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穿了一身價值不菲的西裝,坐在堂上,左手是我,右手就是陳亦可。
“岳父。”
這讓我想到了那句很有名的電影臺詞,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在一個萬衆矚目的情況下出現,身披金甲聖衣,腳踏着七彩祥雲來娶我。
這跟眼下的情況很是不符,王修謹算不得什麼蓋世英雄,現在也談不上什麼萬衆矚目,因爲院子裡除了我們自家人就沒有外人。身披金甲聖衣,他就只有一身從來沒有穿過的紅喜服,腳底下踩着的也不是什麼七彩祥雲,而是滿地的金光。可是,我偏偏就覺得,這句話說得就是他。而且,對陳亦可來說,前面的都不重要,踩着金光,比踩着七彩祥雲不知道好多少。
老爹就算是有一肚子的苦水那也只能滿臉堆笑,把陳亦可的小手交到王修謹手裡,轉身的時候還有意無意的看了我一眼,彷彿再說,給了啊,我真給了。
我是哭笑不得,都到這會兒了,您老還掛念着?歡笑了一陣兒,王修謹拉着陳亦可上了轎子,八名擡轎轎伕吆喝一聲,把紅轎子擡起,掉頭出門。
斷悲山在郊區,謝宅在城裡,這期間的路程就是開車也要一刻多鐘,轎子走得慢,沒有嗩吶沒有迎親隊伍,走在路上更是無比的詭異。大清早,西街的鋪子都剛剛開門,一衆老闆站在店門口看着街心走過的八擡大轎發愣,目光那叫一個耐人尋味。
兩個小時的腳程,不得不佩服那些擡轎的轎伕,饒是我空手跟在後面都覺得腳脖子發酸,更何況他們?
到了斷背山下,我又見到了久違的光頭,他似乎已經侯了許久。
這人向來不着四六,今天居然也換上了正裝,看起來十分別扭,有點兒不倫不類。
多日不見應該是有很多話要說的,但是一衆小輩都沒有上前與他搭話,因爲大家全都被山上的景象震住了。
王老道說要把這山修成自己的墳,故而頭幾次來都感覺鬼氣森森,白天都不敢上人。但是今天,完全不同,滿山的樹木,掛滿了紅綾,放眼望去,綾羅飄舞,映得詩情滿面。最最震撼人心的是那八道足有十米寬的紅綢,取八個方位,自山頂一直鋪展到山腳,大氣無雙。
這陣仗着實大得讓人咋舌,老王家自打沒落以來就沒有這麼風光過。也就別說現在了,以前家道中興的王老道也沒有這麼大的手筆,傳到城裡,老頭老太們就要開始吹牛皮了,八成要說是這山上的道觀裡出了半仙,是修道有成要迎娶仙女呢!
倘若濟南城裡那些講慣了趣事,贊遍了英雄美人的說書匠在此,肯定要來上一段兒。
金鋪地,八擡轎,山着紅綾,八方來客,這得是誰家兒郎娶親?誰家千金尋婿?
得虧是在郊區,不然光是看熱鬧的都得烏泱一片。
拾步上山,轎子走在最前頭,八名轎伕絲毫不顯疲態。
“四哥,這飯是幹什麼的?”
東子用手肘頂了頂我,示意我看路邊擺着的那個小瓷碗。
瓷碗裡盛了半碗生米,碗沿兒上放了雙紅木筷。
擡頭往前看,每隔一段都有這麼一份。
我們這邊的婚禮習俗講究個隆重,規矩繁多,因爲兩家人情況特殊,所以很多東西都省過了,沒想到王海川還記得這麼一茬兒。小碗盛飯這講究要往前追,早在山東還是魯國的時候,有這麼個習俗。
路邊上碗筷,生米摻陳酒。晴日入堂是客,晚來路過是賓。活人,死人,都可以沾上喜氣兒。
記得頭回來斷悲山的時候,王修謹說這山上養了許多小鬼,那麼這規矩似乎真的不能省。
也不知怎麼的,往日裡爬到山巔都要氣喘吁吁,今天卻沒覺得多累。轎伕熱得滿身流油,卻一刻不歇,一直把人擡到小院兒前。
新娘子下了轎子,被王修謹領着,我們一衆人尾隨入門。
院子裡擺了十七八桌兒酒席,不是常見的八大碗,都是些涼菜,聽上去雖然有些寒酸,但是擺盤卻十分精緻,滿桌兒龍飛鳳舞。
在我們之前已經來了不少人,很多熟面孔,沈靈敏也在其中,柳叔更是不能錯過。大家相視一笑,道了句恭喜。
院子後方就是大堂,堂前擺了一道火盆,新郎新娘互相攙扶着跨過。
堂中只坐着王海川一個,老爹沒上去,不然我們兩家的輩分可就是徹底亂了套。
敬茶,拜天地。
現在的女孩兒都向往西式婚禮,陳亦可一直都是時尚的表率,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想過,自己的婚禮會是這般國風。不過我想,真要是讓王海川王修謹父子在這山上弄個西式婚禮那才叫驚死個人。
這頓喜宴吃得不鹹不淡,與以前參加的大相徑庭,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麼節目,氣氛也一直沒有多麼熱烈,撐死了也就是愉悅。畢竟老王的面子得給,饒是沈靈敏那般焦頭爛額,也不得不全程笑臉。唯獨老爹一臉的愁雲慘淡,他這不是嫁女愁,一半是可惜,一半是自憐,小跟班跑了,以後的事兒必定親力親爲,有的忙。
飯桌兒上,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好像沒給陳亦可準備什麼嫁妝,不對,他老王家也沒給什麼聘禮啊!還是說,早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兩家就已經捯飭完了?
低頭問了問二姐,二姐卻說:“聘禮有沒有不知道,嫁妝咱可沒少。”
她示意我看陳亦可的手。
右手被王修謹牽着,左手則是拿着兩個小盒子。
沒錯,她把自己的嫁妝拿在了手裡。
二大爺入獄了,那對覆函放在家裡也沒人去解,現在竟然被安排成了陳亦可的嫁妝!
裡面到底藏着什麼大家誰也不知道,不過最差最差也應該是兩裂虎符,那也價值不菲了。
吃完飯,我們就下了山,按照習俗,晚上是還有一頓的,但是我沒報什麼念想,斷悲山晚上能來人?能來我也不來。
事實證明,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就算你事無鉅細的料理周全,依舊會有更加出格兒的情況展現在眼前。
新婚夜,這對新郎新娘居然沒在山上過,偷偷摸摸跑回我們大宅!
長這麼大,頭一回聽說有在孃家鬧洞房的,關鍵這還不是什麼倒插門兒!
陳亦可一身的紅妝還沒換,但是神態卻與往常無二,坐在飯桌兒上,絲毫不顧及周遭怪異的目光。倒是王修謹,起碼還扭捏了一下不是?
“你們這葫蘆裡又是賣的什麼藥?”
陳亦可夾了一筷子芹菜放在王修謹的碗裡,把後者弄得頗爲羞澀,“怎麼了,還真把我當水潑出去了?”
後發制人,陳亦可玩得純熟,逮着一個點兒就佔盡優勢,令人啞口無言。
“我跟爹爹商量好了,約法三章。”
老爹臉色一沉,也不說話,彷彿是被這稱呼刺激到了。
“我嫁過去,不洗衣不做飯。財政歸我管,還有,我們還是住在這兒。”
奶奶的,王老道這都同意了?
看陳亦可和王修謹的神色,確實沒跑兒了。
唱了出獨角戲,把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她卻沒有絲毫得意,反而長長嘆了口氣,“夫家的條件差,孃家還不待見我,哎......”
“打住,吃飯,趕緊,過會兒鬧洞房。”
陳亦可這才滿意的笑笑。
我湊到老爹耳朵旁,“難受?”
他看看我,點點頭。
本來還能眼不見心不煩,現在,難了。
說是鬧洞房,其實大家只是簡單的熱鬧了一下,都沒怎麼折騰,春宵苦短,今晚我得帶上耳塞。
回到房裡,洗了個熱水澡,一身的疲憊一掃而空。出浴室的時候,江染拿着我的手機站在門口,“沈姐來電話了,說念念找到了。”
“在哪兒找到的?”
“臨沂。”
臨沂,蒙陰,沂蒙山區,這秦老鼓帶着黃念念走了多遠?從一頭到另一頭!
“那秦老鼓呢?”
江染目光凝重,“不知道,不過念念現在還在臨沂的一座孤山上,山裡放滿了蛇,沈姐他們上不去。”
好吧,看來是個求助電話。也難怪,沈靈敏家基本上已經洗白了,沒留多少能人,我們不幫,真還就沒轍了。
我三兩下穿好了衣服,準備下樓去集合夥計,順帶還要先跟柳叔他們打聲招呼,以備不時之需。
但是一出房門,就看到陳亦可靠着走廊的扶手發呆,洞房花燭夜,不是應該卿卿我我的麼?怎麼還跑這兒吹風來了?難道是王修謹不行?
“怎麼了?”她先開口問我。
“出了點兒事兒。”
她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掩飾,跟着緊迫起來,“把他也帶上吧。”
我擺擺手示意不用。其實我很想帶,因爲畢竟王修謹有道行,山上有都是蛇,有他怎麼也安心些,不過人家今天正該享受,所以開不了口。
陳亦可纖眉一挑,繼而捧腹大笑,“沒,沒事兒!他做不了!”
我一呆,連帶身側的江染也是微微一怔。什麼叫做不了,真的不行?!不會啊,以前他都是跟我睡一起,我知道,他公狗腰啊!
我咳嗽了兩聲,示意她聲音小點兒,面子還是要給自己老公留的。
“好了,他現在是我的人,我讓他去就得去。”陳亦可笑夠了,直起腰,一本正經的說。
“那誰!你去幫忙!”她中氣十足朝房內喊着。
王修謹黑着臉走出來,看都不看我們一眼,蹬蹬蹬下了樓。
極品,我第一次聽見管自家老公叫那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