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的,不是劍鋒,不是眼神,而是突如其來的一劍。
從劍手背後刺來的一劍——這一劍,從後頸刺入,咽喉穿出,猛力一攪。那麼強橫的一個劍手,被這一劍絞斷中樞神經,刺殺動作定格,劍尖距張放咽喉不到一尺。
噗!張放拔劍,迅速後退,脫離險境。
嗤!彪解旋動劍刃,絞斷劍手扣劍的四個指頭,奮力刺入對手腰肋。
與此同時,兩把飛刀奪奪釘入劍手額頭與面門——不用說,是青琰出手了。
當然,無論是彪解或青琰,他(她)們出手都晚了一步,那背後突襲的一劍,第一時間就殺死了劍手。當看清出手的人是誰時,所有在場的人都石化了。
萬章!殺死劍手的人,居然是萬章!
看到緩緩從劍手頸後抽劍,然後從容在倒斃的劍手身上拭血的萬章,別說韓駿等扈從,就連張放都有一剎那的愕然,產生了自己操控萬章的錯覺。而事實上,萬章意志力之堅韌,猶在劇辛之上,被風沙迷眼的張放,只控制了短短一瞬,猝然發難,可惜只刺傷萬章。
這一刻,萬章是清醒的。
萬章將劍往沙土一插,不理衆人的愕然,只看着張放,伸出兩根手指:“兩個承諾,換一條命。”
沒有明白他說什麼,但張放秒懂了。
萬章三年前以答應張放三件事爲條件,以換取諒解。後來在趙宜主被擄事件中,用掉了一個條件,還剩兩個承諾。
遊俠是什麼?不是本領高強,而是重義輕利,視諾言爲性命,更何況是豪俠?如果張放被殺,萬章這兩個承諾永遠無法完成,而且還是他本人所造成的。試想萬章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兩個承諾是橫亙在萬章與張放之間的一個防護罩,不破掉這個防護罩,萬章根本無法殺掉張放。
張放腦海裡根本沒這個觀念,也壓根沒朝這方面想。其實他先前如果不是使用強制催眠,令萬章短暫失神,失去控制力,絕對會阻止劍手追擊張放,致其險境。
殺掉一個最強的手下,無異於自斷一臂,但萬章臉上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意。而他的三個手下,也若無其事聚攏過來,對地上同伴的屍體並不瞄上一眼,毫無半分兔死狐悲之心。
張放目光一落,在劍手的屍體上打了個轉,再轉到萬章身上,點點頭:“好!看來現在纔是見真章的時刻。”
“大家小心,不要看他的眼睛。”萬章眼瞼下垂,並不與張放對視,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驚異,“從未聽聞大劍師還會迷魂術……我終於明白當年的劇辛是怎麼敗在君侯手上的了。”
張放卻問道:“劇辛厲害還是你厲害?”
萬章微笑:“君侯一試便知。”說完這句,他整個人涌起一股強大的自信,那種強烈威壓,令張放這邊好幾個扈從都受不了。
張放眉毛一挑,目光落在萬章的左胸:“我試過了,也是肉做的。”
萬章縱聲大笑:“我也試過了,若君侯技止於此的話……”
話音未落,萬章突然拔起面前長劍,脫手扔出,但目標卻不是張放,而是北坡——
北坡,初六正半跪着,張弓搭箭,閃耀着十字星芒的箭鏃,正對準萬章的後背。
萬章擲劍,十多丈的距離,眨眼即至。
啪!
初六剛反應過來,手裡大弓弓把位置,就被飛劍擊爆,箭矢斜飛半空。強勁的力道,更將初六震得向後摔倒。
一記飛劍廢掉遠程攻擊,萬章一個滑步,腳尖一挑,將死去劍手的長劍挑起,揚手握住,切齒大喝:“富平侯,把大劍師教給你的玩意都掏出來吧!”
萬章吼畢,持劍當先衝上。身後三個劍手,並駕齊驅,四劍綻開如蝟。
萬章與張放的距離,只有十步,如果劇辛是“五步殺人劍”,那麼,萬章幾可十步一殺。再加上三把實力強勁的劍——可以說,張放與他的扈從們想要擋下來,必有死傷。
張放眼神清冷,只是已然無用,因爲這些人的目光根本不與他的眼睛接觸,而是掃向他脖子以下部分。張放制止了扈從們意欲使用雷炮的舉動,這玩意,用來炸雜兵很好用,但對高手無效,搞不好反而引火燒身。
阿羆咧開大嘴,狼牙棒斜舉,宛如獸人,眼神嗜血,擇人慾噬。
韓駿雙手握刀,額頭青筋暴凸,眼神透出死志。
宗巴滿是疤痕的臉上又多了一條血印子,鮮血流入嘴角,伸舌舔舔,面目猙獰。
彪解橫劍於胸,左掌抵於劍尾,眼神竟還透出一絲興奮——劍客能死在劍豪手上,想必也是一種榮耀吧。
青琰默默立於張放身旁,雙手反握匕首,眼神冷漠,身軀躬成弓狀,如同一隻蓄勢待撲的母豹子。
就連班稚、鷹奴與兩個女侍,都拎起短刀上了。而不遠處的昭君,帷帽素衣,當風而立,人雖沉默,短刃在握——她無力殺人,但必要時,可以自殺。
十步,萬章四人只用了短短數息便跨越。但當四支劍距離目標已近在咫尺時,竟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退回。
因爲,在劍拔弩張的兩批人中間,出現了一個灰袍人。
這個人背對張放衆人,面對萬章。
張放從後面看去,只看到純黑的頭髮,還有……如雪銀絲的長髯。
黑髮白髯?這世上竟有長這樣的人?
這人身量並不高,也不壯,甚至背還有點佝,但他就那樣突兀出現,峙立於刀劍交織中心,意態悠然,彷彿徜徉於草木花間。
張放等人看不到這人面目,也不知此人何意,一時莫名其妙。而萬章一方則截然相反,所有人臉色大變,目光卻透着崇敬。然後,四人皆倒執長劍,垂首躬身,恭恭敬敬向來人行了個晚輩禮。
灰袍人負手淡淡道:“我在這,你殺不了他。萬章,收手吧。”
“前輩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會出現在這戈壁絕域。”萬章仰首長嘆,“天意如此,夫復何言?君房兄,我已盡力,奈何奈何!”
萬章說完,倒執長劍,面東向長安方向三拜。第三拜時,單手握劍舉起,快速落下,猛插入腹中,剎時怒血噴濺!
只一句話,一代大豪,萬章,竟然生不出絲毫抵抗之意,自裁了!自……裁了!自……裁……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