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山方圓數十里,羣峰綿密,主峰高達數百丈,直插雲霄,許多地方是人跡罕至之地,野獸毒蟲甚多。青溪聚及附近幾個聚落,都只安居在陀螺山邊緣。至於大山深處,基本上是沒人敢住的。
韓氏兄弟俱是年少,弓是自制的軟弓,箭是原始的骨箭,射些飛禽小獸還可以,稍大些的野獸是絕不敢碰的。因此,他們的狩獵範圍就在陀螺山外圍。而整個青溪聚及附近聚落的居民,平日裡也都是在這些地段打獵,但有長毛生腳的,基本沒活。在這般被反覆過篩的地方狩獵,可想而知能有什麼樣的收穫。
與其說韓氏兄弟是進山狩獵,不如說他們是去看“收成”——陷阱的收穫。
韓氏兄弟的陷阱,設在陀螺山內外緣的交界,只有這個地段,纔有可能碰碰運氣。陷阱共有三處,錯落間隔百丈,表面覆蓋厚厚的落葉,僞裝倒是做得很好,別說是飛禽走獸,就算是人都輕易看不出來。
來到第一處陷阱時,韓重正要指給張放看,卻被青琰止住,笑咪咪道:“小郎君讀書萬卷,聰慧過人,一定能看出那陷阱在哪裡,何需你多事。”
張放側頭瞥了青琰一眼,女孩心虛地偏開頭,張放笑了笑:“這個測試不錯,也好,我試試。”
韓駿不安地道:“小郎君……”
“對了。”張放正待舉步,似乎想起什麼,回頭問道,“陷阱裡沒裝什麼殺傷性事物吧?”
韓氏兄弟齊聲道:“有木刺!”
張放修眉一挑,嘴脣噙着一絲笑意:“這麼有挑戰性?很好,這樣更有趣。”
眼見張放舉步前行,青琰嘴皮子一動,似想說什麼,又有些猶豫,就這麼一遲疑,便只見到張放的背影了。
在韓氏兄弟與青琰的驚駭注目下,就見張放負手施施然而行,身形挺拔,絕不東張西望,更無半分小心翼翼的模樣,就好像在自家後院閒庭信步一般。
麻履踩在厚厚的枯枝腐葉上,細枝折斷的啪啪響聲不絕於耳,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清晰的足印。三雙眼睛隨着張放的腳步移動,越睜越大,就在距離三人二十多米遠某處,眼見張放渾若無事還要再往前走,三人再也忍不住,同時張口。
“且住!”二字尚在喉嚨,還未滾到舌尖——卻見張放看似很自然地擡起腳,正要踩下,腳懸半空,突然收回來,回首一笑:“就是這裡了。”
韓氏兄弟齊齊鬆了口氣,黑裡泛黃的臉色居然有點發白,趕緊快步走來。韓駿隨手拾起一根斷木,小心撥去樹葉與浮土,顯現出一方用細藤條編成的藤網,掀開藤網,露出一個長寬約一米五的深坑。
張放籍着從樹蔭間瀉下的光線,探頭望去。陷坑大約三米多深,坑底犬牙交錯倒插着十幾根一尺多長的尖銳木刺,象鯊魚張開的大嘴,不難想像掉進這個陷阱的後果。
陷阱表面完好無損,自然不會有獵物入彀。不過,韓氏兄弟此時失望的心情已經完全被好奇心取代,韓重終於忍不住開口:“小郎君是如何看出來的?”
這話正是青琰想問的,只是事情是她挑起,不好開口而已,眼睛望向別處,耳朵卻是豎起。
張放淡淡一笑:“是你告訴我的。”
韓重嘴巴一下張大:“我……我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啊!”
“你不是用聲音,而是用眼睛告訴了我。”張放如是說。
心理醫生職業本能之一,就是隨時隨地觀察目標對象的眼睛,即使是一個最擅長掩飾內心的人,他的眼睛總會暴露一些有價值的信息。韓重只是一個毫無心機的少年,如何會掩藏情緒?他之前正想給張放指點陷阱所在,眼神早已將具體地點出賣。張放短短一瞥,根據韓重眼神的角度、方位、停留時間,很容易就圈定了一個大概方位,所以很從容地走到近處。留神觀察之下,果然發現其中一棵樹刻了一個剝了皮箭頭,箭頭指示方向,正是腳下。
心理觀察方面的東西解釋起來太複雜,說出來韓氏兄弟與青琰也未必能領會,所以張放隱去不說,只是朝那樹幹的箭頭示意了一下。
韓駿點點頭,會心一笑。
青琰咬着嘴脣,輕哼一聲,原來如此,不過是膽大心細眼神好罷了。
只有韓重摸着腦袋,有點迷糊:我的眼睛一直盯着陷阱啊,何曾看那箭頭了?
接下來再看另兩處,三個陷阱佈置得都挺巧妙,可惜,沒有任何收穫。
看着三人一臉沮喪,張放安慰道:“無妨,韓翁與大兄多半也會料到此等情況,說不準會買些肉食回來。”
韓重搖頭:“那是要錢的,不一樣。”
張放看着韓氏兄弟認真的表情,心下感慨,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一點,哪怕過了兩千年都不會改變。
沒有收穫,韓氏兄弟與青琰都沒了興致,張放倒無所謂,權當爬了一回山。只是這副身體剛長開,平日養尊處優,顯然無法與後世的軀殼相比。不到一個小時的山路,就累得渾身發酸,兩腳灌鉛,看來找機會得好好鍛鍊才行。
一無所獲,又奔波了大半天,早晨那點稀粥苦菜早清腸了,四人的肚皮不時發出咕咕之聲。最後還是青琰發揮長項,四下引頸觀察。少傾,敏捷如猿地攀上大樹,找到一窩鳥蛋。韓氏兄弟一人用火鐮生火,一人堆起一個泥竈,泥土燒熱後,將鳥蛋置於其間,熱土覆蓋。不過頓飯功夫,用樹枝將滾燙的泥竈扒開,熱騰騰的熟鳥蛋就弄好了。
張放微笑看着。兩千年後,外出野炊,也是這樣弄的,看來這技術纔是真正穿越千年的東西。
只有七個鳥蛋,四人分,有一人只能得一個。
青琰率先拿起一個,邊吹氣邊道:“我的食量最小,一枚足矣。”說罷自顧走開,依在一棵老樹下,細細剝殼,細嚼慢嚥。
韓重則老實不客氣急急抓了兩個,不顧燙手燙嘴,剝不了兩下就往嘴裡扔,聽那咯吱吱的聲響,大概連殼都嚼碎吞下了。
韓駿只吃了一個,另一個,則揣入兜裡。
張放則靜靜將兩個鳥蛋剝殼食盡,肚子裡有了點東西,多少恢復了些氣力,拍拍手,站起來對韓駿道:“不管你想留給誰,我都建議你把它吃掉。食物還會有的——你不會認爲我只有兩百個銅錢吧?”
韓駿輕輕搖頭,勉強一笑,沒有說話。
在沒有時鐘、刻漏的山野,看時間完全憑感覺,估摸着快到晌午了,四人準備下山返家。
剛走出山林,沿着小徑走了一段,毫無徵兆地,兩棵大樹後突然轉出兩個人,堵在道中,將四人嚇了一跳。
青琰柳眉倒豎,本待怒叱,聲到嘴邊,待看清來者,急忙改成低促的聲音:“先前我說的就是這二人……”
張放點點頭,向前邁出兩步,既然對方是衝自己來的,那就由自己來打交道好了。由於有了青琰之前的提示,張放特意用鼻子細嗅了一下,果然,一股淡淡的鹹腥味,若有若無地從這兩個粗漢身上散發。
兩個漢子眼睛一下就聚集在張放身上——儘管穿着同樣的粗麻布衣,但那丰神俊朗的儀表,實在太抓眼球。別說只混在四人當中,就算是四十個、四百個,任何人第一眼,都會自然而然地匯聚在他身上。
左邊一個臉黃皮寡、身材瘦小的漢子,夾着狹長的布袋,擠出幾分笑臉,向張放一拱手:“這位定是長安張公子了,果然是……這個……不得了。”這粗漢詞彙貧乏,顯然不知道怎樣來形容如此美少年,磕蹭半天,才憋出一句。
長安張公子?張放一怔,這麼巧,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也姓張?唔,這也不足爲奇,張姓本就是大姓,同姓機率不是一般的高……長安!果然,這衣着華貴,囊中多金,有車馬僕役的美少年,來歷當真不凡,居然來自大漢朝的帝都長安!
漢子隨意的一句話,透露了大量信息。
張放拱手還禮,面帶微笑:“二位找我有事?”
那瘦小漢子踏前一步,同時解開布袋,眼睛盯住張放,點點頭:“的確有事,而且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張放下意識一驚,正想問是何事,但就在這瞬間,他從那瘦小漢子的眼睛裡窺出一絲殺機。與此同時,那布袋也已解開,竟然是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