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公?
蔣嫵搖着紈扇眨巴着明媚的杏眼,點了點頭道:“阿英的確是當得起忠勇二字。”
“皇上英明,忠勇公輔佐皇上多年,風裡來雨裡去的,必然是當得起這二字。”媳婦子行禮,屋內其餘婢子也跟着一同行禮。
落蕊性子活潑一些,便笑着道:“婢子見過忠勇公夫人。”
蔣嫵就笑着讓他們起身。
加官進爵這等事的確是讓人歡喜的好事。可是這些事情於他們來說意義卻不那麼簡單。霍十九從錦寧侯一路便爲忠勇公,還是世襲罔替的爵位,往後可就相當於被皇恩給牢牢地綁縛住了。
他們原本就計劃着等英國公這件事情徹底了了,將來找機會離開。現在這樣又該如何?
這麼一想,蔣嫵心裡就有些擔憂煩躁起來。又不願在下人面前表現出任何情緒,只稱自己乏了,叫人都下去歇着。
聽雨心細如髮,又對蔣嫵的性子較爲了解,見她不大歡喜卻因礙着身份不好多問什麼,就只上了心,小心在一旁伺候着。
“夫人。”廊下有個小丫頭子脆生生的聲音回道:“是親家老爺命人來,請您去客院一敘呢。”
蔣嫵聞言坐正了身子,問一旁的聽雨:“是不是阿英的事情全府上下已經傳開了?”
“應當是的,纔剛李家的來傳話並未避開旁人,那些丫鬟婆子們又最喜歡閒聊這些事兒,想必現在全府上下都已經知道了。”
蔣嫵聞言就微微點了點頭。
聽雨立即揚聲道:“你腳程快,先去外院告訴親家老爺一聲。就說夫人稍後就到。”
“是。”
小丫頭退下。腳步聲漸漸遠了。
蔣嫵便帶上聽雨和玉橋。往外院散步而去。聽雨想的周全,擔心蔣嫵半途中疲憊,是以特地吩咐粗壯的婆子擡了轎子在後頭跟着。夏日裡的夜晚微風吹拂,比起白天的炎熱,這會兒的氣溫是極舒服的,蔣嫵又下午又睡了覺,這會兒正精神,前後僕婢將燈挑着。一路說說笑笑就到了客院,蔣晨風早已在門前等了多時,見蔣嫵一行來了,小跑着到了跟前。
“三妹妹。”
婢子們齊齊行禮。
蔣嫵就打發他們先下去,與蔣晨風並肩往院子裡去。
“爹知道了?”
“嗯,纔剛聽了消息,原本都打算早早睡下的,這會子激動的覺也不想睡了,纔剛還要去找你來着。天暗了,他腿腳又不方便。你身子又強健,適當的運動對你身子也有好處。我索性勸他不要動,請你過來見他。”
蔣嫵笑道:“還是二哥瞭解我,我睡了一下午,睡得肉都僵了,可不就是想出來走走麼,這會兒也沒那麼熱,不怕中了暑氣,來與你們聊聊天也是好的。”
蔣學文這會兒正坐在臨窗放置的醉翁椅上,晚風透過紗窗吹吹拂着,使得屋內十分涼爽,外頭的閒談聲也越發近了。
見蔣嫵上了丹墀,蔣學文忙高聲道:“晨哥兒扶着些你三妹妹,仔細磕絆到。”
蔣晨風聽話的扶着蔣嫵,心裡卻在腹誹,蔣嫵這樣身手走個路還需要人扶?莫說是身子纔不到三個月,就是即將臨盆也不會變笨拙的。
蔣嫵進了屋,見蔣學文所坐的羅漢牀小几上擺着一盞絹燈,將他的臉勾勒出明暗的陰影,他一條腿垂着,另一條垂着的卻是空檔的褲管。
看到這樣的蔣學文,蔣嫵心裡發酸,便溫和的叫了一聲:“爹。”
“噯,快過來坐。”
三人坐定,蔣學文激動的問:“姑爺如今是忠勇公了?”
“是啊。封地未必改變,不過爵位是變了。”蔣嫵搖頭笑道:“我本以爲他到侯爵已經是極點了,畢竟他這麼年輕,平白的封侯進爵已經夠叫人非議了。”
“這不一樣,姑爺能被皇上賞識,也是因爲他這些年真正付出了。”蔣學文由衷的道:“爹是真爲他高興,也爲你高興。幸而上天垂簾,沒叫我釀出無可挽回的大錯。”
“爹。過去的就過去吧。”蔣嫵看向蔣學文,寬解道:“您不要再想了,那時候立場不同,對於您來說,阿英的確是十惡不赦的壞人。您要除他也是爲了燕國。或許您的做法是有些過,出發點卻是好的。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世人也知道了真相,對於我們來說已經滿足了。”
蔣學文多久一來就希望蔣嫵能夠忘記過去的一切不愉快,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起碼不要那樣僵,如今卻是得償所願,再想到霍十九那樣出息,心裡激動萬分,眼中都有了溼意,連連點頭道:“好,好。”
蔣嫵從前只覺得蔣學文的年齡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紀,還年輕着,如今看他卻發現這段日子不只是霍十九鬢染霜塵,蔣學文的眼角皺紋也已經很深了。
歲月饒過誰?這一生很快就會過去,得放開的須放開,珍惜擁有的一切纔是正經。
蔣嫵就又陪着蔣學文和蔣晨風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天色大暗,約莫着蔣學文該歇着了才乘轎回了內宅。
擡轎的粗使婆子是經過精挑細選來的,這會兒手上都十分穩當,蔣嫵的轎子才進了二門,就聽守門的婆子回道:“夫人,公爺纔剛回來,剛進垂花門往裡頭去了。”
蔣嫵便笑着點頭應了。
果然,走了不多時,就已經看得到前頭霍十九與曹玉並肩緩步前行的背影。
聽雨喚了一聲“公爺”。霍十九便回過頭來,恰看到乘着竹轎的蔣嫵回來。
“這個時辰去哪兒了?”
“去爹那。”
到了跟前,撲鼻而來的是濃郁的酒氣,蔣嫵紈扇掩着半邊臉,調侃道:“今兒晚上被灌了不少酒吧?”
霍十九知道她現在聞不得酒氣,就退開到一旁,笑道:“今日總算叫人逮住了,拉住了一通灌,我又不勝酒力,吃點兒不舒坦了,好在後來皇上發話給我換來水喝纔好些。”
蔣嫵聞言便笑了,先吩咐婆子們回內宅,道:“你慢慢的走,正好散散酒氣,我回去先吩咐人預備溫水給你沐浴。”
“好。”霍十九看着蔣嫵所乘的小轎遠了,這才道:“墨染,楊姑娘既是要離開,好歹你也該去送行,其實就如我方纔說的,你若真的覺得捨不得,大可以留下她來。現在英國公已經關進天牢,皇上又忙朝務,大約也想不起她來的。”
“爺,她的去留是她自己決定,我不能參與。”曹玉嘆息道:“既然不打算與她如何,她要走我又何必留她呢?那都是她的自由。”
“你真的不打算考慮?”霍十九這會兒並非是在乎曹玉心儀之人是他的妻子,出於朋友的角度,他也實在不想看曹玉這樣下去,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難道還能孤單一輩子?
曹玉只是笑了一下,並未將心中所想說出來。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這麼認死扣,莫說霍十九知道了心裡會不喜歡,就是叫杜奪疆知道了,恐怕少不得又要罰他。
霍十九新晉忠勇公的消息迅速穿了開,皇帝的賞賜隔日一早也到了霍家,蔣嫵沒有去給文達佳琿送行,恰好見了親自前來的景同,說了一會兒話還送了個大的封紅。
一連幾日,霍十九的英雄事蹟被傳遍了大街小巷,當初恨不得叫他不得好死的那些百姓口中,他成了一個忍辱負重一心爲國不計較個人得失的大忠臣,甚至還有許多年輕的學子見過霍十九一次的,就開始模仿起霍十九的穿戴來。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幾日時間,大街上就經常能夠看到青年才俊穿一身淺色的長衫,再或者也有穿一身黑色的。
蔣嫵聽出去採買新鮮水果的落蕊繪聲繪色的講述,禁不住笑出聲來。
落蕊笑道:“夫人莫笑,婢子說的都是真的,您是不知道,今兒個就連婢子去買個水果,人家一聽說我是忠勇公府的婢女都客氣了幾分呢。”
也難怪落蕊激動的打開了話匣子,作爲霍十九的家眷,被唾棄了這麼長時間,突然一下之前的惡名就一掃而光了,她現在歡喜的心情不必落蕊少。
“公爺。”軟簾一撩,霍十九快步走了進來。
蔣嫵原本說笑的心思,在見到霍十九略有些不愉的俊臉時立即淡了,屏退了身邊的人,低聲問:“阿英,怎麼今日回來的這樣早,是遇上什麼難事兒了,還是有人行事讓你不喜歡了?”
霍十九拉住蔣嫵的手,看着她垂落在胸前的柔順長髮發了會呆,才道:“是陸天明失蹤了。”
“失蹤?”蔣嫵驚愕道:“那麼一個大活人,會從京畿大營十萬兵馬之中突然不見了?”
“下頭就是這樣報的,皇上聽後大發雷霆。又問我的意思。”
“那你是怎麼答的?”
蔣嫵拿了紈扇輕輕地爲霍十九搖着,霍十九道:“我只說英國公府的事情張揚開,這是在所難免的結果。”
蔣嫵聞言抿了抿脣。小皇帝聽到這樣的回答不氣死纔怪。
“所以他又開始詢問你該怎麼辦了?”
“嗯。”霍十九煩躁的抓了抓頭髮,道:“這接二連三有事,打亂了我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