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說不緊張那都是假的,手上使得勁兒幾乎都要把木質扶手扣出印兒來,王修謹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是要幫我緩解壓力,“昨天,大姐上了趟山。”
“上山?什麼山?”
“斷悲山。”他面無表情的迴應。
那不就是他自家的山頭兒?大姐近來還是比較忙的,鬼市那邊兒幾乎是她在全盤打理,怎麼會有空回來?結合人物,地點,我分析了一下,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王海川讓我給老爺子帶的那句話,這是,洽談去了?
老早以前我帶江染和東子去過一趟鬼市收貨,王修謹當時也在場,談及王海川,大姐好像對他爹極其不感冒,像是有仇一般,所以我問,“後來呢?”
王修謹的眼睛裡遊離着一種捉摸不透的意味,良久才蹦出三個字,“不知道。”
“小四哥。”分神兒的功夫,江染端着砂鍋出來了。
我箭步竄到她身前,望了望空空如也的砂鍋,“成了?”
江染有些不確定的看了看王修謹,“睡下了。”
後者挑了挑眉毛,提着桃木劍就回了屋。
我長舒一口氣,這,應該是賭贏了吧。
手頭上最緊張的事情搞定了,渾身都輕快不少,回屋洗了個熱水澡,頭一挨着枕頭就睡着了。
本來我是睡得極香的,直到樓下傳來“啪啦啪啦”的動靜兒,像是什麼東西打碎了。
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瞅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凌晨三點半,披上外套,出門查看。
樓下已經彙集了不少人,老爺子光頭六大爺,二大爺我老爹等人幾乎到了個遍,一衆人等圍了個圈兒,圈裡是生龍活虎的老錢頭兒。
這人應該是清醒了,可心裡還是有氣,摔了不少茶碗,碎瓷片兒到處都是,我嘆了口氣,砸就砸吧,碗不值幾個錢,別讓氣鬱在心裡就成。
江染和黃念念也被吵醒了,兩個姑娘穿着睡衣就出來了,一白一粉,都是睡眼惺忪。
“小四哥,這是怎麼了?”
我搖搖頭說:“沒事兒,帶念念回屋。”
江染瞥了一眼樓下,當即明白了過來,畢竟家醜不可外揚,連哄帶騙的把黃念念推到屋裡了。
二姐就在對面,正扶着欄杆往下看,臉色陰晴不定。我環着樓道走到她跟兒前,無奈的說:“二姐,不然你也去睡吧,等會兒怕是還要罵呢,折騰累了就好了,二大爺他們都在,沒事兒。”
二姐轉過頭來怪異的看了我一眼。
“怎麼了?”
“自己看。”二姐朝下面努努嘴。
因爲我在樓道上環了般圈兒,所以看得角度就從背面換到了正面兒,此時的老錢頭兒已經不動了,兩顆綠油油的眼睛在眼眶子裡燒着,像是兩朵鬼火。
“這,這怎麼......”我一下子就慌了,怎麼會這樣?
二姐愁緒滿滿的唸了一句:“四兒啊,這回,可是闖了禍了。”
沒有道理啊?!之前用完藥,看王修謹的反應,明明就是沒事兒了,怎麼會變成這樣?不行,我得去喊他。
在我挪步兒的時候,樓下的老錢頭兒也挪了步,我當即就停了下來,想要先看看他接下來的動作,這人幾乎沒有給我多加猜測的時間,徑直撲向了老爺子。
二大爺和六大爺就貼在老爺子邊兒上,早就戒備好了,看到人撲上來,兩個人,四隻手,齊齊往前一推,直接就把人給架住了。
我聽到光頭十分艱難的說了一句,“用繩子吧。”
“不成,這力道,捆不住!”六大爺斷斷續續的迴應,兩隻手震顫的厲害,看樣子好像要摁不住了,一個枯瘦的老頭兒,在這一剎那,彷彿擁有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巨力。
沒堅持幾息的功夫,錢老頭兒猛地一甩左臂,六大爺直接被帶了個倒栽蔥。二大爺當即選擇了撒手,左臂猛地一甩,並起的兩根指頭釘在了錢老頭兒的額間。
兩者都不動了,客廳裡靜默了十來秒的時間。
這一手,我見過,當初二大爺用它對付過那個滿身大紅嫁衣的母糉子,效力只持續了有限的時間,但是這回,好像管用的多。
“老三,上庫裡,找條登山繩兒。”六大爺斷斷續續的說,之前的那一下他是頭部着地,好像崴了脖子。
老爹應聲就出去了。登山繩,裡面都是搓着鋼絲的,再捆不住,那就只能抽龍筋來使了。
“砰”二大爺連連後退,是老錢頭兒恢復過來了,他的兩條眉毛中間出現了點點血跡,二大爺應該是戳狠了。
“噌”一直沒有參與戰局的光頭把斷頭刀給拔了出來,皮套往地上一扔,雙手把刀,刀尖兒直指老錢頭兒,顫音說:“哥,咱算了吧!真要怨那就怨我,可別作孽了!”
分不清是光頭的話起了作用還是那斷頭刀的煞氣實在逼人,老錢頭兒躊躇了。
“這些年了,天官他待咱們不薄,沒聚在一塊兒的時候,啥吃啥喝都沒缺着咱哥兒幾個,這回回來,兄弟們不就是賣命來的嘛!弟弟走了就走了,那都是自個兒願意的!你哪能怪人啊!”
我抿了抿嘴脣,眼眶溼潤,確實,如光頭所說的,我們家,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向外批出的資金,數目不小,而且去路不明,此時答案揭曉,就是老爺子特地撥出來分給這些老兄弟的。而老爺子有需求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忘了這份兒情,都是天南海北的趕過來,拿命在回報他。他們纔是真正的富貴不忘,患難不捨。
如此說來,先前倒是還我誤會光頭了,他似乎並沒有對我們家失望。其實,光頭看似大大咧咧,辨人辨事卻自有其道,甚至要比心思細膩的人要強得多。
老爺子在光頭的身後沉默着,他其實一直都沒有發表任何的言談,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是這一切的受害者。他比誰都清楚,做這行,就要有這樣的覺悟。也就因爲這種坦然自若的心態,纔有了他謝王孫的今天,謝家的今天。
末了,老爹把登山繩兒尋來了,幾個人合力把老錢頭兒給摁住,捆了個結實。
等到一切事罷,低下收拾乾淨,我這纔想起回房,擡頭的剎那卻看見王修謹往房內走的背影,桃木劍倒背,道袍着身。
回到房裡,我問他怎麼回事,王修謹給出的答案很不負責任,大體的意思是,這方法是前人的專利,他只知道怎麼用,卻不清楚後續如何。
我又問他剛剛出去是不準備把老錢頭兒當成糉子給收了。
他不僅沒有回答我,還給我拋了個千古難題,人活着,到底是爲了什麼?他還活着,又是爲了什麼?
我想到天亮都沒法回答他。因爲這也是我一直在糾結的問題,爲了撐起謝家四少的角色?爲了體驗生活?都不是,最後我蠻橫的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給了一個簡單粗暴的答案,人應該活着,所以活着。他也是一樣。
說完,我抱着枕頭就睡着了
逼近中午的時候,我和王修謹下去吃了頓飯。
黃念念應該也沒有睡好,沒有了往日的朝氣蓬勃,萎靡不振的坐在江染的身旁,小口小口的吃着饅頭,二姐時不時會給她夾菜,碗裡摞了老高。
我和王修謹兩個人則是忙着大眼兒瞪小眼兒,坐在老爺子身旁的那個老頭兒,不久昨晚“一展身手”的老錢頭兒麼?這人怎麼還...上桌兒了?我一直在盯着他看,沒看出什麼貓膩不說,還換來了一個無比慈祥的微笑。媽的,到底怎麼回事兒?
“二姐,二姐?”
“吃完再說。”二姐嚴肅的打斷我。
黑子端着自己的食盆靜靜“啃食”,他今天乖得不太正常,我猜一向睡覺比較死的他,肯定是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的,今天看到“康復”的 老錢頭兒肯定如我們一般驚喜了幾句,也被二姐教訓了。
匆匆的吃完飯,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趁着二姐還沒回店裡,我抽上前去問:“二姐,老錢頭兒到底好沒好?”
二姐:“半好不好吧。”
我傻住了,“什麼叫半好不好?”
“今早自己恢復正常的,守人的是咱二大爺,親手給解了繩子,然後他就喊餓,給他做了一桌子菜,吃完好像就徹底的放開了,反正就跟沒事兒的人一樣。問他昨晚的事兒他也不記得,二大爺說不敢確定好沒好,看看今晚還鬧不鬧再說。”
原來是這樣,萬一晚上再不消停,那可真是有的煩了,白天正常,晚上作孽,二姐這是從最壞的角度去設想的,半好不好。
“那就沒和他提一提?”
二姐搖搖頭,“沒敢提,你也別提,老大爺年紀大了,別給他不舒坦。”
回到房裡,我簡要的向王修謹彙報了一下已知情況,而後我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要不,你幫我問問大爺,他有什麼高見?”
講實話這也就是一通電話的事兒,可王修謹卻很果斷的拒絕了。
他說,這個法子,出自一本名爲《茅山有術》的雜記,書早已經被毀了,說是山上缺紙,被自家老爹備在茅坑了。這種在他老爹看起來並不入流的東西,根本不會花精力去了解。就連他都是在蹲坑的時候無聊看到的,所以,不用浪費電話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