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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場上響起一陣極不和諧的異響,那是劇辛手持連鞘雙劍,互相碰擊。
張放不知這劍客發什麼神經,其實他有所不知,這是劇辛對他的致意。在古代,這叫“擊節”,表示讚賞之意,因爲古人沒有拍巴掌這種禮節,喝彩與擊節,就是最高讚賞。
當然,擊節一般不會用劍鞘,不過是劇辛手無長物,隨手應用罷了。
“很好,很好。不錯,不錯。”劇辛連連讚歎,眼中滿是激賞之色,“沒想到,你們在完全劣勢的情況下,能做到這個程度,了不起!若我所料不差,這一定是張公子的主意。”
張放扔下手中角弓,慢慢走近劇辛,表情悠然,毫無半分敵意:“劇辛先生果然是信人,說不插手就不插手,我很欣賞。如今受僱者已做鳥獸散,你這位僱主也已失去意義,何不與我們一道前往青溪,把酒言歡如何?”
劇辛臉上出現一種奇怪的表情,似是遺憾,又似譏誚,半晌,才緩緩搖頭:“公子錯了,我是僱主沒錯,但必要時同樣需要親自上陣。焦孟失手了,我必須要接手。真是遺憾吶!若是換一個場合,或許劇辛會爲公子效力……可惜,可惜!”
也不知他是因爲沒有機會爲張放效力而可惜,還是爲自己不得不了結這樣一位少年俊彥而嘆惜。
這是一個意志堅定,不會輕易動搖,更不會放棄自己承諾的難纏傢伙。張放收起輕鬆的神情,轉爲嚴肅:“此事當真無寰轉餘地?”
劇辛緩慢而堅決地搖頭。
張放瞥了石牛一眼,還未及暗示,卻聽劇辛長笑一聲:“公子設計這件兵器雖然頗具巧思,但使用者明顯缺乏訓練與配合,威猛有餘,靈巧不足,對付尋常匹夫足矣,對劇辛卻無甚用。”
彷彿爲了證明這一點,話音剛落,劇辛拔劍出鞘,由極靜轉爲極動,快得令人來不及眨眼,倏突出現在石牛身前,劍光一閃而沒,飛速退回原位。這一下免起鶻落,令人目不暇接,身法之快,拔劍之速,令在場之人,無不倒抽一口冷氣。
咔嚓!一聲輕響,石牛手中的狼筅木柄,居中而斷。不獨是石牛一人發呆,所有目睹之人,都是絲絲吸氣。
劇辛玩的這一手,就算是最不識貨的韓嫂子,也能看出,此人慾取石牛性命,易若反掌。
張放暗暗一嘆,這劇辛果然不是省油的燈,劍術驚人倒也罷了,更懂得以勢壓制之道。這麼一來,在場所有人都興起一股無可匹敵的無力感,儘管己方還有六七人之多,卻與待宰羔羊無異。看來這世上懂得玩心理戰的,不獨自己一人啊。
好吧,下面的事,就靠自己吧。
張放大步迎上,向劇辛伸出手:“既然你是劍客,你我便以決鬥來了斷吧——把劍還來。”
劇辛訝異地看着張放,方纔自己所展示的劍術,便是邊上站着的村婦,都看得清楚明白,這小子怎麼了?是胸有成竹,還是虛張聲勢?
雖然搞不清張放此舉何意,但此言甚合自己心意,劇辛毫不介意將龍影劍拋還給張放。
張放接劍,扭頭對韓義道:“渠良腿上的刀先不要拔出,用樹枝與藤條做副擔架擡回青溪,稍後我會爲他做手術。”
韓義愣愣道:“什……什麼……手術?”
“就是療傷,不必多言,照做就是。”面對生平首次危機,張放沒心思多費脣舌,對韓氏兄弟等人擺擺手,轉向劇辛道,“這裡一地血腥,人多眼雜,不是決鬥的好所在,不如到那邊的山崖如何?我知道那裡有個平地——當然,如果你擔心有埋伏,可以另指定一處。”
劇辛大笑搖頭:“不必激將,我知公子之意,生怕誤傷這些聚民。公子縱是不說,我也要換地方,那邊山崖地勢的確不錯,劇辛先行一步,恭候公子大駕。”
劇辛聲落,抱劍施禮,轉身疾行,絲毫沒有半分拖泥帶水,更不擔心張放等人會跑,完全就是一付吃定他們的模樣。
“小郎君……”韓氏兄弟、青琰、韓嫂子、石牛、甚至連痛得快暈厥的渠良都驚呼。
張放擡手製止:“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這個人,不是你們能對付得了的。別說你們眼下這般模樣,就算刀弓在手,體力猶存,合力共擊,也沒有半分勝算,反徒遭殺傷,白白犧牲。消滅焦孟一夥,你們已做得很好了,餘下之事,就交給我吧。”
“可是小郎君……”韓駿與韓重大急,各自抓起狼筅,搶步上前,“我們跟你一塊去吧?”
“阿舍、幺郎,多謝,但沒必要。”張放心裡涌起一股感動,明知此去凶多吉少,卻爭相跟隨,實在是……搖頭拒絕道,“這是決鬥,不是鬥毆。而且,對方的目標只有我一人,你們無須滲合進來,無論結果如何,量必不會爲難你們(關於這一點,張放卻是猜錯了,那是他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好了,我去了,別讓我們的大劍客等得不耐煩,以爲我張放慫了。”
望着張放快步遠去的身影,韓駿與韓重俱望向兄長:“大兄?”
韓義撫着胸腹,輕咳幾聲,調均氣息,道:“青琰,先護着你嫂子與囡囡回去。阿舍,你留下照看六叔。幺郎、石牛與我一道前去相助小郎君。”
韓嫂子聞言,渾身一顫,淚流滿腮,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掩面而去。
青琰先是關切地看着張放遠去的方向,再扭頭看看韓嫂子背影,跺跺腳,也跟着去了。
……
山風凜冽,崖壁仞立,一個褚色勁裝、按劍卓立的翩翩少年,與一個寬袍大袖、直裾深衣的中年兩兩相對。山風吹拂,衣袂獵獵,如雲亂舞。
“你這身衣服,怕不適合決鬥吧,要不要換下?我不介意等會。”張放的表情極爲放鬆,不知道的人,恐怕當真以爲他與對手旗鼓相當,勝算滿滿。
只可惜,劇辛不是等閒之輩,身爲名劍手,他看人從不看對手錶情,只觀察對方行動舉止、步伐身法,這些最紮實的東西是瞞不過人的。在張放從山坡走到山崖這一段,仔細觀察之下,劇辛寬心大放,不出所料,銀槍蠟樣頭爾。
劇辛淡然搖頭:“不必了,不過出劍收劍之事爾,解衣穿衣尚要費時得多。”
這是當面打臉啊!
張放毫不介意,彷彿沒聽到似的,不溫不火道:“劇辛先生已經勝算在握,那麼能否滿足在下一個小小要求?”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看在你表現不錯的份上,某便破個例——你想要得到的答案,我會在你嚥氣前一刻告訴你。”劇辛說話的口氣,十足將對手當成了死人。
張放暗歎,好一個精明與謹慎的劇辛,看樣子從正常途徑是沒法獲取真相的了,只有……
劇辛突然說道:“知否你犯了一個致命錯誤?”
張放揚了揚眉,目露證詢之意。
劇辛盯住張放,一字一句道:“你不該只距我五步,豈不聞劇辛之號‘五步殺人劍’!”
張放的眼睛在這一刻,如深潭古井,深不可測,緊緊吸住劇辛眼神,聲音忽高忽低,帶着幾分令人精神恍惚的飄渺:“我不知道你能幾步殺人,我只知道——只有這麼近,我才能一劍殺你!”
最後“殺你!”之聲,陡然轉爲尖嘯,彷彿一根尖錐,刺入劇辛腦髓深處,連靈魂都在顫慄。尖嘯聲越來越大,最後如滾滾春雷,震得劇辛耳膜嗡嗡直響,甚至連整個顱腔都發出震盪的共鳴,攪得腦漿都似稀爛一團——劇辛從來沒想過,這世上還有人能發出如此可怕聲音,若他也是個穿越者,說不定會驚恐大叫“這、這是獅吼功嗎?”
事實上,這一切只是靈魂穿刺所造成的一種錯覺與幻聽而已。
“啊——”劇辛發出痛苦與掙扎地嘶吼,血貫雙瞳,額頭與脖頸青筋暴脹,凸於皮下,如同一條條蚯蚓,狀極恐怖。五指搭在劍柄上,顫抖如秋風之落葉,卻好似石中拔劍,傾盡全力也難動分毫。
從劇辛遭到精神攻擊,靈識受控,到他掙扎抗拒,怒吼奮爭,整個過程極爲短暫——似這般面對面保持強烈的敵意與警覺情況下的強制催眠,較之俘虜後完全放棄抵抗的肆意催眠,在時效方面,完全不同。就如同那個刺殺之夜,張放異能初次覺醒,在生死一線之際,控制並擊殺刺客,自我挽救。當時的強制催眠時效,也僅僅只維持了不到兩秒。
這是張放第二次在正面對決中,使用強制催眠術,而對手卻是意志力比前番刺客堅韌強大不知凡幾的劍客劇辛。若此時的張放,還是之前那個刺殺之夜的張放,估計劍都來不及拔出,就被恢復神智的劇辛一劍穿心了。幸運的是,張放已今非昔比,他已經完成了全部的“噬魂”。如果再來一次刺殺,他可以輕鬆控制擺佈刺客,將其殺死十次。
只是,今次的對手是劇辛,一個千錘百煉、意志堅如磐石的劍客死士,張放的加強版催眠術,作用於這樣一個強人,時效同樣僅僅只能維持兩秒……
足夠了,殺一個人,無須十次,一次足矣!
劇辛終於憑強大的意志衝破束縛,神魂歸竅,手掌結結實實握住劍柄——但就在這一瞬間,頸側一涼,嗤!一聲泵響,有什麼熱乎乎的液體,自體內瘋狂向外噴射。全身力道,一點點消失,劍握在手,卻再無力拔出。
“不可能!不可能!”劇辛一手死死按住頸側,瞪大眼睛,與張放眼神一觸,渾身激靈,慌不迭閉上眼睛,嘶聲道,“你……你會妖術!”
面對如此強大的敵手,短短兩秒的強力催眠與奮力一劍,也急劇消耗張放大半精力,臉色蒼白堪比大量失血的劇辛,柱劍喘息道:“別管我是什麼,快兌現……你的承諾,把……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劇辛雙眼緊閉,臉白如紙,脖子以下,渾身盡赤,如同從血池裡撈出,聞言嘴角勾起一絲譏誚,頭緩緩垂下。
張放一腳踢飛劇辛手裡長劍,劈胸揪住其衣襟,怒吼:“我不問是誰指使你,也不要求你出賣主人,我只要你回答我——我是誰!”
劇辛原本已奄奄一息,聞言渾身一震,驚駭睜眼:“你……”
“是的,拜諸位山道伏擊所賜,我從車中摔出,傷了腦子,失憶了!”張放在這一刻,也失去了一貫的冷靜,他只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劇辛面色一陣潮紅,彷彿迴光返照,豁然大笑,頸動脈泵出的鮮血,隨着聲音震動,噴涌更甚,觸目驚心,但劇辛渾然不顧,笑得無比開心:“失憶了?離魂症!太好了!哈哈哈!如此,你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是誰。劇辛也算是完成了使命,縱死無憾。好極、好極,哈哈哈……”
“還記得那日車禍現場的豺狼麼?”張放聲音與眼神一般陰冷,“我只要一個名字,來換你的全屍,幹不幹?”
劇辛猝然一顫,驚怒瞪視那張近在咫尺,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好狠毒……”
“幹不幹?!”張放嘶聲大吼,將劇辛搖成一個不倒翁,渾然不顧被對方噴濺的鮮血淋成血人。
就在這時,劇辛突然做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舉動——奮力掙脫張放拽扯,拚盡最後一絲力量,急奔十餘步,捨身一躍——
山崖之下,是百尺深淵,劇辛爲了免遭獸噬厄運,竟不惜粉身碎骨!
當韓義、韓重及石牛等人氣喘吁吁攀上崖頂之時,唯見一渾身是血的少年背影,險險立於懸崖邊,任憑山風呼號,朝莽莽羣山張臂怒嘯:“你是誰——爲什麼一波又一波不停追殺——你究竟招惹了什麼?你到底是誰——”
山谷迴盪,羣峰應和。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