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大盟、小胖,這不離不棄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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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在即,隨時都會從河對岸的林子裡鑽出來。
鄧展頓覺壓力山大。他不光要四下安放陷阱,設置路障,安插明暗哨,甚至要安排人手過河,前出十餘里,監視匈奴人最有可能出現的東北面。鄧展既不放心缺乏經驗的府衛監控東北,更不放心少主的安全。真恨不能分身兩處,若是陶晟在就好了,至少可以爲他減輕壓力,只是……唉!
張放同樣也有危機感,但表面還是一派輕鬆之狀,只是與青琰鑽氈帳的時間更長了。
林天賜與李忍看在眼裡,不免搖頭,到底還是長安貴公子啊,局勢如此險惡,還有這心思與婢女……鹿奴更是直撇嘴,嚴重質疑這紈絝公子的品味——與婢女廝混倒沒什麼,只是這婢女的身子都沒長開啊。
開晚飯時,林天賜與李忍挨近張放草蓆,鼻端卻嗅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好似那個凌晨,天雷轟鳴時嗅到的硝煙味一般。微感驚訝之餘,覺得事情恐怕與他們的想像有出入。
“不知公子用以襲擊莫奚部的雷火是何物?”林天賜猶豫再三,還是開口詢問了。他好歹也讀過幾卷竹簡,而且有漢家傳承,不至於像胡人那般無知,將利器當巫術。他其實早就想問了,只是這明顯涉及到他人機密,開不了口。不過眼下又不同,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有什麼禦敵手段,最好能通個氣。
張放示意青琰取來一管雷炮,展示給烏丹支離人看:“就是這個……點燃引線,扔出去,然後就象你們看到的那樣——砰!”
從林天賜、李忍到鹿奴、阿里穆,甚至受傷爬臥的曹雄、初六都好奇地傳看一遍。怎都想不通,這麼個灰不溜丟的玩意,怎會有如此威力?
面對一雙雙懷疑的眼睛,張放卻沒有半點演示的意思,將雷炮交由青琰放好,淡淡道:“演示的動靜太大,別把‘狼’招來。”
林天賜等人想想,的確是這個理,連連致歉。
張放擺擺手,目光投注在李忍臉上,單刀直入:“我想知道,你這位堅昆小王怎會成爲卜骨須的奴隸?還有,烏丹支離與堅昆是什麼關係?爲何三位不辭萬里,捨命相救?”
正如林天賜等人所慮一樣,既然大夥同一戰線,輾轉千里,張放也必須瞭解這幾個人的來龍去脈。之前萍水相逢,不方便打聽,現在必須問個明白。
李忍與林天賜、曹雄交換了一下眼神,似是做了某種決定,回首望向張放,正色道:“公子身爲大漢富平侯世子,想必對一個人不陌生吧?”
張放這個“富平侯世子”的底子可有點虛,但他還是點頭:“說說看,是哪位?”
“漢騎都尉,李公諱陵。”
“李公……李陵!”還好張放的古文底子不錯,能聽懂這句“人話”,剎時瞪大眼睛——只要不是歷史盲,誰不知道李陵啊。
“是,正是先祖。”李忍有些不滿地盯了張放一眼,對方直接稱名而不稱字,是嚴重失禮的行爲,但想到先祖在大漢的名聲不佳,也就忍了。其實這裡李忍倒是錯怪張放了,後世知道李陵的人不少,但知道李陵字少卿的人只怕不多。
張放的眼睛瞪圓:居然是,李陵後人?!
李陵有沒有後人?當然有,而且還有南北兩支,這堅昆小王李忍,就是北支。
事情要追溯到公元前99年(天漢二年),漢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三萬鐵騎出徵匈奴。兩軍在天山相遇,隨即擺開戰場。爲減輕正面戰場的壓力,騎都尉李陵主動請纓,向武帝請求領五千步卒從居延海以北深入敵境,開闢第二戰場,牽制匈奴軍隊。武帝詔對之後,同意李陵請求。
李陵率五千步卒,行軍一個月,與匈奴單于率領的八萬騎兵在浚稽山展開激戰,歷時十天,斬殺匈奴甚衆。最後因李陵寡不敵衆,矢盡糧絕,於突圍時被俘,副手校尉韓延年戰死。
李陵投降匈奴後,匈奴單于對其十分器重,甚於嫁了一個女兒給他。這個時侯的李陵,內心時刻準備着尋機逃回大漢,但一年之後發生的一件潑天大禍,徹底斷絕了這位絕世名將的回家之路。
天漢三年,公孫敖奉命出征匈奴,無功而返,爲開脫免罪,便從匈奴俘虜那裡捕風捉影得來的謠傳回稟武帝,說李陵傳授兵法給匈奴單于,並準備侵犯漢朝,故有此敗。武帝一聽勃然大怒,下令將李陵一家滅門。
滅門之痛,最終使李陵決意留在匈奴。直到後來漢朝遣使匈奴時,才弄清楚教兵法給匈奴的並非李陵,而是另一位降將李緒。
李陵得知真相,悲憤扼腕。因恨李緒爲匈奴練兵而使自己全家被誅,便在一次宴席上派人刺殺了李緒。其實李緒在匈奴的地位更在李陵之上,也娶了匈奴大閼氏之女。大閼氏惱恨之下要殺掉李陵,單于愛惜李陵之才,遂封其爲右校王,令監管北面的堅昆,離開龍城(單于王庭),直到大閼氏死後纔回來。
李陵爲堅昆王近十年,在這個極北之地,留下了李氏血脈,是爲北支。他與匈奴王女拓跋氏誕下的後代,居於王庭,爲南支。
公元前74年,一生糾葛於國仇家恨的李陵,在匈奴生活了二十餘年後,與世長辭,留下無限唏噓的千年遺恨。
李陵死後,他在南支的後裔參與了五單于爭立,支持烏藉單于。在烏藉單于被郅支擊敗後,李陵的後裔遂投往堅昆的北支。
李陵南北兩支後裔終於在萬里之遙的堅昆相聚,原本以爲是幸福的開始,卻沒想到大禍尾行。
數年後,郅支爲擺脫漢朝與南匈奴的聯合打擊,舉族北遷。大肆攻殺沿途部落,一舉攻滅堅昆、丁零、呼揭等部落聯盟,並於堅昆重建王庭——可想而知,李陵後裔會遭到怎樣的報復。
郅支對李陵後裔,採取的是一手打,一手拉的策略:李氏南支,與匈奴同出一源,多少有香火情,而且與郅支部族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屬拉攏對象。而李氏北支,早些年曾與丁零、呼揭聯合,配合漢朝攻打過匈奴,此次又對北犯的郅支抵抗激烈,新賬老賬一起算。
最後的結果是李氏北支被郅支滅族,李忍是北支唯一存活的後裔。因當時年紀尚幼,沒高過車輪,故逃過一劫。此後被一路轉賣,落到南匈奴裨小王手裡,最後作爲賞賜,給卜骨須爲奴。
張放怎都沒想到,一個奴隸少年身上,竟牽扯出這麼一大段歷史秘辛。
李忍一口氣說到這,拉過一旁鹿奴的手,對張放道:“鹿奴是堅昆右大將的遺孤,當年抵抗郅支入侵,右大將是統帥。”
張放若有所悟:“這麼說,當日我在三水食鋪看到你二人拼死保護的頭骨……”
“便是右大將的遺骸……”李忍聲音哽咽,鹿奴失聲痛哭。
林天賜舒臂向北一指,幽幽道:“那片羣山之後,就是當年漢軍血戰匈奴的浚稽山。”
那個狼煙峰聚的夏日,五千漢軍對八萬匈奴,血戰旬日,矢盡糧絕,猶浴血奮戰。三處受傷者用車載,二處受傷者駕車,一創者堅持戰鬥……他們爲大漢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啊!
張放久久北顧,追思先烈,扼腕唏噓。
篝火“啪啪”地幾聲響,火星兒從火苗頂端迸發出來,隨着風兒飄得很高,紅色的光在黑色的夜空明滅閃爍,像夜空的繁星。那鑲嵌在蒼穹的無數星子,想必是大漢軍人之魂吧。
良久,張放緩緩轉首,目光投注到林天賜身上:“烏丹支離與李氏後人又是什麼關係,爲何三位要跋涉萬里,拼死相救?”
林天賜同樣也出神地仰望星空,聞言收回目光,靜靜道:“因爲我們都是當年李都尉與韓校尉麾下,漢軍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