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虎爺不惑、鐵錘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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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數裡,原本青蔥的草地,被無數馬蹄踐踏翻犁,一把野火燒過,盡成焦土。舉目皆是焦黑的氈帳,扭曲的屍體,還有伏跪在屍體前哀號的莫奚人。
因爲職業的緣故,張放與各種各樣的屍體打過交道,對於這方面的心理承受力還是有的。不過莫奚人的哀號,多少對他產生一些影響。只是眼下有迫在眉睫的危機在等着他解決,也因此而沖淡了不少負面情緒。
在那府衛的引領下,張放、鄧展、陶晟、青琰、渠良一行來到事發地。遠遠就看到韓氏兄弟與幾個府衛正如臨大敵,包圍着一座氈帳。
放眼望去,整個莫奚部帳,大多數氈帳都被摧毀或燒焦了,只有零零落落十餘帳得以倖免。張放一行來到的帳子前,就是其中最大、裝飾最上檔次的一座——莫奚部的貴賓帳。
失控的驚馬羣可不管你高低貴賤,見人就撞,見帳就踩,就連莫奚當戶的主帳都被碾進泥裡了,偏偏這個貴賓帳幸運躲過一劫。事實上到處放火的府衛們並不打算放過剛從亂蹄下倖免的貴賓帳,他們也不管帳裡有誰,就要扔火把,結果帳子裡一下奔出四個人,兩男兩女。
府衛們的箭矢長矛就要攢刺過去,韓氏兄弟及時驚呼阻止。因爲他們認出其中一人——阿離。
韓氏兄弟與阿離的相認,卻正給了兩個男子機會。他們把刀子頂在阿離與另一名少女背後,要求放他們離開。
兩個胡人,都是體形胖大,一高一矮。高個胡人看似僕從,體格健碩,神情兇狠,正將一把彎刀架在一個少女的脖子上。矮個胖子滿身酒氣,搖搖晃晃,正咬牙切齒用一把切肉刀頂在阿離腰眼。
韓駿、韓重兄弟及幾個府衛正在十餘步外,劍拔弩張,半包圍着四人,卻不敢輕舉妄動。
這就是張放一行抵達後看到的情形。
“對方有什麼要求?”張放確認阿離暫無危險,這兩人也不是自己追殺的目標,略鬆口氣,當即單刀直入發問。
韓駿低聲道:“他們想要離開,要我們提供馬匹……還要押着阿離一程。”
張放頓時明瞭,放這兩人離去自然沒問題,只是對方還要以阿離爲人質,以策安全。萬一對方脫險了,人質卻沒放回或殺之泄憤當如何是好?這便是韓氏兄弟糾結所在。
阿離是盲女,看不清眼前情形,眼不見自然心不慌,雖有刀尖透衣砭膚,但面上神情卻比另一少女平靜多了。但當她聽到隱隱傳來的對話,神情一下激動起來,嘴脣微顫,欲言又止。
背後的矮胖胡人雖看不到阿離面上表情,但少女嬌軀的顫抖卻瞞他不過。矮胖胡人細眼一眯,嘴角一咧,兩撇翹起的八字須更翹了。
“能聽懂漢話麼?”張放一抖繮繩,驅馬排衆而出,振聲喝問。
高個胡人一臉茫然,矮胖胡人目光一閃,以一種與他那胖體形不相稱的尖聲道:“你是誰?”
很難聽,很費勁,但確實是漢話無疑。
確認能與對方對話,張放也不理會,只管高聲道:“我不管你們是誰,我找的人也不是你們。所以,我向你們保證,只要放開人質,你們可以離開,我絕不會追殺。”
張放所說的“人質”,也包括了另一位少女,這少女他也並不陌生,就是當日在三水食鋪見到的那個同被卜骨須凌辱的少女。若那幾個烏丹支離人就是爲那少年而來,那這少女也當是他們要救的目標。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送上一個人情。
矮胖胡人泡眼一轉,嘎嘎一笑:“好,我也不管你們是誰,放兩匹馬過來,把路讓開,等我們穿過前面的峽谷,就把人還給你們。”
這胡人的漢話說得着實難聽,張放伸長耳朵才勉強聽懂,臉色頓時冷下來。前面的峽谷?這方圓數十里只有一個峽谷,就是他們之前穿越的那個,距此十數裡——跑出十幾裡才放人,真當我是菜鳥?
“鹿奴!是鹿奴!”
“該死的胡奴……”
張放還沒開口,就被一陣驚怒聲打斷。轉頭,便見曹雄、林天賜、初六三人正簇擁着那少年馳來,驚呼發自少年,怒吼出自曹雄。但曹雄只吼出半聲就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脖子。
張放只瞥了一眼就轉回頭,重新將注意力鎖定矮胖胡人,也因此沒注意到曹雄與林天賜在看到矮胖胡人時倏地變色的神情。
“這個條件我們不能答應。”張放斷然拒絕,絲毫不給對方幻想的餘地,伸出兩根手指,直視矮胖胡人,“你只有兩個選擇——放人,走人!或者留人,留屍!”
矮胖胡人顯然是在這草原大漠上打混多年的人物,豈會被眼前這乳嗅未乾的小子唬住?仰脖尖笑一聲,也不說話,只伸出兩根棒槌粗細的手指,捻起阿離頸後數根細細的絨絲,擱在鋒利的切肉刀刃上輕輕一鋸,絨絲齊斷。
矮胖胡人嘬脣一吹,朝張放等人陰陰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那高個胡人更乾脆,手裡刀鋒一緊,立時在少女鹿奴細嫩的玉頸上拉出一道紅線,鮮血長流。
鹿奴臉色蒼白,嘴脣咬出了血,卻始終不發一聲。
倒是那少年急了,策馬馳近張放,卻被陶晟所阻,按刀冷視。
少年忙鬆繮行禮:“我是堅昆小王李忍,謝過公子相救大恩。”
陶晟訝然,目光與鄧展一碰,彼此都是一般吃驚。與默默無聞的烏丹支離相比,這“堅昆”卻頗有來頭,爲西域三十六國(城邦)之一,地域廣闊,地處西極,鄧、陶二人都有耳聞。
不過,這天底下見聞最爲廣博的張放反倒沒聽過。他只是安靜地望向少年李忍:“你想救回女伴?”
“正是,請公子稍安毋躁,讓我跟桑多談談。”
“桑多?就是那個矮胖胡人?”在得到肯定答覆後,張放點頭,“好,既然你們認識,那就交給你……”
話音未落,矮胖胡人桑多已磯哩咕嚕說了一番話,說話對象是李忍,不過卻是用胡語,說完還發出一陣尖銳地狂笑。
張放聽不懂,不過從李忍難看的面色不難得知,人家壓根沒把他放在眼裡。也是,不管他是什麼小王,在前一刻,他還是個奴隸。
鄧展驅前低聲道:“他們身後有氈帳遮擋,身前又有人質,很難下手。不如先答應,由僕先行在峽谷處安排人手……”
張放微微搖頭:“太冒險,我要萬無一失……這事你不用插手,我來處理。”
鄧展結舌,這事連他都倍感棘手,少主又憑什麼來處理?
張放招手讓青琰過來,對她俯耳低語幾句。青琰訝然,略微猶豫一下,還是咬牙點頭。
張放肅然道:“行不行?”
單眼皮少女丹鳳眼一眯,聲音鏗鏘:“行!”
張放與青琰同時翻身下馬,快速逼近——二人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光嚇了自己人一跳,更大出兩個胡人意料之外。等對方反應過來,二人已逼近至十步之距。
桑多瞪圓眼睛:“你、你幹什麼……停!停下!否則我就……”
還沒等桑多把威脅的話說出口,張放與青琰同時停下。
張放將腰間連鞘長劍解下往泥地一拋,雙臂張開,表示並無敵意,臉上也滿是笑容。但嘴裡說出的話,卻與他的舉動大相徑庭:“桑多,天堂有路你不走,那就下地獄吧——”
張放伸展的右手掌四指收攏握拳,大拇指挑起,拳頭一旋,大拇指朝下。
同一時刻,青琰右手從腰間抹過,倏地一揚,白光閃動,自阿離右鬢掠過,正正釘入桑多露出半邊的額頭。
在衆人駭然目光中,桑多直挺挺倒下。由始至終,他竟然沒有半點反應,就像一個活靶子,被青琰以尺刀貫額,一擊斃殺。
這一刻所發生的事,曹雄、林天賜、鄧展、陶晟……以及所有人,多年以後都沒想通,爲什麼會這樣?
那高個胡人眼見主人被殺,驚怒悲呼。就在他一扭頭的工夫,咻地一聲銳響——噗!怒血噴濺,一箭透頸。
張放回首,向剛剛垂下大弓的初六挑起大拇指。卻見林天賜一臉不可置信,指着桑多屍體,又指向張放,吃吃道:“你、你竟然殺了他……”
張放揚了揚眉:“怎麼,殺不得?”
“你不知道他是誰?”
“知道。”
“知道你還……”
“他不是叫桑多麼。”
“你……你惹大禍了!”林天賜氣得牙癢癢,從牙縫裡擠出六個字,“他是金、箭、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