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離深深皺起了眉,“主子……”他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把他從地上扶起來。
司胤僵硬着,被陌離一碰,整個人就像是被針刺了般哆嗦起來,疼的難受,他死死的看住了青珞離開的背影,眼尾生生的挑起,連話說的,也是咬牙切齒,“我不知道,要怎麼去愛,沒有人教我,從沒人教我該怎麼做,我以爲不會動心,我以爲不會的……”
他在宮裡,從小看着那些女人虛僞的變換着臉上的面具,面上說着是如何如何愛他的父皇,可內心裡,卻又虛假的要命,他每一次都冷眼看着,看着這些女人爲了那一點點恩寵怎樣虛情假意,爲了帝王無意中的一顧,而掙破了腦袋,什麼感情,甚至於骨肉親情都能夠利用……
和善的人並不和善,深情款款說愛你入骨的人或許下一刻就會往你心上那麼狠狠插上一刀,世間女子,他知道有時最是可怕,遊戲可以,可莫要付出真心,一旦動了真心,那麼你便是傻了的那一個,因爲一點真心,盡是會付諸傷心。
愛是什麼,他從來不懂,情是什麼,他向來不屑,混跡於青樓,看盡世間女子百態,也曾有人說,不懂情的人,太過悲哀,他嗤之以鼻,已打定了心思……
可爲什麼,還是會動了情?
他曾猶豫過,退卻過,可那感情,還是如一張網將他緊緊包裹,叫他插翅難飛。
說過要和她一輩子,所以她不能再是皇后,說過要做她的夫,她便不能再和任何男人有牽扯,當斷則斷,便是要斷的乾淨。
帶她出去遊走在民間,與她深情如水,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不知道對錯的,想要給她寵,給她愛,那晚他確是在屋外,可天知道從她進去那間屋子裡的時候,他就已經後悔,可是他說後悔了,她……還會信嗎?
寶藍色的錦袍被人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司胤面無表情的站在喬岑的小醫室裡,那一個皺着眉看他後背的人,更加的面無表情。
後背上,白的和紅色,似乎組成了一道詭異的畫面。
那絲絲殷紅色從右肩的一個傷痕蔓延開來,絲絲縷縷的,像是菟絲子一樣,要從他的身體裡紮根發芽。
一道道的縱橫密佈,快要佈滿了大半個後背。
喬岑皺緊了眉,他從沒看到過這樣詭異的景象,陌離神色緊張的看着,猛地一把攥緊了喬岑的手,“主……”
忙一把按住了陌離,喬岑勉強笑笑,“殿下疼的厲害?”
司胤慢慢的將身上的衣袍攬起,骨節分明的手,繫上了腰帶,他並不說話,然而極力忍着痛楚,而讓手指幾乎痙攣的變形卻泄露了一切。
陌離神色一動,眼中漫過一絲心疼和擔憂。
“我沒事!”慢慢轉過身來,司胤皺着眉,伸手迷惘的探到了心口,“可是覺得心口,像是要被絞碎的連碎末星子也留不下一絲一毫。”
喬岑聽了大驚,臉上卻依舊面無表情,他勉強笑笑,“我暫時還看不出什麼來,殿下體內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讓人捉摸不透,容喬岑回去好好查查醫書,或許能看出個一二來。”
陌離深深的看他一眼,渾身一震,喬岑已經是太醫院中的翹楚,若是連他也看不出是什麼來,那主子……該如何是好?
司胤卻無謂的扁嘴一笑,眼尾吊起,有種不同尋常的風、流,“你說,若是有一天我要死了……”
“主子!”陌離冷着臉開口,對他這樣動不動就說死不死的話很不贊同。
司胤卻忽然笑了起來,連眉都要飛的張揚,如果真有一天,那也是不錯的,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
真,那麼她是不是終於可以信一信?他向來都是自私霸道的人,是他的,便絕不會再給他人,便是連死,也要麼將她寵到在自己死前,若是挨不到,那麼便是死在她之前,以那三個字封緘,叫她這一生一世,再也愛不上任何人。
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或不對,他其實不懂怎麼愛一個人,可卻像是一個小丑般,想要寵一個人,一輩子。如果可以,最好是生生世世。
那三個字,他不知道有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賢妃死在青珞離開不久,在那之前,有人作證曾在冷宮裡聽到激烈的動靜,有人懷疑,怕是皇后所爲。
只因爲羽成帝沉默不言,誰都只敢偷偷議論說話,不敢如何放肆。
然而慢慢的,流言便愈演愈烈了。
先是說皇后的眼睛本是自己弄瞎的,賢妃真真是被冤枉的……
後來,又有人說,當初皇后肚裡的孩子,也是因爲要除去麗貴人而故意向桌子撞去的,那人說的眉飛色舞,說的真真假假,不由的讓人信,卻又讓人不怎麼敢信……
隨後,形形色色的流言便又層出不窮。
諸如皇后進宮之前便品行不端,身爲女子,常出沒於煙花之地,混跡於形形色色的男人中,怕是個放蕩女子;設計陷害自己的妹妹未婚先孕又無辜自殺而死,卻是個惡毒的女人,甚至有人隱約提到,皇后在進宮前好像已經不是完璧之身……
到了最後,竟是連西山寺行刺那事也被人拿出來說事,說那主使之人,其實就是皇后自己,利用這一點,將洛妃騙上了鳳攆,既而好將洛妃殺害,對於綻兒的死,於是又有人猜,那是因爲綻兒是洛妃安插在鳳宸宮的纖細,被皇后娘娘發覺,便神不知鬼不覺的除了去……
一個個的,都說皇后娘娘當真厲害,也有人嗤之以鼻,這樣惡毒淫蕩的女人,怎麼可能在宮裡待不下去……
“娘娘……”五兒皺着眉從外面進來,一直走到鳳宸宮深處,纔在一株快要枯死的梅樹下找到了半睡過去的青珞。
聽到細微的聲響,青珞手指微微一動,掛在指尖的玉佩便滑了下來。
五兒眼尖,怔了怔,心頭浮上些疑惑來,“娘娘,宮裡現在……”她深深吸了口氣,那些流言被隱秘的傳的沸沸揚揚,一看到鳳宸宮的人,便會停下來,笑的不陰不陽,着實讓人看了難受。
濃密的睫羽似是受驚般的猛烈顫了顫,下一刻,便忽地睜了開來,定定的盯着一處地方,好似要將那個地方盯出個洞來,這樣的目光,讓五兒心頭一陣發悚。
“時候……”她輕輕的笑着,手捏着情牽,卻越來越緊,“也該差不多了……”
五兒聽的一頭霧水,只是五天後的那場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來,她也就明白過來,青珞所說的時候差不多了,便是這個意思。
羽成帝三十年,冬,有雪。
呈侯在府中翻出了祖上留下的金牌,一路捧着跪着到了皇宮,大呼冤枉。
被初雪覆蓋起來的街道,只留下兩行膝蓋跪過的痕跡。
那動靜,大的連九闕的百姓都在街上聚起一個個都說是皇后故意陷害,說的是越來越離譜。
這麼大的事,沈俊海自然也聽說了,對於君侯府再一次的淪爲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幾乎將青珞恨的要死。
羽成帝這幾日精神不是很好,時不時就想睡過去,皇宮裡那些傳言他也有聽到一二,可都沒有確鑿的證據,更何況鳳宸宮裡安靜的很,他已經有好多次欠了青珞,一時也便裝作沒有聽見。
可這一次,是呈侯取了先祖賜
下去的金牌,還是一路跪到了乾清殿,他想不做理會,都已經沒了辦法。
德晉頂着飄舞的雪花,帶着一大羣的太監匆匆趕到了鳳宸宮。
青珞已經聽到了消息,讓五兒替她穿好了鳳袍,梳妝。這一次,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打扮的高貴威嚴。
繁複的鳳袍,金線繚繞,織有五彩的霓虹,每一絲每一毫都像是火焰般,灼了人的眼,系在腰間的瓔珞環佩叮鈴脆響,金色的步搖斜斜插在如雲的黑髮上,那碩大的燕尾髻側插着大朵牡丹,雍容華貴。
“走吧!”輕輕的一笑,她的手便搭在五兒手上,一步一步,走的優雅。
德晉皺皺眉,帶着一羣太監跟了上去。
乾清殿裡,呈侯硬挺挺的跪着,老淚縱橫,額頭磕的已經滿是血絲。“求皇上做主……”
羽成帝爲難的看他,“可沒有證據,一朝國母,呈侯你可知若是誣陷皇后……”
“怎麼會是誣陷,難不成是空穴來風,據說這消息就是鳳宸宮的人偷偷傳出來的。”呈侯咬牙,一張臉,黑的不成樣,眼中的恨意,幾乎要把人灼傷。
“空穴來風?這定是皇后做的,只要皇上徹查……”呈侯激動的說着話,這時,大殿的門‘吱呀’一響,先是德晉進來跪下,“皇上,娘娘到了。”
羽成帝一臉複雜的揮手,五兒扶着青珞神色端正的進來。
“參見皇上。”青珞跪下,在五兒幫襯下,站了起來。
一直在邊上跪着的呈侯不屑的冷哼。
青珞似是沒有察覺,只淡淡的擡眉,靜靜道,“皇上傳召臣妾,問的可是如今宮中的傳聞?”
羽成帝沒料到她如此直接,一時沉默下來。
倒是呈侯冷笑,“娘娘做了這麼多虧心事,夜半也不知道怕不怕鬼敲門。”
青珞似乎這時才發覺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笑着側轉了頭過去,“呈侯?”她靜靜的頓了片刻,卻忽然笑的張揚,“皇上,臣妾無話可說。”
頓了頓,她又道,“似乎冷宮是最適合臣妾的地方,不知皇上可否念着往日的情分,讓臣妾一人去那裡就好,不要動鳳宸宮任何一人。”
“娘娘……”五兒驚慌失措的尖叫出聲。
德晉臉上亦動容,忍不住勸道,“娘娘,呈侯並沒有確鑿的證據,他……”
連呈侯也一臉驚詫,他來的路上其實也心中忐忑,這沒有證據,若是再加上皇后有意抵賴,他這一趟進宮根本會是毫無收穫,可誰知道這個皇后居然連辯解也沒有,直接便是開口要到冷宮。
“皇后……”羽成帝的聲音裡,明顯帶了絲怒意,“你在和誰慪氣,不是你做的,便不要承認,還是你……”
呈侯不悅的皺眉,羽成帝此舉卻是想要偏幫皇后。
青珞慢慢笑了起來,如花笑靨最是能打動男人心,可若那笑裡,夾雜着快要解脫的笑意,混跡着讓人震動的柔情和淡到極致的絕望。
“皇上,一切都是臣妾所爲。”她笑着,緩緩跪下。
“娘娘……”五兒含着淚眼看她,這又是何必呢?那些消息,是青珞命令她偷偷找人放出去的,也是她們找人,說的信誓旦旦才讓呈侯願意相信,翻了金牌進宮的,她不明白青珞爲何要將自己陷入這樣一個死地,如今宮裡宮外,誰不在咬牙切齒的罵皇后是妖后,誰看到鳳宸宮的人或事,不是退避三舍就是狠狠的吐一口唾沫……
深深的看一眼青珞,羽成帝的手慢慢垂放了下來,“來人,將皇后暫先打入冷宮,派人徹查此事,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