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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城門,行人漸少,小侍女奉命將帷幔捲起。一對主婢花,巧笑倩嫣,玉雪可愛,雖尚幼嫩,卻隱約可見日後絕色風姿。
輜車緩行,張放疾走,勉強能走個並排。那四名騎士也爲其學識所折服,敵意頓消,放緩繮繩,落在後面。
少女跪坐於車上,向張放斂衽爲禮,朱脣輕啓,聲音甜美動人:“小女子姓班名沅君,家父乃上河農都尉班公況君,敢問小郎君高姓大名。”
上河在哪裡?張放不知道;農都尉是什麼官,張放更沒聽過。但有一個常識還是知道的,在漢朝,都尉絕對不是小官,至少千石以上,有的甚至是二千石高官。都尉前面加個“農”字,應當是主管屯田方面的地方官員。
事實上,如果班沅君所報的是另一個通稱的話,張放會更加清楚——北地農都尉。
北地農都尉,又稱上河農都尉,因主管屯田殖穀之所在上河城(今寧夏永寧縣)而得名。所謂北地,就是漢朝的北地郡,張放所在的陀螺山,就屬於北地郡轄區。北地農都尉,相當於後世農墾師師長,廳級幹部,的確稱得上是高官了。
張放雖然不能很精確地將上河農都尉與農墾師長劃等號,但起碼知道,人家班美眉是官宦之家,當下邊走邊拱手還禮道:“在下張放,一介布衣。”
班沅君訝異道:“張君是陀螺山中人麼?我聽張君言語,卻似帶着長安口音呢。”
張放微覺驚訝:“是嗎?這我倒不知曉。我前陣子從馬車上摔下來,磕碰了腦袋,以前的事記不清了,目下寄居於陀螺山青溪聚。”
班沅君與她的小侍女一齊掩口驚呼,滿面難以置信之色。半晌,班沅君方滿懷憐意道:“張君不記得自己在長安的家了麼?”
張放搖頭,就見小侍女眼圈一紅,泛起晶瑩的淚花。
張放倒是很坦然:“昨日不可留,來日猶可追,天下之大,何處無家。”
“壯哉!”發出讚歎的不是班沅君或是小侍女,而是那身材魁梧的御者。此刻他正滿面激賞之色,向張放點頭示意。
張放頷首致禮。
班沅君微笑:“昆奴甚少開口,更少有贊人,想來張君豪言,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張放自嘲一笑:“別看我說得豪言壯語,其實若不是摔下車時,兜裡還揣着錢帛,估計我現在什麼大話都不敢說了。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更何況我還不是什麼英雄。”
“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張君妙語,發人深省。”班沅君若有所思,深深目注這與自己年紀差不多,但言談學識卻勝於自己的少年。
這一回,非但御者,就連四名騎士也頻頻點頭,神情唏噱。顯然張放這句話,戳到了他們的心窩子。
邊走邊談,不知不覺,來到一條岔道口。
班沅君示意昆奴停車,輕嘆道:“本想向張君多多請益,奈何歧途。他日張君若有暇,可沿此路前行十里,有一班氏別居,報上我的姓名便可。若我不在,也可到三水都尉署,找家兄府丞班稚,自有接待,祈請勿棄。”
張放深深一揖:“多謝。”
在帷幔行將放下的那一刻,班沅君突然含笑回首:“張君在趙氏金壚所制之物,當真是那個什麼‘鐵鍋’?”
張放從容回答:“好叫沅君小娘子得知,那絕不是什麼‘鐵盾’。”
這話聽上去似乎沒有正面回答,其實卻是斷然否認了班沅君最擔心的事。
班沅君聞言果然輕吁了口氣,這時卻聽到身邊小侍女咭地嘻笑出聲,這才記起張放似乎稱自己爲“沅君小娘子”。這稱呼,忒也熱絡了些……頓時一陣耳熱。
張放正微笑地欣賞着一對主婢花,或者說是姐妹花相互調笑。冷不防身旁一陣蹄聲帶風飄過,耳邊傳來騎士頭目的警示:“不管足下所制何物,此後絕不可再提此事。大漢律令,有私制兵器者,斬左趾。今次是你運道好……”
騎士遠去,但所說的話,卻令張放背脊嗖嗖發涼,還真是好險!
張放目送車馬遠去,正要回頭招呼衆人上路,卻見青琰向前一指:“諾,那騎士又回來了。”
張放回頭,果然見騎士頭目策騎奔回。到得眼前,躍下戰馬,雙手託着一個青緞包袱,呈予張放,道:“女公子有交待,此物贈予張君。”
張放打開一看,竟是一襲月白色錦衣,面料質地,竟與自己那襲衣袍一樣,同爲蜀錦。此時張放已對這時代的衣物有一個相對明晰的概念,很清楚這襲衣物的價值,聳然動色。
騎士頭目道:“女公子有言‘以張君之才華,飾以此衣,方顯風采,請勿推辭’。”
班沅君是官宦之女,有錢,欣賞某人,饋贈錢帛,這不奇怪。張放只是不解,一時半會,班沅君從哪弄來現成的男子成衣?要知這個時代可沒有裁縫店,更沒有成衣店,所有人的衣服,都是買布回去,再讓織娘縫製的。正凝思間,突感鼻端傳來一股淡淡的芬芳,這氣息,之前曾從班沅君身上嗅到過……
張放豁然開朗,原來電視上也不全是胡扯,古代女子,也確有喜歡易釵而弁的,所以有幾套男裝不足爲奇。難得的是,兩人身高也差不多,畢竟在十二、三歲這個年齡段,女孩子發肓明顯快過男孩。
張放也不矯情,坦然收下,道:“沅君小娘子一片心意,張放愧領了,請代我向小娘子致意,他日有遐,定當上門叨擾。”
騎士頭目點頭應道:“自當將張君之言稟告,告辭。”縱身上馬,飛馳遠去。
青琰撇撇嘴:“動輒相贈數萬錢之物,這位班小娘子,還真是財大氣粗啊。”
韓重好生奇怪看了青琰一眼:“怎麼?人家送了如此厚禮,那是對小郎君的看重,你還不高興?”
青琰翻了個大白眼:“你這幺郎,哪裡看出我不高興了?”轉身丟給他一個背影。
張放可沒閒工夫去理會這些小女孩的心思,望着漸漸西斜的日頭,緊了緊身上的劍與包袱:“走吧,我們也得趕路了。”
……
當張放一行離開半個時辰之後,岔道口出現一羣氣喘吁吁的漢子,爲首正是劇辛與焦孟。看他們一臉灰塵、大汗淋漓的模樣,顯然趕了不少路,更慘的是,每個人臉上、手足俱被蚊蟻叮咬得到處是紅腫、包塊……
這時路邊樹林裡竄出一條漢子,飛快跑過來稟報:“渠頭、劇先生,那小子帶着一羣人又轉回陀螺山了。”
“怎麼回事?他不回長安嗎?還是在與我們捉迷藏?”劇辛又驚又怒。
焦孟更是暴跳如雷:“這小賊,竟然讓我們白跑一趟,暴曬吃塵,待抓住他,老子要生啖了他!”
張放此次一出陀螺山,就引起了盯梢的山賊的注意。劇辛立即判斷,張放必是回長安無疑。這公子哥在這窮山僻壤呆得那麼久,也夠令人吃驚的了,壓根與他的身份與本性不符。
從陀螺山往長安,最近最便捷的一條路,就是往北地郡治所馬領(今甘肅慶陽北)。而這一段長達百餘里的官道,人煙稀少,溝深林密,正是乾點只有天知地知勾當最好的地段。
計議一定,劇辛與焦孟立即帶領六個兄弟前往山道尋找合適的埋伏地點,只留下兩個眼線盯梢及傳遞消息。
炎炎盛夏,日頭如火,深溝密林,蚊蟻侵人,劇辛、焦孟一夥可遭了大罪了。
劇辛自不待說,他接受的任務就是幹掉張放,此人不除,他須提頭來見,這點苦實在不算什麼。而焦孟受僱於人,雖然得了不少好處,但損失更大,手下三分之一的人手都折了進去,尤其是黑撻與扶昌的慘狀,更是令手下不少兄弟都有點打退堂鼓,不想再惹這個小煞星了。
但是事情在前日卻發生了變化。連續數日,黑撻與扶昌兩個傻子,吃喝拉撒,渾然不知,渾身髒臭,米糞不分,完全成了廢人,更拖累了兄弟。最後,焦孟不得不含淚和血,親手將兩個兄弟殺死,以結束他們的痛苦。
在刀鋒割開兩個兄弟的喉管那一刻,山賊們悲痛的眼神漸漸變兇狠……一支餒兵變成了哀兵,最後變成復仇之兵。
現在,焦孟等山賊,與張放之間不再是僱傭行兇與目標的關係,而是生死仇殺的關係。這將使他們拋棄以往諸多顧忌,不擇手段殺人了。
劇辛焦孟一夥,等得花兒也謝了,卻等來了眼線報告,張放居然不走馬領道,而是去了三水。等到劇辛焦孟拚命趕回之時,爲時已晚,人家早回家吃飯收衣服了。
劇辛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張放唱的是哪一齣?難不成他當真在這山溝裡待上癮了?當然,他做夢都想不到,此張放非彼貴人,對長安完全沒印象,當真是將青溪聚當成了自己的家。
“不管了!”焦孟已經受不了這樣屢屢失手的打擊,徹底暴走,“現在就追上去,衝到村子裡,砍了那小賊!”
“不可,別亂了自家陣腳,反而遂了小賊之意。”劇辛斷然阻止,目光漸漸陰森,“既然他喜歡玩花樣,某就陪他玩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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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沅君”是字而不是名,班沅君在這個年齡段還不應該有字。漢代女子,十五及笈,取字而適人。也就是說,取字之後,就可以嫁人了。成語“待字閨中”,就是這麼來的。但書中爲了方便且前後一致,遂統一使用“班沅君”這個名字,識者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