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始元年十一月,康居發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刺殺事件——左都尉伊奴毒,當着漢使與所有神宮僕從護衛的面,將國師烏陀斬首。
伊奴毒被當場擒下,當時沒有任何反抗與辯白。
漢使上前憤然指責,勒令伊奴毒招供出幕後指使。
於是伊奴毒說出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不已的名字:呼珊!
在伊奴毒被五花大綁,押出神宮時,他還在聲嘶力竭地狂叫:“是呼珊!是呼珊!”
那淒厲的喊叫,半個西環山都能聽到。
當一切歸於平靜後,張放轉身望着高臺上那具無頭屍體,以及圍着屍體的慌亂人羣,眼神漠然。
烏陀千防萬防,做夢都想不到,張放早在四年前的西征之戰時,就對伊奴毒種下“心蠱”,以音驅人,暗殺無痕。當時張放種心蠱的目標,是用來對付抱闐。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郅支城短短四十八小時就攻破。抱闐見勢不妙,腳底抹油,致使暗殺計劃擱淺。
計劃是擱淺了,但沒有作廢,心蠱仍在,只是蟄伏下來。
此番重返康居,被烏陀詰難,張放當時並沒想用這種激烈手段解決,他只想用催眠令烏陀知難而退。但沒想到烏陀身爲大巫師,還真有兩把刷子,居然迅速脫離接觸,沒有被控制心神。
烏陀沒有被控,怨恨離場,事態急轉直下。張放的殺手鐗已被對手察覺,這時已經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爲今之計,只有先下手爲強,讓這位康居國師消失,去見他的神明。
張放知道,烏陀一定會採取預防措施,所以也想好了轍。當他看到伊奴毒立於烏陀身後時,就知道烏陀今天死定了。
“好,聽這一曲,在最高音時,出刀!你就能釋放心裡最大快意,獲得最大滿足……”這是當年張放“種心蠱”時,對伊奴毒埋下的“殺人開關”。
烏陀至死都想不到,他以爲最安全的地方,在音殺之下,毫無作用。而他以爲最忠誠的手下,卻是最可怕的暗雷。
暗雷發動,一曲斷魂。
張放漠然的眼珠動了動,轉身,揮揮衣袖,不帶走半點血腥。
……
國師橫死,康居震動。
左都尉殺了國師,這已經夠令人震驚了,還牽扯出右都尉。更可怕的是,這左都尉是迭利部小王抱闐的副手,而右都尉則是他兒子,要說這事跟他沒關係,就問你信不信?
反正咱不信——這就是所有康居人的想法。
伊奴毒一離開西環山,就開始喊冤。歇斯底里大叫是漢使使用了巫術,迷了他的魂,兇手是漢使,不是他。更沒有什麼幕後指使,跟呼珊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問你信不信?
反正,隨行押解的神宮僕衛沒一個會信。
伊奴毒被押至王宮,老國王強撐病軀,親自審訊。人證物證俱在,衆目睽睽之下行兇,沒有半點狡辯可能。伊奴毒當即下獄,隨後,右都尉呼珊被拘捕。抱闐夜入王宮,在所有貴族面前自辯。
次日,康居國王宣佈結果。
左都尉伊奴毒,殺害國師,罪證確鑿,罪大惡極,當處拖殺之刑。右都尉呼珊,牽涉其中,雖未參與,但罪責難逃,施以鞭笞八十,割耳黥面,驅逐本族,永不得踏入康居。
迭利部小王抱闐,驅下有失,教子無方,難辭其咎。念其於王宮諸老之前,自斷手腕,得贖其罪。處以罰帶鞍良馬三百匹,奴隸五百口,責其至神宮請罪,守祭國師之靈十日,遣返本部族地……
抱闐、伊奴毒、呼珊,隨便哪個都是康居上層排前十的人物。一下就被幹掉仨,這震動,不光本國,連周邊鄰邦大宛、烏孫、大月氏、安息都有“餘震”。
這次刺殺事件,看着沒頭沒腦,毫無頭緒,更不合情理。康居上下,賢達智愚,沒一個能看懂,更猜不透是怎麼回事。最有代表性的一個看法是:烏陀、抱闐之間,因爲某些事——最有可能是摘星城外城的分配額度問題,雙方起了爭執,遂有殺心……當然,這種猜測只在上層貴族間心照不宣,概不流傳。
貴族們只能感慨,這真是兩敗俱傷啊,誰也沒落下好處。
然而,當真沒人得到好處嗎?
漩渦中心的另一位主角,或者說是始作俑者,卻從頭至尾,沒受半分牽連。雖說伊奴毒一直在喊冤,並一口咬定是漢使所爲,所謂賊咬一口,入骨三分,但也要看這賊是什麼賊,咬的是什麼人。一個罪大惡極的暗殺者,沒憑沒據,用神神叨叨的理由,攀咬一個上國使者。就問誰信?
此刻,一手導演了這場殺局的張放,正在計算所得的好處。
在他來之前,摘星城面臨着被烏陀、抱闐聯合打壓、破壞,貿易額急劇萎縮,兩大執事難以應對,幾乎扛不下去的局面。在他來之後,又受到烏陀的詰難,抱闐、呼珊的敵視。前一個麻煩還沒有頭緒,下一個麻煩接踵而來,幾乎一下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如何破局?
公元前333年,亞歷山大率領馬其頓軍隊進入弗裡吉亞首都戈爾迪烏姆。在城裡亞歷山大聽到一個著名的預言:城裡的神廟有一個非常複雜的“戈耳狄俄斯之結”,誰能夠打開它,誰就能成爲小亞細亞之王。亞歷山大對這個預言非常感興趣,來到神廟,繞着戈耳狄俄斯之結轉了幾圈。在所有人都以爲他在想法解結之時,突然拔劍,將結一劍劈開。
張放眼下面對的,也是一個因種種利益、怨仇糾葛所形成的一團亂麻的局面。而張放所用的方法,也跟“壓力山大兄”一樣,化繁爲簡,一刀解決!
烏陀死了、抱闐走了、伊奴毒伏罪了、呼珊被驅逐了……一夜之間,所有障礙都被掃除。現在,沒人敢向摘星城伸手了。
“主人,來了來了!”初六驚喜之聲驚動張放。
張放回首揚眉:“誰來了?”
“陶執事跟阿里穆執事,都來了!”
陶晟!阿里穆!
張放擡望眼,窗外風雪依然,但雪嶺天際之處,隱有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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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暴風雪,終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