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裡播放着不知名的動畫,光影交錯間,我彷彿回到了小時候,聽着那些誇張而又沒有頭緒的臺詞,竟然沒由的泛起一絲熟悉的感覺,不過,也只是轉瞬即逝。
從我醒來,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個多禮拜,這一個多禮拜,我儼然成了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整日躺在牀上,等人送茶餵飯,說悠閒倒也悠閒,心裡倒是有點兒嚮往這種混吃等死的活法。
黑子和江染來的勤,這也纔剛走,牀邊兒坐下去的窩子還沒彈起來,因爲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所以他們總來給我解悶兒,通過談話,我倒是也大差不差的知道了這三個月的情況。
當初在地底,那幾聲槍響,確實出自黑子,要不是他,我們幾個,怕是真的回不來了。
雖然我不是很明白後面兒那祖宗爲什麼會被幾發子彈撂倒,但是畢竟回來了,看着黑子那眼巴巴等誇的神情,我還是故作認真的讚揚了幾句,一個五大三粗的黑漢子,聽完居然開心得像個娃娃。
出了塚,這幫人就帶着半死不活的我往回走,終於,在山的另一邊兒,又遇見了等候已久的六大爺。一行人,從西藏,一路折回山東,沒回家,直接開了三個vip病房,我一個,王修謹一個,二大爺一個。
他們倆是在回來的頭一個月就相繼醒來,唯獨我,遲遲昏迷不醒。
按照江染的說法,我之所以一度昏迷,無法甦醒,罪魁禍首就是身體裡的毒。早在醫院裡的時候,該吃的藥都吃了,該輸的液也輸了,各類儀器沒少折騰,就是死活不肯醒。
然後我問她,到底是什麼毒這麼厲害?
雖然這個問題從我嘴裡問出來很弱智,但是她卻一本正經的回答了:“神經毒素。”
完事兒還補上一句:“血檢低出指標很多,這毒,你還是首例,完全沒對策。”
就因爲是完全沒見過的神經毒素,醫院裡的“專家”都不敢着急下手,倘若我要是尋常人家出來的,他們還能鋌而走險的劍走偏鋒,治不好就說病情嚴重,治好了就是功成名就。
可關鍵,我是謝王孫的孫子。
所以,他們都是想方設法的剋制毒素,舒緩我的身體狀況,但卻不肯下真章,不求有功,只要你別死這兒就成。
我依舊記得江染這般描述時的神色,那是深深的無奈和自責,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我說,沒事兒,我這不好好的麼。
後來,病情漸漸趨於穩定,我就回到了謝家,江染幾乎寸步不離。
在我中毒昏迷的歲月裡,張老七,大和尚的衣冠冢逐一落成,因爲情況不允許,葬禮很簡單,但是在大和尚的棺材擡出謝家家門的時候,依舊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街口,朝着棺材鞠躬的鞠躬,磕頭的磕頭。
囊括和我謝家產生隔閡的呂家,同樣也有人在場。
有幾個帶着小輩的老傢伙,那是真的哭。
光頭腆着臉,頗爲誇張的形容說,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是來洗地的呢!
我笑笑,大和尚這輩子,說值也值,說不值也不值。
你說他一喇嘛,整天操着轉經筒當兇器,沒有一點兒出家人兼容博愛,浮浮躁躁。但是他去西藏的時候,那位招待我們的婦人,明顯對他感激頗深,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達 賴轉世。
就算他喝酒吃肉整天老子老子,滿嘴火車愛財小氣又摳門兒,根本不招人喜歡,臨到入土,卻有那麼多的老少哭的稀里嘩啦,跪地送行。
他這一輩子,救過很多人,很多的走坑人,周邊三省的同行,多多少少,都有求過他,就算他很懶,很難纏,很做作,那也救過不少。
從信仰的角度上看,他無疑是個徹底的失敗者,但是從信仰的意義上說,他很成功。
至於張老七,老實說,我對這位大爺的印象,就是沉默,他只有沉默。所以在腦海裡,他是模模糊糊的一塊兒,但是又不可或缺,缺了就會袒露出背後的空白。或許,在大多數人的眼中,他就是這麼一個人,沒有什麼存在感。但是,當他走了,你纔會發現,他的價值真的無比巨大。
王修謹說,張老七入土的時候下雨,雨滴砸在眼皮上就像豆砸,墳邊兒上只站了零星幾個人,年紀都挺大,他一個都不認識。蓋土之後,老爺子挨個兒送茶。
順帶的提一句,自我有記憶以來,能讓老爺子送茶的,就只有江染的爺爺一個。
所以我想,沉默,或許是因爲他經歷的太多。
我挪了挪身子,撐着牀頭扶手下了地,拉開窗簾,發現外面早已漆黑一片,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樓下的燈光是唯一的光源,院子裡很冷清,在這個瞬間,整個謝家老宅,顯得格外落寞。
我輕輕抽了抽鼻子,一股子菜香勾起了肚裡的饞蟲,是紅燒肉,二姐的紅燒肉。
下樓,老李正忙着上菜擺盤,見我從樓梯上下來,趕忙放下手裡活計就要來扶我,我衝他擺擺手,示意自己可以。
“小四哥,你怎麼下來了?”江染端着一盤菜走進大廳。
我說:“屋子裡悶,透透氣。”
江染單手將門掩了掩,“你還不能見風。”
這一頓飯吃得很滿足,二姐一直在說一些開心的話題,誰也沒把話頭兒往前面扯,老爺子也罕見的沒有教育她食不言,只是自顧自的吃得一聲不響。
回到樓上,我又問起當初藏在我懷裡的覆函,江染說在二大爺那裡,已經琢磨兩個月了,還是沒能打開。
而後我又說當初書生背出來的九千歲怎麼樣了?
黑子搶答,太陽曬化了。
簡短的交流過後,我的房間又恢復了安靜。
我望着牆上的掛鐘發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王修謹推門進來。
他抱着自己的被子,很是自然的往牀上一摔。
上下摸了一通,從褲子口袋裡摸出一盒利羣來。
許是三個月的特殊照顧讓我免受二手菸的危害,呼吸道變得嬌貴了不少,再聞到那熟悉的煙味兒,就覺得有點兒嗆喉。
王修謹:“來一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