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漸漸放出天光,透過炕上的窗棱子,屋子裡不點燈,也有些發白起來。伺候的粗使下人也早就醒了,有人將院子裡的燈籠熄滅了摘下,院子裡也想起了掃帚掃地的窸窣聲。
這會兒,田大廚已經帶着人在廚下忙活了。雖然魏汐月和溫陽公主是在半夜回來的,但是這樣的消息還是傳遍了整個宅院。田大廚自然要費盡心思給溫陽公主做頓好的。
宅子不大,廚房就設在正院的西廂邊上的兩間小屋子裡,田大廚手藝不錯,飯菜的香氣都順着晨風飄進了屋子裡。
魏南音累極了,微微打了個哈欠,溫陽公主見狀,忽地包着小被子,直挺挺地跪在土炕上,一手扯着被子往上面提,一手就推開了窗戶。
開在土炕這面的窗戶要比後窗大得很,亮堂堂的晨光就跟着微涼的晨風一股腦地送進了屋中。
被這冷風迎面一激,溫陽公主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大噴嚏。
魏汐月皺了皺眉頭,溫陽公主的性子越發地古怪了。魏汐月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不愛惜自己身子的小丫頭,簡直是時時處處都在糟蹋自己,像是恨不得早些死了了事。
“溫陽,把窗子關上吧,你身子弱,吹了冷風,恐怕要着涼。”
溫陽公主冷着臉,又坐回到原位,只當沒聽見魏汐月的話,拿着眼有一下沒一下地瞅着魏南音,翹起的小手指指甲乾乾淨淨,圓潤飽滿。
玲瓏忙過來笑着打圓場:“王妃您有所不知,我們殿下聞不得薰香味,大概是這屋子裡的氣味太濃重了一些,薰得殿下頭疼了吧。”
話說了一半,玲瓏就發現魏汐月陰慘慘地盯着她,剩下的話她就沒有說出口。
這屋子裡誰身上薰的香?自然是魏南音了。玲瓏這是藉着溫陽公主在打擊魏南音呢。魏汐月不許魏南音猖狂,可魏南音也不是玲瓏這樣的奴才能夠欺負的。
溫陽公主掃了慘白着臉的玲瓏一眼,長嘆一聲:“玲瓏,你又何必做多餘的解釋?我現在保不住你,你可別惹禍上身。”
這是在說魏汐月呢。
魏汐月纔剛跟溫陽公主鬧了不愉快,又讓小狐狸當着這麼多人給她沒臉,明知是自己的錯,卻也不肯給溫陽公主做低伏小,抽出手,趁着人不注意,在楚遇的胳膊上狠狠一掐——
“溫陽,你快聽你嫂嫂的話,她是爲了你好,要是着涼了,你肯定又要喝藥了。”楚遇一本正經,絲毫沒有因爲被魏汐月掐了一把而擠眉弄眼。
溫陽公主仍舊不說話,直勾勾地盯着依偎在大皇子身邊的魏南音。魏南音心裡發毛,不自覺地就離着大皇子遠了一些。
楚遇說話也不管用,總得有個人打破這僵局。魏汐月少不得硬着頭皮上了:“溫陽啊,你聽話,把窗子關了吧,大家都是爲你好,你就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氣了。”
“嫂嫂是真心疼愛溫陽嗎?”冷不丁地,溫陽公主忽然就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話。
魏汐月一愣,估計溫陽公主心裡還是有氣,不管怎麼說,先哄過了小狐狸再說。
“溫陽,你這話讓我怎麼說?我要是不真
心疼愛你,幹嘛對你這麼好?別的不說,你就想一想這兩天咱們兩個在一處,我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
溫陽公主垂下了眼眉,太陽還沒出來,泛着青色的晨光將她包裹其中,越發顯得整個人清冷起來。
“溫陽信嫂嫂。”
魏汐月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來,看看,小丫頭還是被她哄好了。
心結一打開,魏汐月自動自覺地就坐到了土炕邊上,將溫陽公主摟在自己的懷中,笑嘻嘻地道:“溫陽你別生氣。你剛剛睡着呢,不知道外頭纔來了刺客,王爺讓人裡裡外外地搜了一遍,什麼影子都沒見着,就在你屋子後頭的花瓣上瞧見了幾滴血。我就跟王爺說,搞不好是什麼黑白無常又來找你晦氣了。大家就一合計,趕緊過來瞧你了。”
怕溫陽公主不相信,魏汐月又拉上了玲瓏作伐子:“玲瓏啊,我平常看你也是一個頗爲機靈的丫頭,怎麼今天這麼愚笨呢?你家主子累,睡沉了也是有的,外面出了那麼大的動靜,你難道也是聾的,就一點兒聲響都沒聽到?”
那玲瓏雙手合十,唸了好幾聲佛,才後怕地拍了拍胸口:“怎麼沒聽到?奴婢聽着李副官帶着人前前後後地搜人去了,本來想叫醒殿下的,但看着殿下睡得那麼熟,就自作主張,到門口守着了。”
一指桌子上的那個大花瓶,用帕子掩了嘴,神色尷尬地笑道:“這不,奴婢還怕什麼山賊啊刺客之流的闖進屋子裡沒有個防備,還找了個趁手的傢伙。”
玲瓏一行說,一行不住地拿眼兒瞟着溫陽公主,“咯咯”地笑,話說得又輕快又俏皮,瞧着像是要一心逗弄着溫陽公主開懷的樣子。
魏汐月仔細盯着玲瓏的眼睛瞧。她始終相信一個人的眼神最能說明這個人的心。可玲瓏的眼神清澈安寧,一點慌亂都看不出來。
不像是在撒謊。
這是魏汐月做出的第一個判斷,她衝着楚遇微微搖了搖頭。
楚遇便背了手,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眼瞧着一場誤會就要解開了,大皇子忽然指了小小的後窗,笑道:“溫陽不是一向喜歡開着窗子睡的麼?怎麼今天卻死死地關了這窗子?”
溫陽公主只低着頭,盯着自己的小手指甲,對着天光仔細地瞧。那指甲太過於乾淨,在晨光中,竟然有點透明。
魏汐月心中掠過一絲不祥之感,伸了手,將溫陽公主冰涼的小手捉住,又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玲瓏自是也瞧見了,爬上炕,手腳麻利地關了半扇窗戶,爬下炕的時候就水靈靈地笑:“大皇子殿下有所不知,我們殿下身子虛,在宮中的手,德妃娘娘就吩咐了,以後切不可由着殿下的性子折騰,這晚上是必定要關着窗戶睡覺的。女兒家的身子,畢竟要好好地保養纔是。”
“我問你了嗎?”
大皇子也笑涔涔地道,眼底裡可一點笑模樣都沒有。玲瓏就垂了頭,安安靜靜地站在了溫陽公主身邊。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大皇子仍舊笑着,一直盯着溫陽公主看,好像今天溫陽公主不給他一個說法,他就會一直這麼盯着
看下去似的。
魏汐月嘆口氣,隔着被子捅了捅溫陽公主,溫陽公主立馬就睜大了眼睛看她。
魏汐月側過身子,擋住衆人的視線,低聲道:“大皇子殿下縱使做得再過分,也畢竟是你的大哥,你難道忘記前些日子是怎麼求我的嗎?”
溫陽公主慢慢地垂下了頭,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皮子下投下一排青色的陰影。她是真心實意把大皇子當成大哥來敬愛的。那麼傲氣的她也苦苦地求了魏汐月不要把她受傷的消息泄露出去,以免被皇上和太子的眼線抓住了把柄,向上面告上一狀,給大皇子惹麻煩。
她這麼盡心盡力地爲這個大哥着想,他呢?有沒有把她當做小妹妹來看待?
溫陽公主冷笑一聲,剛要出言譏諷,腰眼處就被魏汐月掐了一下。
她只好吸了吸小鼻子,不情不願,極其不耐煩地說道:“安寧鎮的窗戶開得極小,我不喜歡,自從到了安寧鎮,我就再也沒有打開窗戶睡覺了。”
魏汐月也笑道:“這個我倒能夠作證。”她是想到了前一晚她們二人住的那戶農家小院,溫陽公主也沒有打開窗戶。看來小狐狸挑剔的性子是骨子裡的。
“呵呵,公主殿下的性子真是古怪。”魏南音見縫插針,忙刺上那麼幾句。她看不得溫陽公主對大皇子那般趾高氣揚的樣子。
同是天家血脈,大皇子是長兄,還是龍子,不比溫陽公主這個註定要和親的公主強?她憑什麼要處處壓着大皇子一頭?
“南音!”
魏汐月適時呵斥,還好溫陽公主低着頭,一直在盯着被子看,並沒有和魏南音計較。
“溫陽,我們就是過來瞧瞧你,你也累壞了,好生歇着吧。”
魏汐月衝着楚遇眨了眨眼睛,他們夫妻二人倒是帶頭走出了溫陽公主的屋子,魏南音巴不得早點離開這裡,也拉着大皇子出了門。反倒是手足無措的魏南風,被落在了最後面。
“魏將軍留步。”
魏南風這會兒要走也走不得了:“微臣在,不知殿下有什麼吩咐?”
許久得不到回答,魏南風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正好瞧見溫陽公主直勾勾地看着他。
兩個人視線相對,溫陽公主忽然笑了:“今晚是不是花歌節的最後一晚?”
魏南風點點頭,不知道這個小公主又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魏將軍昨晚也沒有休息好,我這裡沒有什麼事情,將軍回去好生歇着吧。如果將軍方便的話,今晚可以陪我去好生逛一逛這花歌節嗎?”前天晚上她和魏汐月一路被人追殺,連焰火都沒有好好地欣賞。
魏南風有一絲猶豫,但瞧着溫陽公主無比渴盼的眼神,心一下子就柔軟起來,怔怔地點了點頭:“好,微臣陪殿下去。”
溫陽公主莞爾一笑:“魏將軍,多謝你。”雙頰難得地紅了。
兩個人都知道溫陽公主爲什麼道謝,魏南風心裡亂糟糟的,胡亂行了禮,就出門去了。
溫陽公主透過窗戶看着魏南風的影子拐出正院,伸出手,“啪”的一聲將另外半扇窗戶也給掩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