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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放返回摘星城東的漢胡聯軍大營時,整個大營一片忙碌,到處可見收拾氈帳、捆包放在馬背或車上、趕車騎馬離開的軍士與部民。都賴水兩岸,煙塵滾滾。更遠處不時有康居巡哨出沒,遠遠看着,無人敢靠近。
張放進入主帳,就見陳湯不斷簽發各種軍令,傳令兵、信使、奏事進進出出,絡繹不絕。
看到陳湯這樣忙,張放腳步一滯,正想退出,卻被陳湯喚住:“張公子,來得正好。公子之事可處理好了?”
張放上前一揖,道:“有勞校尉動問,諸事已畢。”
“既如此,公子打算近日東歸否?”
“越快越好。”
陳湯笑道:“正好,我安排一支輜重隊明日上路,共有三百人馬,可安全護送公子抵達都護府。”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西征軍完成了歷史使命,東歸之前,必須沿途建立糧倉,以保障大軍供給。帶着這任務的輜重隊,陳湯近日已派出不下十隊,沿北道一路分佈。給張放安排的這一隊是最遠的,已接近龜茲。而一過龜茲,就是都護府的巡邏範圍了。
對陳湯考慮之周全,張放唯有長揖以謝。
陳湯最後告之康居王任塞已派使者前來謝罪,並轉告漢使,原康居副王抱闐已被解職,抱闐已率殘部退回迭利部以避漢軍。
張放邊點頭邊問:“校尉準備如何處理?”
陳湯淡淡道:“令其王遣使者入長安謝罪,並循例遣王子入侍吾皇。”
這是要一位康居王子爲質子啊,無論中原草原,都遵循此例,相信康居王也沒什麼可說的。
回到自己帳內,張放立即喚來陶晟與阿里穆,開門見山問道:“二位考慮得怎樣?”
陶晟不敢遲疑,要是讓這胡商搶先回答,他可就沒臉在少主手下待下去了。當下踏前一步,朗聲道:“陶晟願留下,爲少主看守摘星城。”
阿里穆也沒有太多遲疑,很痛快地道:“阿里穆願意留在摘星城,協助陶晟護處理商務。”
阿里穆本就是商人,商人天性逐利,在聽到張放對摘星城的宏偉規劃之後,阿里穆敏銳地嗅到其中巨大商機。而且這位張公子還給了他一個叫什麼“商會會長”的古怪頭銜,說是可以統領半個摘星城商人的頭領。無需萬里奔波,坐擁半城商戶,亦官亦商,坐地收利,這樣的好事到哪找?當然,這還僅僅只是畫餅,還需要漫長的時間與努力。不過,阿里穆以商人特有的敏感,對此計劃的實現充滿信心。
手下痛快,張放也不含糊,打開寶箱,看都不看,隨手抓了兩把,也不管抓到什麼,拋向二人:“這是賞給你們的。餘下財寶,全部交給你們支配,作爲開發摘星城的前期經費。我不管你們怎麼用,只有一條,當這箱財寶耗盡之時,我希望能看到一個初具規模的摘星城,明白麼?”
“遵少主(公子)令喻,我等必不令少主失望。”
至此,張放的摘星城計劃纔算基本落實下來。陶晟不懂商業不要緊,只要他爲自己看住這個城就行了。阿里穆是個精明的商人,將他的利益與這個城綁在一起,他會迸發十二分熱忱與幹勁。
當然,他們絕對鬥不過康居人。不過,有這場輝煌的西征之戰打底,康居人想打什麼主意之前,都得掂量掂量。張放估計,他與陳湯、甘延壽的威懾,可保三五年太平,之後,一切都難以預料。而到那個時候,他也將有新的應對手段。
九月初八,張放終於踏上東歸旅途。身爲扈從隊長,鄧展又是高興又是唏噓。高興的是少主終於踏上回家的路,唏噓的是,相處經年,情同手足的陶晟卻不得不留下來,在這遠離故國的異域,爲少主的奇思妙想買單。
護送張放一行東歸的輜重隊軍官,也是熟人,已升爲假軍侯的高震。張放還見到了那個走運小子丘銳,他現在是什長了。
當隊伍沿着都賴水行進時,張放架在小臂上的金雕紫金,突然無令振翅而起,發出一聲嘹亮的長鳴。幾乎同一時刻,空中也傳來了同樣的鷹唳。
張放訝然回首,但見秋草漫漫的河對岸,一片起伏的山棱上,一個細小的身影,縱馬如飛,並行飛馳。
是婭莎,她來送別了。
張放一陣感動,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孩子啊!他也驅馬脫離隊伍,縱馳至岸邊,舉臂向那小小的身影揮手以謝。但在下一刻,他揮舞的手臂停頓,表情僵住。
風中,傳來細嫩而尖長的呼喊:“張放——你記住——他年——我、必、嫁、你——”
整個輜重隊,如同熱油滴鍋,一下炸開,鬨笑震天。
張放手放下,摸摸鼻子,啼笑皆非——這就是草原兒女,敢愛敢恨更敢說,只是,未免太早熟了吧?
……
張放一行,晝行夜宿,一路向東。途中不時遇到返鄉的西征軍胡兵,受到熱情邀請。一般情況下,若是正值宿頭,張放會欣然接受,來場烤全羊宴;若是正值趕路,便婉轉回絕。甚至在經過各國王都時,也沒有拜會國王,匆匆住一晚就走。沒辦法,得與老天爭時間啊,如若真被風雪堵在西域,那將又是一個半年。
十月末,北疆已飄雪,南疆也寒意襲人,而張放一行,也終於趕到了烏壘城。
已經先期抵達的軍吏丘仲冒着寒風出迎數十里,帶給張放一好一壞兩個消息。
好消息是今歲暖冬,大雪遲遲未至,若是往年,結冰飛雪,旅人早已苦不堪言,也根本不夠時間行至玉門關。以丘仲十數年經驗,半月之內,當無冰雪,趕得快的話還來得及。
壞消息是,去年在張放隨軍遠征時,長安富平侯府曾派來一位家臣,要將他接回去,只可惜晚了一步。大軍征戰,這家臣既不敢西進,也不敢東歸,只得留在烏壘城苦苦等待。但就在上月,家臣在接到一封急信後,匆匆離去,此時想必已返回長安。
那捲簡牘書信,就在張放手裡,上面的內容,歸納起來與後世知名的“六字電報”內容一樣:父病危,兒速歸。
“大家還能不能堅持得住?”張放目光從滿面風塵的衆扈從臉上掃過,最後落定青琰臉上。
青琰策騎而出,道:“我們都是窮苦人,沒有什麼苦是吃不了的。只是公子……”
張放在馬上活動一下身子,骨節啪啪直響,劍眉一挑:“從你們認識我開始,什麼時候見過我享福?”
一支騎隊,頂着漫天烏雲,迎着呼號寒風,衝出烏壘城。
朔風撲面,鐵蹄踏冰,張放一馬當先,心頭滾燙,無聲吶喊:“大漢!長安!我來了!”
(第二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