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是帝都,從來不乏熱鬧可看,但在建始四年(前29年)四月初七這天,整個長安都爲一場世紀婚禮驚動。
未央、長樂兩宮賀使,敬奉各類乘輿服飾,絡繹不絕。隊伍最前頭的乘輿儀仗已經出了北闕門,最後面的賀使還在內宮。
朝官百僚,衣冠楚楚,彷彿上朝般整齊。只不過他們所行的方向卻不是未央宮,而是北闕甲第——戚里。
這一刻的長安,放眼望去,當真是冠蓋滿京華。
幾乎整座長安居民全擠去看這世紀盛況,一向擁擠的各城門都爲之一空。以至於幾個從直城門入城的外地人驚訝不已,這纔有了以下對話。
“主人,這就是長安?怎麼人那麼少啊?好象還沒我們益州多……”說話的是個黑黑瘦瘦的少年,雖然其貌不揚,但一雙眼珠亮而有神,看上去蠻伶俐的樣子。
被稱爲主人的,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高而瘦,臉形狹長,眉毛很濃,眼睛細而有神,頜下一撮短髭,爲他增添了幾分硬朗。
主僕二人,都是風塵僕僕的模樣,穿着也尋常,顯然是趕遠路的外鄉人。
聽到僕人的問話,中年人微笑搖頭,正想着怎麼措詞,耳邊卻聽到一聲不屑冷哼:“真是沒見識的外鄉人,平日裡長安擠死人,進出城不排上半個時辰別想挪步。今日算你們好運,碰上富平侯大婚,城裡各街坊差不多空了,所以纔沒見幾個人。你這僕童,居然說長安沒益州人多,當真讓人發噱。”
主僕二人訝然扭頭,纔看到說話的是一個正準備出城的士子模樣的人,正滿臉不爽地看着他們。
中年上前兩步,行了個揖禮,一臉歉意:“僕童無知,請足下包涵。”
士子雖然有京城人的傲驕,但也是知禮之人,而且多少也有點眼力,見中年頗有氣度,料非尋常庶民,當下也拱手還禮,神情緩和下來。
中年自報家門:“在下陳立,供職益州魚復,今奉上令,入京述職。陳某與僕童都是首次到長安,有失禮之處,請勿見怪。”
士子暗暗點頭,原來是地方官員入京述職啊,類似這樣的情況很常見。當下回禮道:“在下劉鍚,字子星。”
陳立沒說自己是什麼官職,士子也沒說自己是什麼身份。陳立是進城入宮到丞相署西曹面見上峰述職,而劉鍚則是出城到辟雍(皇家學府)進學。
劉鍚顯然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而陳立初來乍到,遇上這等全城圍觀婚禮之事,也頗爲驚奇。兩人攀談之下,劉鍚有心鎮鎮這個外地官員,眉飛色舞,把關於這場婚禮的內幕外幕悉數說了個遍。
“這場婚禮,是富平侯張羿嘯,迎娶原上河農都尉、現任北地都尉班況之女班沅君。張羿嘯知道吧?”
“聽說過。聽說他曾持節出使匈奴,還平息了烏孫亂局,着實了不起。”陳立臉上的敬佩是發自內心的,畢竟富平侯是天子表親,出身權貴,世代公卿。這樣顯赫的家世,就算穩坐長安,都能平步青雲。而這位少年貴胄卻敢遠涉萬里,履險如夷,爲國分憂,實在當得起這“了不起”的讚譽。
“沒錯,這位富平侯確實了不起。眼下不過弱冠,卻已因出使、平亂之功,被封爲五官中郎將,監平樂屯兵,置幕府,成爲大漢最年少之將軍。”
一旁那僕童聽得兩眼發光,忍不住發問:“請問,這五官中郎將很大嗎?”
陳立與劉鍚哈哈大笑,都不用劉鍚解釋,陳立溫言道:“五官中郎將秩二千石,爲中郎三將之一,宿衛內宮,職位在都尉、校尉之上,可以稱之爲將軍了。嗯,這置幕府,大概是陛下的特旨吧。”
劉鍚點點頭,中郎將雖有置幕府之權,但需天子特旨,否則不能行使此職權。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天子對富平侯的恩寵。
“比都尉大啊。”僕童聽了吐吐舌頭,看了陳立一眼,小聲說,“比主人大。”
陳立失笑搖頭,也壓低聲道:“不是一碼事,大多了!”
“富平侯如此,那班氏女也不簡單。”劉鍚讚歎道,“不但出身名門,秀外惠中,更擅詩書,性情溫婉。連皇后都認其爲妹……嘖嘖。”
陳立笑笑,不便背後談論別人女眷,沒說什麼。
僕童卻道:“聽上去,好像你見過一樣。”
劉鍚橫了一眼僕童,對陳立道:“足下這位僕童還是疏於管教啊……我雖然是沒見過班氏女,但我當年的學長蕭將軍之後蕭紹見過,一直讚不絕口、念念不忘……”
話音未落,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急遽的蹄聲突然停下,一個慍怒的聲音傳來:“子星,慎言!”
劉鍚人還沒回頭就一臉堆笑,連連拱手:“蕭兄,好巧啊!咦,你這是……”
那位蕭兄臉色難看,勉強拱手回禮,哼了一聲:“城裡太悶,出城透透氣。”說罷一抖繮繩,衝入門洞,絕塵而去。
劉鍚哦了一聲,一臉我明白了的表情。
僕童也哦了一聲,一臉我也明白了的表情。
陳立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只有搖頭。
……
長安戚里,富平侯府,此時已變得比節日裡的章臺街還熱鬧。侯府中門大開,府邸四個側門通通打開,廣納四方來賓。來賀的官員權貴如過江之鯽,扎着綵帶的各色賀禮堆集如山,抄禮單的管事手抽筋了都。
應門接引是陶晟與劉楓,前者來回引領,一天下來,腿都跑細了一圈;後者專門負責唱名及笑臉相迎,最後差點面癱。
此時內堂裡,一襲黑紅相間曲裾深衣的張放,正與準岳丈班況及舅兄班氏兄弟,還有張氏族親交談甚歡。
這時家令張敬臣來請示:“家主,青廬已搭建好,是否正式舉行?”
張放擺擺手:“再等等。”
張敬臣有些焦急:“可距吉時不到半個時辰了,再不準備的話……”
張放毫不猶豫截斷道:“把一應物品準備好,我說開始纔開始。”
張敬臣無奈施禮退下。
二房之長張平乾咳一聲:“羿嘯啊,這吉時不等人啊,是不是……咹?”
那邊的班況撫須而笑,神情同樣不着急,只笑勸道:“仲兄莫急,尚有尊客未到。”
張平驚訝地瞪大眼睛:“尊客?連大將軍、丞相及諸公卿都來了,還有哪位貴客?”
三房家長張宣突然啊地一聲叫起來:“莫非是……”
張平也不笨,聞言先是一呆,旋即從墊子上蹦起,聲音都變了調:“莫非是……”
這時府外隱隱傳來一聲宣號:“陛下、皇后駕到——”
集市般的侯府陡然一靜,連空氣都凝固了一下。
下一刻,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