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支持太厚。謝謝小胖、鐵錘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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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耆國,王治員渠城,居西海之北,近海多漁獵,有戶四千,口三萬二千餘,勝兵六千。國王捭盧塞,繼位十餘載,正當盛年。國之將臣有輔國侯、擊胡侯、卻胡侯、左右將、左右都尉、擊胡左右君各一人,擊胡都尉、擊胡君各二人,譯長三人。
以上是陳湯在等候期間,爲張放講述的焉耆國大致資料。焉耆距都護府不過四百餘里,又是西域屈指可數的大邦國,身爲副校尉的陳湯,自然少不了做一番功課。
其中陳湯重點提到一個情況,引起張放的注意。在大漢置西域都護府之前,也就是二十多年前,焉耆國,是匈奴所置的僮僕都尉治所。所謂僮僕都尉,是匈奴設置於西域的最高軍政首領,監督西域諸邦國,並收取賦稅、貢獻,同時控扼絲路,其職能類似於漢朝的西域都護府。也有可能是僮僕都尉的啓發,催生了西域都護府的出現。
如果說公元前二世紀前葉,西域是匈奴的殖民地,那麼焉耆,就是殖民中心。從國王到將臣,到民衆,受匈奴影響甚深,即使此時南匈奴歸附,北匈奴遠遁,依然難以消除匈奴幾個世紀積累的影響。
畢竟大漢太遠,匈奴太近,區區幾千人的都護府,很難讓人有安全感。特別是發生了大漢使者谷吉被匈奴單于所殺事件,長達十餘年,漢朝只放嘴炮(三次遣使問責),始終不見動真格。西域諸國,漸有微辭,更生怠慢。
張放猶記得陳湯說起這事時,握拳切齒,神情激憤。但你自己不爭氣,又有什麼辦法?西域大小數十邦國,從來只信實力。以德服人這一套不好使,這裡只流行以力服人。
果然,張放很快就體驗到了這種“怠慢”,或者說,比怠慢更爲嚴重。焉耆人之舉,甚至說是下馬威都不爲過。
面對這樣的下馬威,陳湯只是放下遮臉的衣袖,揮退身前的扈從,渾不在意迎面風沙,張口高聲應道:“陳湯在此,迎侯王駕。”
風沙掃過,張放掀開車簾,便見前方百步外焉耆人一齊下馬,明顯看出事先演練過,但動作還是不太整齊。這個沒法,整齊劃一,規矩方圓,是遊牧民族的天生短板。
在代表國王的白旄王幟之下,一個只見鬍子不見臉的白袍人遠遠行禮,洪聲大笑:“捭盧塞拜見陳君。”
從身份上說,代表都護府的陳湯可號令西域諸國,但平常交往,談不上誰高誰低,所以捭盧塞說是拜見,是放低姿態。而且臣下軍兵一齊下馬,執禮甚恭,擺出一副謙卑姿態,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但之前的舉動又算怎麼回事?前據後恭?還是打一棒再遞根胡蘿蔔?
其實自陳湯以下,所有軍士都被弄得灰頭土臉,人人肚裡好生憋氣,但你能怎樣?怪人家來勢太猛,還是怨這迎面狂風?
張放探出身子,對車駕旁的陳湯道:“焉耆王順勢而爲,既給了我們一個下馬威,又故作姿態,這臉打得倒酸爽。陳君,有何應對之策?”
陳湯叉指理須,撣去夾雜在鬍鬚裡的沙粒,平靜道:“君子爭一世,不爭一時,先由他拔扈。”
“陳君所言,不無道理。”張放跳下車,伸了個懶腰,“走,我們這就去見識一下這位焉耆王。”
漢軍士兵紛紛下馬,立定不動。陳湯則與張放帶着四名扈從,向前走去。
對面焉耆王也帶着幾個將臣迎來,雙方漸行漸近。焉耆王這邊,有人識得陳湯,暗指給焉耆王看,但焉耆王的目光卻漸漸跑偏,從陳湯身上轉到他身邊的少年身上。
這一看不要緊,眼睛卻睜越大,忍不住問身邊臣下:“那少年是誰?是陳君的侍妾易裝,還是……”
他話沒說完,身邊的臣下會意接口:“男寵。”
捭盧塞嘖嘖幾聲:“漢家之地就是不一樣,有的是好貨。”
隨着距離接近,焉耆君臣已經可以確定,這少年並非易釵而弁,而是真男子,那股軒昂之氣,非女子能有。
雙方接近十步,互相行禮,未等焉耆君臣詢問,陳湯便肅手引見:“此乃大漢富平侯世子張公子放,出塞遊學,偶然相遇,因與湯有舊,故引之至都護府暫居。”
陳湯這段話簡簡單單,隱去了太多信息,比如還有一重漢天子外甥身份,比如驚動北道諸邦國的擊胡之戰,實爲張放之故等等。這是張放要求的,他不想太引人注目——儘管他的外貌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
漢朝先後受封的侯爵不下百位,別說塞外,就算是漢境,若非三輔之地或世宦之家,一般人也不會知道富平侯是什麼概念,捭盧塞這個焉耆王當然也不知道。
不過,光是個候爵世子的頭銜,也足以使焉耆君臣收起別樣眼光,不敢有半分不敬了。
張放一邊笑着回禮,一邊以低得只有陳湯才聽得清的聲音道:“我說,這氣你真能忍?不打算抽回來?”
陳湯一怔,霍然一驚,“不可造次”四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見張放已上前數步,合袖一揖:“多謝焉耆君及諸將臣出迎——其實迎接就可以了,下跪的大禮,就不必了吧?那多不好意思……”
陳湯及幾個扈從聽得迷糊。什麼?下跪?人家何時說要下跪了?這張公子不是糊塗了吧。
就在這時,陳湯看到張放說完這句話後,擡頭看了焉耆王捭盧塞一眼。接下來,捭盧塞的舉動令所有人大吃一驚。
但見捭盧塞突然一舉手,聲音響亮得能傳出二里地:“焉耆將士,跪迎陳君、張公子及漢軍壯士。”
所有人目瞪口呆。這禮,也太重了吧?怕只有當年參拜匈奴僮僕都尉時,纔會行如此大禮吧?
一時間,只聞風沙勁吹,大雁鳴叫,全場無聲。
捭盧塞眼神茫然,但聲音冷硬:“不遵王令者,斬!”
砰砰砰砰砰砰砰!
沙塵再度揚起,不過這回不是迅猛的騎兵奔馳,而是百膝叩地之聲。
焉耆國上下,只有捭盧塞站着,所有人都給跪了。
背對着無比震驚的陳湯及漢軍將士,張放負手受禮,悠然道:“焉耆君,不知你是否聽過一句漢諺,叫‘來者不善,善者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