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秀首次進攻就投入了八千兵力,分別攻取兩座山頭。
八千兵力分爲左右兩校共三個梯隊:前排第一梯隊是三千炮灰兵,也就是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或只有短暫訓練卻沒有任何戰鬥經驗的新附兵。中間第二梯隊三千人,有一定戰鬥經驗的老兵。後陣第三梯隊二千人,都是經過十數戰,年青力壯的精兵。
三個梯隊排成長方陣,隊與隊之間有明顯間隔,老兵隊督戰炮灰隊,精兵隊督戰前兩梯隊,膽敢回首或轉身者,斬立決。
左校指揮就是校尉王憲,這位原來的弘農掾被任命爲校尉後,攻掠左馮翊,幹得有聲有色,原本已被提拔爲偏將軍,有望封關內侯。沒想到與新漢軍騎兵一戰而潰,僅以身免,前功盡棄。若不是諸將求情,並且看在他此前功勞的份上,掉腦袋都是輕的。因此劉秀分派作戰任務時,鄧曄就讓他打首戰,用意很明顯:將功贖罪。所以王憲是憋着勁要打個翻身仗的。
右校指揮則是春陵兵軍司馬銚期,這位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的雲臺二十八將之一,此時可謂意氣風發。這是他第一次指揮那麼多的兵馬攻堅,那股揮斥方酋,縱橫捭闔的豪情強烈涌動。他同樣在暗暗憋足勁,一定要先於左校登頂破砦。如果他知道後世那句著名口號,必定會大吼一聲:“首戰用我,用我必勝!”
八千更始軍,左右六隊,隨着激昂的鼓聲,向山頭髮動進攻。
從山頭可以清楚看到,前幾排士兵衣着雜亂,幾乎無甲,手持的兵器也非常簡陋,多數都是粗製的長矛或長戟。中間的士兵好一點,部分有環首刀,披薄甲。後排士兵兵器最精良,全是精製長矛戟,腰背挎刀,手持木盾,半數着甲,已趕上郡國兵標準裝備了。
當更始軍進入百步之後,有盾的士兵開始豎起盾遮擋,沒盾的則低下頭,暗暗祈禱敵軍的箭矢不要落到自己頭上。
然而令進攻的更始軍士兵驚喜萬分的是,傳說中新漢軍的箭矢風暴並未出現——看新漢軍的騎兵或聚或散分佈在山包、山腳、田壟、河岸,與本軍騎兵遙遙對峙,絲毫沒有衝殺過來的意思。莫不是新漢軍只強於騎射,步兵遠程攻擊乏善可陳?
底層士兵對新漢軍一無所知,但似王憲、銚期這些中級軍官卻是知道,新漢軍步兵裝備是火槍。王憲吃過火槍的虧,不過他印象裡的火槍就是騎兵那種短銃,近距殺傷力大,但射不遠。而銚期則在一商人家見過,也試過手,覺得操作複雜,不如弓弩好使,也不看好。
不管是什麼原因,既然新漢軍砦寨沒動靜,趕緊衝啊!
五十步,鼓聲愈急。王憲、銚期遙遙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同時劈下手中令旗,兩校士兵們嗷嗷叫着衝向各自目標山坡。
頭頂上方,此起彼伏的傳令聲清晰入耳:
“放敵至十步,走火者斬。”
“最後檢查火石,裝彈,取通條。”
“端槍。”
“第一排預備。”
隨着這一聲喝令,木柵後、砦寨上嘩啦啦伸出一杆杆烏亮的槍管。
此時衝在最前頭的炮灰兵們已經衝到鹿角、拒馬下,沒有遭受絲毫打擊的炮灰們帶着巨大的幸福感,熱淚盈眶地拼命扒鹿角、掀拒馬。只要把這最後的障礙破壞,壕溝後面,十步之外,就是木柵。木柵後面,就是新漢軍。
在一片狂亂喊叫聲中,王憲百忙擡頭看到那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心頭一陣狂跳,下意識大喊:“舉盾!舉盾!”
“目標,敵後排,發射!”
砰砰砰!砰砰砰砰!
當那綿密不絕、響徹天地的爆豆般巨聲響起時,望樓上劉秀心腔猛地收縮,眼睛一下瞪到最大。他身後一溜將領,包括在各方陣押陣的諸將,眼睛都快凸出眼眶。
二十萬更始軍士兵,在這一刻,全懵了。
兩個砦寨彷彿變成噴火的堡壘,那一瞬間亮起的火光,構勒成一條巨形赤焰長龍,橫亙半山,極其震憾。
首輪齊射,威力永遠都是最大的。五千火槍兵分佈於兩個山頭,各二千五百兵,三排連射,每排八百多人。八百杆火槍同時發射,殺傷力驚人。由於是居高臨下,可以任意選擇目標,新漢軍兩位火槍兵指揮官張純與陳昱,不約而同將首輪打擊目標指向更始軍後排的精兵,這也是號令放敵至十步纔開槍的原因。
這一刻,兩個砦寨前血肉與火光齊飛,生命共硝煙同散,
不到五十步(後隊距離),任何木盾都擋不住高速射出的彈丸。第一擊,斃其一半;三連射,二千精兵十亭去了九亭。
短短五息,三輪射擊後,包括王憲在內的左校精兵灰飛煙滅。而最前面正起勁破壞工事的炮灰兵如鴨子聽雷,全傻了。數息之後,全隊崩潰,狼奔豕突。
槍聲此起彼伏,火光明滅,每一次噴吐火焰,都帶走一條性命——距離如此之近,命中率想不高都不行。
這是一條血肉之路,也是一條屍路,面積不大的山坡每一寸都被鮮血浸潤,滿目屍體不見黃土。兩個不過百尺的普普通通山頭,此刻直如鬼域。
八千士兵,逃回來不足三千,許多人帶着傷,別說再戰,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數。
“龍!火龍降世啦!”
觀戰的王匡軍那邊不知誰喊了一嗓子,頓時引起一陣騷動。隨後恐慌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擴散,戰場上開始出現逃兵,而且越來越多,止都止不住。
不知所措,是劉秀此時內心的真實寫照。他不是沒見過火槍,也親手開過槍,但從沒想過,幾千支火槍,在精準的指揮下所展現出的威力是如此之恐怖。眼前的戰爭模式已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識,他已不知該怎麼辦,更不知接下來要怎麼打。身後一衆將領,也是集體失語。
渾身浴血的軍司馬銚期,跌跌撞撞來到望樓下,號泣伏拜:“銚期無能,請主公行軍法。”
劉秀長嘆:“次況(銚期字),敵勁如此,非戰之罪……”
劉秀正想着如何給銚期開脫,突然被一陣鼓譟打斷,而且有越來越大聲的趨勢。劉秀一驚擡頭,臉上的表情也如同身後諸將一般,變得說不出的怪異。
新漢軍,他們又想幹嘛?
產水與霸水河面上,各出現二十餘條大船,一看就是從昆明湖弄來的新朝水軍船隻,但此刻卻高高飄揚着新漢軍的赤色大旗,尤其那碩大的“甘”字將旗分外醒目。
劉秀的智囊馮異忽道:“撞橋!”
劉秀打了個激靈:“沒錯……不對!霸水上有橋,但產水無橋啊,爲何……”
在幾十萬雙驚疑不定的目光注視下,甘承祖一抹大鬍子,豪笑沖天:“兒郎們,讓土鱉們開開眼!”
早已飢渴難耐的炮兵們齊聲大喝:“起!”
霍霍霍霍霍霍!
炮衣扯下,露出一門門型號不一、口徑迥異的青銅大炮,黑洞洞的炮口分別指向劉秀軍左翼與右翼。由於這兩翼過於靠近河岸,結果成爲炮擊首選目標。
轟轟轟轟轟轟!
火舌噴涌,聲如雷霆。子母彈、開花彈、葡萄彈、六斤彈,漫空呼嘯,鋪天蓋地,把整個戰場變成血池火海。
當一枚六斤彈呼嘯着命中劉秀所在的望樓,這場合戰的命運最終被鎖定。
這是熱武器對冷兵器的碾壓;這是新戰爭模式對舊戰爭模式的顛覆;這是一支征戰中亞、橫掃西域的百戰精兵,對一支農民軍亮出的鋒銳爪牙。
後世偉人那句話說得好——“槍桿子裡出政權”。
槍炮轟隆聲中,一個新的政權,即將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