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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于親衛的瘋狂頑抗,不過是困獸之鬥,垂死掙扎罷了。在漢胡聯軍悍不畏死的反覆衝擊下,很快被清除乾淨——無論誰殺到單于王庭之下,那戰鬥力都會爆表的。
不過,清理頑敵之後,諸國胡兵被安排包圍王庭,直接殺進去的只有漢軍。這是早有協議的,擒殺郅支的榮耀,只能屬於漢軍。聽上去似乎很不公平,但只要想想,若郅支死於某西域小國王將之手,這對其國的聲譽提升是何等之大,而主導這場遠征的都護府、大漢帝國,就有淪爲配角的尷尬。
任何戰爭都是政治的延續,從政治上說,郅支的人頭,必須由漢軍的環首刀砍下。這一點,不容商量。
不過,由於先期殺到王庭的漢軍最高軍官是軍侯假丞杜勳,固然攔住了一些小國將領,可也有部分自恃身份高的,無視區區一個假丞的命令,更將出徵時陳湯的指令當耳邊風。利益當頭,誰不眼紅?
眨眼間,就有好幾支胡兵在自家將領率領下登上兩側臺階,衝進王庭,攔都攔不住。
杜勳暴跳如雷,突然胳膊被人拉住,怒目回首,臉色一變,躬身道:“張……議曹,恕罪。”杜勳這個軍侯假丞的秩階與張放的門下議曹史是一樣的,但兩人身份差距巨大,杜勳自須以下屬自居。
杜勳從來不敢小看這位世家公子。無論是誰,能有東庚烽燧那樣的戰績,又能萬里迢迢隨軍遠征,還能身先士卒,都足以贏得他這樣的老兵由衷敬佩。而方纔城門那驚天一爆,更令杜勳由敬佩轉爲敬畏,能操控這樣的可怖武器,就算他這身經百戰的悍將,也感到害怕。
張放放開杜勳手臂,摘下面具,笑道:“先讓他們進去也無妨,你不會認爲郅支一見城破,就束手就擒吧?”
杜勳苦笑:“屬下是怕這老傢伙傷重昏迷,想反抗都……”
話音未落,嘭地一聲大響,伴隨一聲人猿泰山似地獸性咆哮。在無數道駭然的目光中,就見王庭大門由內向外爆裂,碎木四濺,與碎木一同飛出的,是一個接一個胡兵,令人目不暇接。
緊接着,兵刃撞擊聲大作,重物擊體的沉悶聲不絕,又有五六個胡兵倒飛而出,趴嘰摔地。一個個或腦漿崩濺,或身體變形,或肢體扭曲,沒有一個完好的,那樣子好似與一隻巨獸搏鬥過一般。
隨後破門涌出一羣胡兵,個個面如土色,抱頭鼠竄,彷彿後面有怪物追趕。
跑在最後的一個人,似有所覺,猛回身用盾擋了一下——啪!革盾爆裂,整個人飛起,一路從前庭的臺階滾下。
這人頭戴的皮帽脫落,滾到張放腳下。張放拾起一看,這皮帽頂上插着兩根差不多兩尺長,顏色潔白的雉翎,不是等閒士兵能戴的。
那邊廂,翻滾到臺階末端的人被左右扶起,哎喲喲直叫喚。張放一看,不厚道地笑了,竟是熟人——蒲類前部輔國侯,奎木。
說起來,這奎木也曾幫助過自己,手下的宗巴還是他送的呢。
張放將帽子一遞:“輔國侯,裡面是虎豹還是野牛?”
奎木一見張放,既畏且喜,一疊聲叫道:“張公子,快,快施雷火咒術,炸死那人熊……”
張放剛想問什麼“人熊”,旋即目光越過奎木頭頂,看到破門處現出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穿着重鎧,手持大棒,全身外露部分披毛,如同一頭站立着的棕熊似地巨人。
當真是人熊!
這下張放、杜勳等人都明白了,有這樣一個猛獸戰士守在狹長的庭道,難怪幾十號人都衝不進,反擊被逐出。
杜勳一陣後怕,如果方纔他率軍衝入,這地上的一堆屍體,就是他的下場。
“用弓弩,射殺他!”
張放與杜勳幾乎同時喊出這句話。
那人熊身披的重鎧不畏弓箭,尋常的胡弓射出的箭鏃,劃出一溜溜火花。人熊以巨棒遮臉,巨軀半跪,甲裙遮住小腿、足踝,整個人像極了蹲着的鐵甲獸,亂箭無奈他何。
先前的胡兵就是因爲弓箭無較,近戰不敵,這才被一個人生生攆出來。不過,漢軍不一樣,他們有強弩。杜勳的屯隊裡有二十個強弩兵,對付一個人,夠了。
此時郅支城四面殺聲大作,城頭上已出現隱隱綽綽的廝殺身影,顯然聯軍已發動總攻,留給杜勳的時間不多了。
“斬殺此獠!生擒郅支!”
在杜勳發狠的暴吼中,三排輪射的勁矢,疾風暴雨般射向鐵甲人熊。
滿身插着弩矢的人熊怒吼連連,不斷揮動大棒格擋,幾次欲衝,都被亂矢擊退,山一樣的偉軀不停向後退卻。
張放、杜勳等漢軍一步步挺進,穿過庭道,越過中庭,最後,殺入內宮。
王庭裡很安靜,能逃的已逃得差不多了,逃不了的,也都成了漢軍刀下之鬼。
那步步後退的鐵甲人熊已被射成刺蝟一般,半身染血,一步一個血印,腳步越來越沉,呼吸也粗濁如牛喘……當他退到最後一道大門之時,突然停下,再不肯退。倏地以拳叩胸,仰天咆哮,尖牙森森,目露兇光。
隨強弩隊跟進的張放大聲提醒:“小心,這野人要爆發了。”
二十支強弩一齊對準鐵甲人熊,兩側的刀戟步兵也呼啦啦展開,決戰一觸即發。
“等一等!”張放高聲喝止,然後對杜勳道,“這人身中數十矢而不倒,生命力頑強,意志過人,而且也很忠誠,殺之可惜。”
杜勳也早看得心驚肉跳,縱是生死之敵,也只有一個服字,聞言點點頭,又嘆息搖頭:“是條好漢子,可惜,他不會束手就擒的。”
“交給我。”
杜勳及張放的扈從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張放已施施然邁出,一邊戴上銅面具,一邊順手從一漢軍士卒手裡抽過一杆長矛。
如果張放就這麼走出去,那鐵甲人熊可能連看他一眼都欠奉,因爲雙方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但戴上面具的張放,卻足以吸引所有目光。
鐵甲人熊兇焰如熾的眼神,也不由自主爲那猙獰面具所吸引,心神爲之一震。
張放要的就是這一震。
身中數十箭而不倒,鐵甲人熊無疑是個意志力極爲堅強的人,或許還要在當初的劍客劇辛之上。一般情況下,張放也是不敢冒這個險的,但眼下有兩個有利條件:一是鐵甲人熊已負重傷,是強弩之末;二是他臉上的面具。
張放的面具是從巫祝手裡奪來的,這面具本身就是一種祭祀用的巫器,任何人看到,都會聯想到與巫、神秘、祭祀相關字眼。而這正是鐵甲人熊的弱點——越野蠻,越崇巫,這是蠻荒時代的鐵律。
四目相對,一雙眼瞳漾起一弧弧流光,如銀色閃電;另一雙眼睛如猛獸嗜血,彷彿燃燒着獸性火焰。
四道目光碰撞瞬間,鐵甲人熊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嗥叫,如獅虎怒吼,似熊羆咆哮,音波之強烈,令在場之人幾欲扔下手裡兵器掩耳。
張放面具下的臉色剎時血色褪盡,蒼白如紙,只是無法看到而已。
下一刻,鐵甲人熊大棒墜地,十指屈張,扣住自己笆斗大的腦袋,嘴裡發出嗚嗚難受之聲,雄軀搖搖欲墜,面容痛苦而驚恐。而在他痛苦低頭的一瞬,嗥叫戛然而止,氣喘得像拉破車的老牛,渾身不停顫抖。
整個過程非常短暫,也許只有幾個呼吸,甚至更少,但對張放而言,足夠了。
張放擰身,揮矛,以矛當棒,重重橫擊鐵甲人熊雙膝。
啪!矛杆折斷,本已搖搖欲倒的鐵甲人熊終於推金山,倒玉柱,噗通跪倒。
“綁了!”張放錯身而過,看都不看一眼,踏入內宮。
空蕩蕩的內宮,點着牛油巨燭,明亮的光線彌散着一種說不出的慘白。熊皮靠墊上,只坐着一個人,一個臉被滲血的白布巾分成上下兩部分,看上去頗爲滑稽的人。
這個小丑一樣的傢伙會是匈奴單于郅支? шωш ▪тт kǎn ▪CΟ
張放一眼就看到那標誌性的烏金耳環,點點頭:“沒錯了,你就是郅支。”
郅支不知眼前之人正是他日間嘲笑之人,他只看到這個人只一擊就放倒那個“萬人敵”阿羆,再一眼就看到那神秘中透着邪惡的面具,郅支本已抽出半截的刀頓住,傲然道:“我就是郅支大單于。”
“你知我爲何而來。”張放的聲音與面具一樣冷硬,“當年你殺害漢使谷吉時,可想過有今日?”
郅支面肌抽搐,呼呼喘氣,不答反問:“我只想知道,方纔那陣雷聲是怎麼回事?”
張放一步步走近:“你問對人了,是我放的。”
戴着巫祝面具,使着巫術手段,果然是神靈的懲罰麼——郅支頹然長嘆,終於收刀歸鞘,放棄頑抗。
張放腳步不停,反而加快,伸手入懷取出一物,嘴裡道:“這是你的,我要還給你。”
郅支還沒看清楚是什麼,眼前金光一閃,眼睛劇痛……
“啊!”郅支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一枚金光閃閃的箭桿,幾乎沒入郅支的眼窩,深達腦髓——正是當初張放從金箭使者桑多手裡奪取的金箭。
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北匈奴單于,最後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只有死單于,纔是好單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