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官員止步,轉身,盯着苟參,神情淡淡:“下官失禮,督郵失言,兩清了。”說罷朝張放躬身爲禮,轉身揚長而去。
苟參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盯着對方遠去的背影,雙目噴火,卻發作不得。因爲那叫墨秦的官員說得沒錯,他失言了。這時代,姓名不是誰都可以亂叫的,除了父母師長,其他人擅稱,是一種嚴重失禮行爲,這等於是以對方師長自居。正確的方式是稱字,而苟參一時情急,加上平日與此人有些齟齬,脫口而出,結果被抓住話柄。
張放望着這突發的一幕,若有所思,對苟參等官員的賠禮,置之一笑。
宴會結束後,張放在苟參的安排下,入住官舍。而青琰、劉楓、羽希則分別出動,明查暗訪。當天夜裡,三人將情況彙總,那個名爲墨秦的官員資料已打聽得七七八八。
墨秦,字子期,河內人,年二十七,任職蒲反縣門下議曹掾。這個職位張放在西征時當過,不過同是門下議曹,張放當時任職於都護府,高配六百石,而這個墨秦只是下縣門下議曹,秩二百石,相差甚遠。
但就是這二百石小官,卻是與督郵苟參各種不對付,尤其在流民問題上,雙方意見相左,爭鋒相對過好幾輪。墨秦多次抨擊主管賑災的苟參措施不力,賑災不善,致使流民困頓,饑饉日盛,盜匪興起……更暗指其中飽私囊。
苟參沒少打擊報復,若不是縣長周守與墨秦沾親帶故,不時打圓場,居中調解,苟參這強龍不好壓地頭蛇的話,怕早擼成一斗食小吏了。
仔細查看資料,再與青琰等人的打探覈實,張放終於滿意點頭:“不錯,至少現在可以確定,白天宴會那一幕,不是苟參與這個門下議曹演的一場戲。”
青琰眨眨眼:“公子想找這個人談談麼?”
張放笑道:“原本我想直接找苟參談,那樣比較簡單粗暴,既然有這麼個變數存在,那麼不妨先去了解一下,再做決定不遲。”
“公子何時去?”
“夜不叩戶,明日吧。”
翌日一早,劉楓、羽希外出轉一圈回來,報告所見情況:流民的粥依然很稠,而且已經有佐吏、鄉老,開始分發衣物。
張放點點頭,看來這苟參還算識進退,至少懂得領導下來視察時,起碼做好表面功夫,而不是倚仗自己有後臺,不把上級放在眼裡。算是個懂得爲官之道的傢伙。
“走,去拜訪一下那個讓苟參不爽的刺頭。”
當然,在拜訪之前,先得去一趟寺衙,應付一番苟參等官員,並謝絕諸人的宴請,說要隨意走訪,便告辭而去。
到別人家拜訪,當然不好帶着一羣全副武裝的騎士同去,所以張放只帶幾個扈從便出了門。
墨秦的宅子在城西隅,很容易找,但不巧,主人剛出門。
應門的老僕道:“主人到首陽山去了,日落之前不會歸返,諸位還是請回吧。”
張放笑問:“墨君去首陽山何事,方便告之嗎?”
老僕顯然對這個英俊和善的少年很有好感,呵呵笑道:“有什麼方不方便,都是公事,主人一直在白沙邑調查……”
老僕所知有限,只能說個大概。但張放卻倏地想起一件事,回頭與青琰相視,後者也是一副猛然醒悟的樣子。
王鳳險些栽倒的案子——王立從河東巧取豪奪弄來的二百畝上田,就是在首陽山下的白沙邑。
根據張放後來挖掘的情報,王立正是通過不算兄弟的“兄弟”苟參從中運作,弄來河東蒲反白沙邑的二百畝上田,但具體是怎麼運作的,其中有何違法之處,張放就不得而知了。
張放這次來並不是查案的,所以沒把這事放心上,但多少有印象,此刻一聽老僕說起,立刻將此事聯繫起來。
難道,墨秦掌握了什麼證據?
張放謝過老僕,轉身上車,待老僕關上大門,馬車行出百步,拐過一個巷子時,前後無人。突然車簾一掀,張放閃身而出,單足在車轅上一蹬,縱身跳起,躍到彪解頭頂。
騎在馬背的彪解立即低頭躬身,用厚實的背部硬生生承受張放一踏。張放借力彈起,縱身跳過左閭院牆,消失在衆人眼前。而他的一衆扈從則渾若無事繼續前行。
一行人消失在前方街角,後面閃出兩個幫閒,互相打個眼色,繼續跟上。
在這兩人消失後,閭門打開,現出一個身着普通短衫單袴、頭頂破斗笠的人。左右看看無人,向裡屋道聲謝,轉身離去。
裡屋屋主夫婦,望着手裡的小金豆,面面相覷,震驚加狂喜。
當軒車行出一段後,青琰低聲對渠良道:“記住公子的吩咐,駕車回去,告之公孫令士,讓他在一個時辰之後,率隊接應。”
渠良點頭,揚鞭催馬。
青琰交待完畢,與初六一同策馬離開。而兩個跟蹤者,則分出一人跟蹤。
又過一會,劉楓與羽希也離開軒車。這下那跟蹤者有點傻眼,左看右看,最後還是舍劉楓羽希,跟定軒車。
最後,只剩彪解護着軒車,往官舍行去。
既然知道此事與苟參有關,就必須隱秘行事。只要他們在不驚動蒲反官員的情況下先期出城,一個時辰之後,就算苟參明白過來,也無法阻止他們了。
一刻時後,張放、青琰、初六、劉楓與羽希,齊聚城外三裡處的小樹林。
“都吃飽沒有?”
“出城時都吃過了。”
“青琰帶上了吃食,我帶了馬料。”
“確認沒尾巴。”
張放已換上勁裝,接過劉楓呈上的繮繩,足踏馬鐙,一板馬鞍,飛身上馬。而劉楓與羽希同乘一騎。
張放長鞭向前一指:“從這裡到首陽山,不足五十里,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即至。現在是辰時末,距申時末閉城還有四個時辰,我們光趕路就得一個時辰,還不算找人的時間。時不待我,出發!”
長鞭虛擊,雙足一夾,戰馬嘶鳴,奮蹄奔出。身後,是一個個緊緊追隨的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