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鐵錘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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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放一行,在靈州前後呆了七日,治療、遊玩、購物、宴會。七日之後,方盡興而歸。
班況與班行很慷慨地贈送了一輛牛車,更有米麪布匹堆滿半車。據張放這幾日因購物而明晰的物價,這連牛帶車帶物,市值十金。以大漢俸祿計,超過一上縣的縣令年俸了(漢時縣令年俸爲六百石)。這出手可謂大方,而張放也老實不客氣盡數收下。他有好幾十口人要養,什麼時候都不會嫌錢多。
張放心似明鏡,經過幾日相處,這班氏兄弟已認定他必是出身長安豪門,這是在提前投資呢。做官的誰不知奇貨可居?行商的誰不知買跌賣漲?人家要投資,自己需資金,各取所需,何樂不爲?
韓氏兄弟與青琰坐在牛車上,看着半車饋禮,幾疑在夢中。充當車伕的渠良,更是暈暈乎乎,幾乎將牛車趕入道旁溝裡。
白吃白喝,管吃管住,來時車迎,去時饋贈,區區山野小子,何時竟也能享受如此這般厚遇?
四雙欽服的眼睛一齊投注向那挺拔修長的背影:“小郎君,當真是我等命中貴人啊!”
此刻,坐在近車轅處,顧盼生輝、滿面春風的張放,心裡也是這麼認爲。
但是,他真是青溪聚鄉民的福音麼?
來時半是乘車,半是步行,故此用了七日,而回去則是全員乘車,只用了五日,便趕到了陀螺山。一入三盤口,所有人都跳下牛車,望着整條山道滿地凌亂不堪的痕跡,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這些痕跡太明顯了,即便是像張放這樣追蹤查跡的門外漢,也可輕易辨識,這裡邊有大量馬蹄印、車轍印、牛羊蹄印、還有……大大小小的人腳印!
這是什麼情況?什麼時候陀螺山這般熱鬧了?
張放站起,扭頭問韓駿:“這陀螺山裡的各聚落,有什麼祭祀嗎?”這自然是想起當日黑霧嶺之事。
韓駿把頭搖得象撥浪鼓:“沒有,這時節沒有祭祀。”
青琰突然大聲道:“腳印全是向山外去的,而且……而且……”青琰不光臉色,連聲音都變了。
“而且,有好幾道拖曳的痕跡……”韓重嗓子發乾地接了一句。
諸人臉色凝重起來,面面相覷,突然一下跳起來:“快!快回青溪聚!”
青溪聚,昔日山青林鬱,小橋流水,雞犬相聞,荷鋤笑問的場景再也不見。入目的是沖天烈焰,濃煙滾滾,斷壁殘垣,半溪盡赤……
張放、韓駿、韓重、青琰、渠良,紛紛從牛車跳下,個個手腳發軟,幾乎是踉蹌着往村裡跑。
血!火!
整個青溪聚,已變成血與火的世界!每一間茅舍,都在燃燒;每一戶人家門前,都浸漬大灘鮮血;每一家院子裡,都一片狼藉;每一戶人家,都有至少一具屍體。
滿地伏屍中,有村西口四兒一家老小、有隔壁盧家嫂子的姑舅、有渠良的老母、有石牛瞎眼的老父、更有韓父,還有……耆老。
除了張放,所有人都撲倒在自己親人遺體旁,捶地大哭,幾欲暈厥。
張放手足冰涼,腦袋轟轟亂響:“爲什麼?爲什麼?!”
“誰幹的?誰幹的!”韓重跳將起來,雙目赤紅,拔出環首刀,咆哮山谷:“出來!滾出來!”
眼看乃弟亂劈亂砍,狀若發瘋,幾乎繃裂創口。韓駿顧不得擦去眼淚,猛地將乃弟抱住:“幺郎,冷靜一下,還沒發現大兄、大嫂與囡囡的……”
韓重頓時停住:“對啊!還有大兄……”
“大兄在這,還有氣,快過來!”張放在青溪邊朝諸人拚命揮手。
韓氏兄弟、青琰與渠良一聽,一下跳起來,向溪邊跑去。一路但見鮮血標灑,相距十餘丈處還伏着兩具胡人的屍體。從他們身上的致命傷來看,一人中箭,一人挨刀,死得不能再死了。
很顯然,張放就是順着這不尋常的跡象,一路搜索過去,從而發現韓義的。
韓義的確還有氣,不過只有出氣,沒進氣了。他的傷很重,左臂被齊肘砍斷,血流不止;身上多處創傷,胸腹中了五箭之多,幸好無一中心臟,所以才得以存活至今。
“小郎君沒事……太……好……了……”韓義滿面是血,連眼睛都糊住了,根本看不清人臉,只能通過人聲分辨。大概正因此故,兇手認爲其已死,未補上致命一刀。
“誰幹的?”張放急切詢問,他心裡清楚,韓義只怕挨不了多久,當務之急就是問出兇手。
“匈奴……人……爲首的是……那個卜骨須……”
“卜骨須?卜骨須!”張放的記憶本就好,加上自來此地後,與匈奴人接觸的機會僅有一次,很容易就能想起來,這不是當日在三水食鋪裡遇到的那個殘暴的匈奴當戶麼。彼此無怨無仇,甚至是八杆子打不着,爲何要血洗青溪聚,幹下這人神共憤之事?
“大兄!大兄!”韓駿與韓重一齊撲過來,跪倒地韓義身旁,看到血人也似地兄長,不禁涕淚交加。
韓義口角直冒血沫,拚盡最後一口,瞪着血紅的眼珠子:“你嫂子、阿離,石牛……還有全村青壯婦女,盡數被掠去……一定……一定要救她們……回、來……”
張放霍然而驚,原來如此!難怪村中屍體多半爲老弱病殘,幾乎沒見幾個青壯及年輕女子,原來竟是被俘掠去了。如此說來,他們在三盤口看到的凌亂印跡,便是青溪聚被擄鄉民遺留。
青琰大叫:“囡囡呢?”
韓義再出不了聲,只顫巍巍擡起手,指向不遠處的水井,下一刻,手臂嗒然垂落……
“大兄……”悲憤嘶吼響遏行雲,驚起滿空飛鴉。
村頭那口古井,深不見底,血腥濃郁。青琰趴在井臺邊,淚如雨下,根本不敢看井下情形。
張放探頭朝深井查看一陣,搖搖頭,伸手按住青琰肩膀,聲音嘶啞:“不管在不在裡面,青溪聚已經毀了。把井填上吧,就算是個‘井冢’,九泉之下,願他們得以安息。”
張放望着不遠處,將韓父、韓義及一衆鄉親屍體排放得整整齊齊,伏跪慟哭的韓氏兄弟與渠良,黯然一嘆,正要招呼他們過來幫忙。驀然似有所覺,目光投向進村的那條盤山道。
幾乎同時,韓氏兄弟、青琰與渠良都止住悲聲,愕然擡頭,所有目光都聚焦於盤山道入口。
山道空空如也,人影俱無,但那由遠及近,漸漸清晰,一陣緊過一陣的如雷馬蹄聲,卻如重錘,重重敲打在五人胸口上,幾欲窒息。
“胡狗又殺回來啦!好極!好極!哈哈哈……”韓重騰地跳將起來,拔出環首刀,指天狂笑,血貫雙瞳,“來得好!要麼把小爺的命拿去;要麼,留下爾等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