又下了王令,太醫署的人自當全力協助她的工作,她雖然繁忙,卻無糟心之事。
寫着寫着,哈欠連連,整個人乏的很,身子也提不起半分勁,花吟不得不停了筆,喚了伺候的宮人打了水給她洗了把臉。
洗過臉後,腦子稍微清醒了些,但整個人仍舊懨懨的,也提不起精神繼續寫書了,就推到一邊,想去牀上歇一歇。
恰巧,宮人稟報說:“烏丸大將軍夫人求見。”
花吟聞言一喜,忙叫人請進來,不待她相迎,樑飛若已經樂呵呵的挺着溜圓的肚子走了進來。
花吟笑說:“挺着這麼大的肚子你倒是真敢到處跑,也不怕大將軍回來跟你急。”
樑飛若自從過了妊娠期後,尤其的能吃,見到花吟的小几子上放了糕點,就隨手拿了一個往嘴裡塞,邊吃邊說:“他什麼都不懂,聽他的都會被氣死,我這還有倆個月就要生了,肯定要多活動,將來好生產,他卻一步都不敢叫我多走,在家裡也叫我躺着,不讓我動。”
樑飛若一刻也不停的往嘴裡塞東西,花吟瞧着都怕,連聲勸她,“你慢着點吃,現在你肚子裡可是裝着個孩子,再吃那麼多東西能塞的下嗎?”
樑飛若倒沒吃糕餅了,而是抓了把花生,道:“就是因爲現在倆張嘴,我纔要多吃啊,不然不經餓,你不曉得,我現在經常半夜裡被餓醒。”
花吟憂心的盯着她碩大的肚子瞧了眼,說:“我是怕你吃的太多,孩子養的太大,不好生。”
“哎,”樑飛若不以爲意,“萬事不還有你這個神醫頂着嘛。”
花吟繼續勸道:“女人生孩子等於是鬼門關裡過一遭,孩子越大越不好生養,你自己是醫者,怎麼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說完話竟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哈欠。
樑飛若這才住了嘴,溫柔的輕撫着自己的肚子,面上融融暖意,道:“不當娘不知道,這女人啊只有自己當了娘纔會明白捨不得自己的孩子受半點委屈的心情。我知道啊,孩子長的大不好生養,那又如何?我就是希望他在我的肚子里長的壯壯實實的,將來落了地好養活,就算我生它的時候死去活來也是值的,另外,”她砸吧了倆下嘴,說:“你沒懷過孩子,你不知道,這孕婦一旦餓起來啊,心窩處難受的就跟被誰的拳頭攥住了一般,不吃我難受的很。”
花吟懶洋洋的看着她,困頓的眼圈都紅了。
樑飛若疑惑的問,“最近陛下不在宮中,你又熬夜啦?”
花吟比了個食指抵在脣上,示意她小聲些,說:“事情太多了,剛好趁他不在加班加點多做些,”說了一句話,又哈欠連連。
樑飛若說:“你這樣可不行,女人的身子可經不起熬,你當陛下的叮囑都是耳旁風啊?再說了,你現在最要緊的可是生個孩子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不是將自己當成建功立業的臣子。”
花吟笑了笑,懶得爲自己解釋。
樑飛若想了想,說:“你真該愛惜自己的身子,你們一起都那麼久了,你一直生不出孩子,陛下的壓力也很大吧?”
花吟一愣。
樑飛若又說:“你不在市井,不知道外頭傳的有多難聽,金人尚武,重傳承,雖則對女子的約束沒有周國的規矩多,但在子嗣方面的重視遠勝周國,尤其那些年慧嫺妖后當政,金國人口銳減,如今陛下勵精圖治,發展農耕畜牧,邊防穩固,百姓得以安居樂業,無不希望多子多福。去年陛下自陳國帶回的那些陳女,斷斷續續都配了人家,如今身懷有孕者不在少數,只有你……一直毫無動靜,陛下畢竟是一國之君,後宮空虛,覬覦他的人不在少數,只是因爲他獨寵你一人,早就招惹那些貴族不快,可那些人又不敢褻瀆陛下,只將那些髒水污水都往你身上潑……”
話雖刺耳,卻也是肺腑之言。
花吟心內鬱郁,面上卻不露,只是到底胸悶,竟乾嘔了倆下。
樑飛若拍着她的背,說:“算了,算了,瞧你,自己將自己的身子折騰的這般差,你還是快到牀上躺一躺吧,”言畢,心思一轉,表情微變,捉了她的手腕,就要搭脈。
花吟說:“不妨事的,我就是睡眠不足。”
樑飛若眸中閃着精光,說:“哎,你是不是有了啊?”
“有了?有什……”花吟陡然變色,“不可能!”
樑飛若握住她的手腕不放,“有沒有?我替你診一診就知道啦。”
花吟心內一震,不及多想一下子抽回胳膊,面上故作不耐煩道:“我自己的身子我不比你清楚,難道你的醫術能及的上我?”
樑飛若假意惱怒,“醫者難自醫!你別太自以爲是!”
二人又說了一陣子閒話,樑飛若看花吟確實乏的很,而她自己也有些累了,便起身告辭了。
送走樑飛若後,花吟面上神色一肅,以小憩爲名,將宮人們都趕出了寢殿外,這才斂神細診。
“脈來流利,如盤走珠”,確實是身懷有孕的脈象。
花吟不信,又診,如此反覆五次,終放棄掙扎。
她一時竟也不知該驚,該喜,還是該憂,面上發怔,神色茫然。
二師兄說的清楚,烈焰紅蕊之毒需得整整三年才能在體內自行清除乾淨,她一直小心謹慎,事後必會服用避孕藥物,就怕一個不小心,傷心傷身。如今只要再熬過這半年,待得明年春末,她就守得雲開見明月了。
如果,一切能按照她計劃的那般,該有……多好。
只是這孩子來的這般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