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大盟、小胖,滿滿關情。)
~~~~~~~~~~~~~~~~~~~~~~~~~~
青琰一聲尖叫,驚起了一屋子的人。
張放舉着油燈,最先衝入東廂房。就見青琰縮在牀角蒲席瑟縮發抖,看她衣着完好,髮絲不亂的模樣,顯然壓根沒沾過枕頭。只有阿離身着褻衣,青絲散亂,睡眼惺忪。幽暗光影下,一雙潔白的玉臂與晶瑩背肌,耀人雙眼……
聽到屋外腳步雜踏,張放立即搶上一步,取過放在牀角的外衣,罩住阿離身體……很奇怪,張放並未出聲,阿離也看不見,但卻似能感覺到就是他一般,雙頰飛霞,攥緊衣裙,垂首無語。
張放目光在那赭色的褻衣上一掠而過,略感奇怪,這內衣的布料及顏色,怎地與自己那件外袍一般無二?
韓氏兄弟與諸臾夫婦趕來時,張放已秉燭迅速將東廂房裡裡外外搜索了一遍,除了攆跑一隻耗子、幾隻蟑螂,別無發現。當他回到二女牀榻前時,注意到阿離的臉色也都變了,變得與青琰一般恐懼。
韓重看到張放做了個無事的手勢,不禁打了個哈欠,埋怨道:“青琰你怎麼回事?一驚一咋的,驚擾主人,還讓不讓人睡了?”
韓駿心細,看到二女那害怕的模樣可不像裝出來的,不由大訝:“做噩夢了?可兩個人同時做噩夢,倒也少見。”
青琰終於擡起頭,臉色發白,瞳仁因害怕而收縮成針尖狀,顫聲道:“你們……你們沒聽到鬼泣聲麼?”
此時人聲嘈雜,加之心情緊張,不要說懵然不覺的韓氏兄弟與諸臾夫婦,就連早有所覺的張放,也已忽略那時斷時續的細微幽泣聲。只有因眼睛失明,聽力補償性強化的阿離聽到了,故此纔有與青琰相同的恐懼。
原來是這個。張放弄清原委,這才寬心,伸手按住青琰瘦弱的肩膀,寬慰道:“我也聽到了,或許是風穿洞穴,或許是婦人哀鳴,唯獨不會是鬼泣……”
張放本想說這世上沒有鬼,但忽然想起這不是二十一世紀。在漢代,甚至漢代以降的諸多朝代,上至帝王公卿,下至黎民百姓,無不信巫奉神。在如此大環境下,你突然冒出一句世上本無鬼,叫人怎麼看你?
而且……貌似自己就是通過靈魂奪舍而存續的。那麼,鬼——或且說“靈魂”這玩意是否存在,還真不好說……
場面一時安靜下來,那如絲如縷的幽泣聲漸漸清晰,韓氏兄弟的臉色也變了。諸臾夫婦互相詫異地看了一眼,同時籲出一口氣,神情鬆懈下來。
諸人臉上的表情,逃不過張放那一雙善於觀察的慧眼,諸臾夫婦神情有異,立即引起張放的注意。
眼見那少年貴公子目光炯炯投注過來,諸臾苦笑一下,習慣性搓搓手掌:“此事……唉!真不好說。這樣吧,請客人隨我前往一觀便知。”
張放無可無不可,韓氏兄弟本就有保護張放的義務,無論張放去何處,刀山火海都得跟着。阿離雖看不到,卻不願離開張放與韓氏兄弟。青琰本不敢去,但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她一人,還有隔壁那老嫗……老天,她可是因爲一閉眼就想起那可怕模樣,這才熬了大半宿無眠,要她獨自留下,那不是要她的命麼?
火焰在夜風中搖曳,明滅不定,照得遠近行人面目青綠。諸臾持火把在前引路,張放與之並行,韓氏兄弟緊隨其後,青琰則扶持着阿離,小心翼翼,亦步亦趨。不過看她的模樣,與其說是扶持阿離,倒不如說是緊緊依偎……
隨着衆人行進,那幽幽泣聲越來越清晰,已經隱隱可聽出是人聲……諸臾並未走多遠,很快就在一戶人家籬笆圍牆外停下腳步。張放仔細打量,這宅子,有點眼熟啊……呃,這不是日間借宿時,所詢問的那戶人家麼。
此時從籬笆牆外,已可清清楚楚看到,院落中一個婦人一邊呦呦啼哭,一邊將禾草葦杆撒到火堆上,火光熊熊,映得婦人一臉悲楚。婦人身側不遠,站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日間拒絕張放一行借宿之人。男子神情憂鬱,不時長吁短嘆。
終於找到這“鬼哭”真相,青琰又羞又惱,憤憤然道:“這戶人家好沒道理,半夜哭嚎,擾人睡眠。”
諸臾輕嘆搖頭:“此事須怪柴成夫婦二人不得,誰讓他們家寶兒今歲中‘血籤’,要進獻山君呢……”
這諸臾話裡有話啊,張放詢問其故,諸臾示意回去再說。
夤夜驚醒,衆人一時也沒了睡意,回到諸臾家中,圍坐一起,聽諸臾細細道出緣由。
說起來,還是今年大旱惹的禍。本地有一古老習俗,但凡遇有災年、荒年、天災、地龍翻身(地震)等等災變,便須請巫祝祈天祭祀,時間長短不一,端視災情輕重而定。這祈天奉神儀式,除了需奉祭犧牲,呈獻谷粟之外,最最重要的一項儀式,就是以童男童女獻祭,是爲“活人祭”。
聽到此處,韓氏兄弟面面相覷。青琰與阿離互相執手,彼此掌心沁汗。半晌,才聽阿離幽幽道:“這些孩童,好生可憐。”
在張放想像中的衆人義憤填膺的場面根本沒出現,驚訝之餘,也有所明悟。看來這個時候的人的思想還停留在相當矇昧原始的程度,他們敬神信巫,祭天拜地,以活人爲祭之事,縱覺不忍,卻也不覺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大罪。旁人表現得那樣理所當然,張放自然也不會跳起來怒斥其非,充當異類。
青琰似乎想起什麼:“那‘血籤’又是怎麼回事?”
諸臾道:“哦,那是巫祝選擇祭童的方式。以血塗雞骨,置於火中,根據裂紋與卜辭所示,以擇獻祭童子。今歲,正好選中柴成家的寶兒,還有北崗鄰村的一名女童。唉,這柴成也是命苦,大兒、二女相繼飢病而死,僅存的這三兒,卻被選中祭祀……”
聽諸臾這麼一說,張放等人終於明白日間求宿之時,那戶人家爲何如此冷漠了。僅存的骨血就要沒了,任誰都不會有心情搭理外人。
那麼,這“山君”究竟是什麼?
令張放無語的是,對於這個被村民世世代代敬奉的神靈,諸臾也不甚了了,只知道那是深藏在北邊黑霧嶺深谷的神靈。據古老傳言,山君主宰一方雲雨,黎庶須小心侍奉,若有違逆,輕者大地震動,重者顆粒無收。
張放緊接着再問一句:“獻祭之後,這些童子情形如何?”
諸臾搖頭:“再無音訊。”
張放眉頭一揚,語調有些冷:“難不成那些孩童的父母,也不去找尋自家骨肉麼?”
諸臾將頭搖成撥浪鼓:“黑霧嶺深谷乃是禁地,以前曾有樵子誤入,卻從來只見進不見出……人道是觸怒山君,形魂俱滅,從此再無人敢入其間。”
張放皺頭緊鎖,現在還剩下最後一個問題——獻祭大典何時舉行?
諸臾回答得倒是乾脆:“就在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