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拇指粗的柵欄發出巨大響聲,整個鐵籠都在震動,撞擊之猛烈,野豬的一側獠牙都折了半截。折齒的劇痛,更將野豬激怒欲狂,猛然扭轉粗黑膘肥的身軀,瞪着嗜血的小眼,嘴裡發出粗濁的咻咻之聲,粗短的四肢猛地發力,泥粒四濺中,如同炮彈一樣衝向膽敢挑畔它的可惡人類。
這是一頭成年公野豬,體重不下四百斤,鬃毛如刺,獠牙尖齒,又正處於發情期……然而人類將它擒獲後,配給它的不是一頭母野豬,而是一個彪形大漢——拿武器的彪形大漢。
如果野豬能發聲,必人立咆哮:“本豬性取向很正常,你們這些可惡的人類,去死!”
這樣一頭野豬,是連豹子都要退避三舍的主。
膽敢挑釁這頭可怕野豬的,是一個精赤上身的壯漢。他左右手各執一把兵器,左手是一具鉤攘,右手是一把尺刀。
鉤攘是漢代特有的兵器,形狀很獨特,形似騎兵手盾,但比手盾還小,幾乎沒有防禦箭矢的功能,它也不是用來的防禦箭矢的。在盾面有一截尖刺突出,是爲“攘”。而盾面上下各伸出一根有弧度,帶彎鉤的鐵鉤子。不用說,這就是“鉤”,是爲鉤攘。
鉤攘主要功能是用來破戟,可鉤可戳,連消帶打,實戰性能很不錯,是漢軍常規武器。
用這樣的兵器破戟固然效果不錯,但用來對付野豬,則未免太單薄。可這壯漢居然就是憑一把不過三尺的鉤攘及一柄尺許長的尺刀,挑戰一頭髮情的成年公野豬。如此瘋狂之舉,令人心懸嗓眼,掌心冒汗。
鏗!獠牙與鉤攘一撞,近二百斤的壯漢被撞得倒飛,後背重重撞在柵欄。
觀鬥臺發出陣陣驚呼,還夾雜着女性的尖叫。
而這正是壯漢所要的效果——他入鐵籠與野獸搏命,本就是爲了取悅看臺上的百千看客。
刺激,也是取悅的一種。
這是一個相當於後世半個足球場大小的廣場,不過三丈方圓的鐵籠,看上去就象方盤上的一粒黑豆,而籠裡的一人一獸,更似芝麻一般。當然,這是從高空俯瞰的感覺,若是坐在下方的殿堂裡觀看,二十步的近距離,足以讓人看清野豬腦門每一根如刺的鬃毛。
這殿堂,正是天子及妃嬪所在的觀鬥臺。左右兩座略低矮的配殿,則坐着一干重臣要員。每一位受邀官員面前都擺着一張短案,上置茶水、糕點,身邊有美眷俏婢,或全神貫注,或驚叫連聲,或讚歎擊節,或談笑風生——真正的坐山觀虎鬥,好不愜意。
張放的位置距天子的觀鬥臺正殿很近,他這次也帶了美眷,夫人班沅君一同前來。由於班沅君是許皇后的義妹,得邀上鑾駕,並在觀鬥臺正殿待了一會,與衆妃嬪論交一番,這才告退,回到張放身邊。
張放仰着笑臉,拍拍身邊軟墊:“我夫人的才氣,又讓後0宮震憾一把了吧?”
班沅君白了夫君一眼,乖巧坐下,雖然人多眼雜,不好太親近,沒法如平時一樣依偎在溫暖的懷裡,但肩膀碰着肩膀,也別有感覺。
張放環目四顧,微喟:“今日冠蓋滿京華,若外舅、阿兄在京,必有一席之位。唉!沅君,你不怪我吧?”
提起父親,班沅君秀眉輕蹙,眼裡流露一抹憂鬱,令人望之生憐,但很快她就調整好情緒,輕聲道:“郎君說哪裡話。郎君與阿翁自有深慮,妾身一婦人,豈敢以私心壞郎君大事。”
張放的老丈人班況,原本在長安當北軍校尉當得好好的,卻在兩年前經張放勸說,同意西出陽關,就任西域都護。眼下正在西域都護府,沒法回長安共攘盛舉。至於班稚,自從隨張放出使西域之後,更是從來只有書信,再沒回過長安。張放虧欠這父子二人甚多,但爲了兩家百年大計,不得不做出一些犧牲。
“阿翁來書信了。”班沅君低聲道。
張放輕嗯一聲,看到班沅君的表情,若有所悟:“又是問那件事了?”
班沅君輕輕頷首,略帶嬌羞。
張放輕按班沅君柔滑的手背,道:“等忙過一陣,一定……”
班沅君垂首喃喃無語。
遠在萬里之遙的班況都那麼着緊,來書詢問的“那件事”,就是後代問題。
屈指算來,張放與班沅君成親也有四年多了,姬妾更是一個巴掌數不過來,但四年來沒有一個懷孕的。細細算來,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沒時間,別看算起來有四年之多,然而光是出使夜郎,就用去了一年多,新婚燕爾時更逢大水就不消說了。出使回朝後,剛回長安就不斷遭到王氏一黨暗算。從回京到現在,張放一直在憚精竭慮,如履薄冰,不敢有半分掉以輕心。與“半天下”的王氏相鬥,稍有大意,必粉身碎骨。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放不想讓一衆妻妾懷孕,一是憂慮過多,“質量”不好,不符合優育學。二是在他的計劃中,最後逼不得已的一招牽動很大,他不能讓妻妾們冒險。
不急,他才二十六歲,風華正茂,身體倍棒,大把機會。
一陣山呼海嘯的驚呼,將張放、班沅君拉回現場。四目一齊投向鬥場,這才發現,鬥獸已到生死關頭。
野豬炮彈般的一頂,生生將壯漢撞到柵欄,哇地吐出一鮮血,然而野豬連吐第二口血的機會都不給他,拼命刨蹄向前撅,尖銳的獠牙距壯漢的肚子不過數寸。而壯漢則用鉤攘的盾面頂住野豬嘴巴,利用兩邊橫枝卡住獠牙,苦苦抵住,汗如雨下。
一個後肢刨地,泥土翻飛,獠牙一寸一寸逼近;一個竭力抵擋,兩臂越壓越彎,獠牙已然頂住小腹……
看臺上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在屏息觀望,女眷們更是雙手啓遮眼。
班沅君扭頭,螓首埋在夫君懷裡,不敢再看。
張放環抱妻子,輕撫柔背,微喟。下一刻,會是洞腹穿心的慘烈場景麼?
“嗷!”鬥場傳來一聲咆哮,卻不是野豬發出,而是壯漢。
壯漢在這一刻做出一個驚人舉動——他深吸一口氣,猛然側身。
人的腰部側面的面積明顯比正面要小(當然不包括啤酒肚),若再吸氣收腹,受攻擊面積就更小。壯漢一側身,兩根尖銳的獠牙從肚皮與後腰擦過,頓時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但卻免去了開膛破肚之厄。
“吼!”
下一刻,壯漢騰出右手,高舉尺刀,朝野豬後頸奮力插下,刀刃沒柄,血如泉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