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月的時間,你們都幹什麼了?
面對謝直的問話。
高明閉嘴。
這一個月淨養傷了,還能幹什麼?
被軍中強弩一箭射穿了肩頭,這剛過去一個月的時間,怎麼可能完全養好了傷勢?要不是謝正見了高明受傷,不惜重金請了長安城中的名醫出手,事後又爲高明悉心調養,這麼短的時間下來,能不能下牀還是個事兒呢。
今天乃是謝三郎抵達長安的日子,高明這個徒弟,別說是肩頭受傷,就是重傷瀕死,爬也得爬出來迎接,這纔有了他代替謝二胖子和杜甫,跟小義一起出城十六裡迎接謝三郎的舉動。
不過,即便他能夠下地出門,也不代表他的傷勢無礙了,事實上,剛纔被謝直一茶杯砸中肩頭,馬上就血透重衣,固然有他表演的成分,未嘗沒有重傷未愈的因素在裡面,更不要說,高明在長樂驛的時候,還替淮南軍開路,拎到上馬足足砍了十多個楊家的僕人呢……
當然了,在養傷的過程之中,高明也在腦海中不斷覆盤這個案子的偵破過程,要說一點兒東西沒想出來,也不盡然……
但是,剛被自家師傅罵了一頓,張嘴莽夫閉嘴傻子的,還說自己像傻子一樣被人家耍得團團轉,到現在都沒有看破幕後黑手的陰謀,在這種情況下,還說什麼自己思慮有所得,那就純屬找罵了。
所以,閉嘴爲妙,獻醜不如藏拙了。
高明不說話,小義就趕緊起身。
“啓稟三爺,這段兒時間,諜報司聽聞天子要調您入京,我帶來的那一批諜報司好手,全部留在長安,同時又從淮南緊急抽調了一批好手過來。
經大少爺提醒,您入京之後,不但有三千淮南軍,還有牛爺統領的親衛營在身邊,自然不缺戰力突出的勇士,諜報司緊急抽調的這一批好手,更加側重於情報能力與輔助能力……
除此之外的具體事務,主要是兩方面。
第一個,在長安城多方打聽何二的下落。
據我們所知,長安武庫爆炸之後,天子震怒,傳令長安城戒嚴,城門處都已經張貼了海補文書畫影圖形,並且嚴加盤查,如果我們預料沒錯的話,何二現在應該還滯留長安,還沒有來得及逃跑。所以我們諜報司再以此爲基礎,在長安城探尋何二的下落,搜捕他的蹤跡進行搜捕。
第二件,調查孫員外郎。
大少爺在長安武庫的時候,聽孫員外郎親口說過,他跟何二是結盟的雙方,共同倒賣長安武庫之中的武備,咱們調查他的背景,準備摸一摸他身後之人,然後通過這種結盟關係,去查探何二背後之人……
根據我們現在探查出來的結果,孫員外郎是河東人,與王鉷是同鄉,但是入仕卻是李林甫舉薦的……”
“行了。”
小義還想往下說呢,就被謝直打斷了,直接開口問:
“邢縡呢?抓了沒有?”
小義一愣。
“邢縡?沒有……”
解直頓時瞪了他一眼,又一撇了高明一眼,立刻下令。
“派人去抓!”
小義聽了也不敢多言,畢竟破案這件事,包括他還有高明在內,在謝三郎面前根本就不夠看,謝直說什麼就是什麼,至於原因,三爺願意解釋就解釋,不願意解釋,他麾下的淮南諜報司就負責行動就行,但是不管如何,即便心中再不認同,也得先按令行事,這就是淮南一地的規矩!
領命之後就要動身,卻沒想到被謝直又攔下來了。
“你回來。派別人去。這麼長時間都沒抓人。我要是邢縡早跑了……
你們這次去,能抓到人最好,如果抓不到人,把他店中、家中所有相關的物品、資料,全部搬回來,一個紙片兒都不許過放過!
咱們就要看看,他跑的時候能不能給咱們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小義躬身領命,幾句話就安排了下去,等他轉身回來,還有點兒不明所以,忍了半天,還是沒有忍住,終究開口詢問。
“三爺……
這邢縡雖然是長安城地下世界裡的一個情報販子,本身還經營着一家賭場,算不得什麼好人……但是呢,他在咱們追捕黑衣人的過程中,也給咱們提供了不少的便利,最起碼兩次追蹤到黑衣人的蹤跡,都是邢縡給咱們提供的消息……
咱們現在抓他……”
小義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着謝直,見三爺一直面無表情,也看不出來什麼來,終於在最後,壯着膽子問了出來:
“是不是有點……恩將仇報?”
謝直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什麼腦子,你們這是!?
他就是幕後黑手!
我懷疑他就是彌勒教在長安城的秘密首領!
你們跟着他的消息跑來跑去的,等於讓人家耍了個團團轉!現在還拿人家當好人!?
別廢話,抓人去!”
一番話,都給小義說懵了,邢縡就是幕後黑手!?不能吧!這話是怎麼說的!?
他剛想發問,卻不料謝直卻先開口了。
“對了,那個姓任的老道,現在在哪兒?”
小義無奈,只得先回答這個問題。
“天子明令,所有涉案人員不得離開長安一步,任海川,就是那位姓任的道長,當日與大少爺一同進入長安武庫,看到了孫員外郎與黑衣人蛇鼠一窩,同時也看到了何二如何擊殺孫員外郎,尤其聽到了咱家大少爺與何二之間的對話,算起來,是個非常重要的人證,所以,人現在還在長安。
又因爲這位任老道曾經在張守珪廢園救過大少爺,咱們就把他留在了進奏院以禮相待……”
“把人控制起來,食水減半,晾他兩天再說!”
謝直一聲令下,自有小義前去安排,旁邊的高明卻有點不樂意了。
自家師父下令捉拿邢縡的時候,他沒說話。
爲啥?
邢縡是不是這件事兒的幕後黑手?且不說,但最起碼,他在長安地下世界呼風喚雨這麼多年,不但本身經營着一個賭場,還長期販賣各種消息,能夠把場面做這麼大,少不了作奸犯科的事兒,自家師傅受天子令肅清長安地面,派兵捉拿邢縡,理所應當!就算邢縡跟這件事關係不大,自家師傅派兵捉拿邢縡也沒毛病。
所以,他斷然沒有阻攔的道理。
但是,任海川任老道,卻有不同。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當初高明一意孤行,帶着周全劉安,闖入張守珪廢園的時候,被六名黑衣人圍攻,且戰且退進入了廢園中的耳房,要沒有任海川任老道的幫忙,說不定就擋不住黑衣人的進攻,等不到小義率領諜報司好手來援,一個不慎,就是當場喪命的下場。
從這個角度來說,人家任老道,也算是他高明的救命恩人了。
任老道救了高明一命,原本準備跟諜報司或者高明要點兒錢,然後回嶺南老家了……
結果,小義沒讓。
小義知道他見過所有黑衣人的面目,強行把他留在長安城,幫助諜報司追蹤黑衣人的下落。這才一來二去的,發生了後續的那麼多事兒,什麼追送上東平郡王府的那位黑衣人,什麼認出來黑衣人藏身之所是劉神威的舊宅,甚至最後跟着高明勇闖長安武庫,差一點就沒命了。
說句真心話,高明自己心裡感覺有點對不起人家,人家救了你一命,想回家你不讓走,抓住了人家強行幫忙,不管人家幫忙的最後結果如何,沒用功勞總有一份苦勞在裡面吧?結果天子下令,所有涉案人員不得離開長安,又滯留了人家任海川任老道一個多月的時間。
這就已經挺不合適的了,結果現在,謝直一來,又把人抓了,還食水減半,還要晾他幾天?
高明覺得實在有點恩將仇報了!
即便他特別懼怕自家師傅。尤其在這破案辦成這個德行的時候,腰桿子也不太硬,但是事關救命恩人,也容不得他不開口了。
“師傅容稟,這個任老道,算起來對弟子有救命之恩,真要是把他抓起來,恐怕有恩將仇報之嫌……”
謝直聽了,生生的給氣笑了,手指虛點高明。
“你這個腦子,算是徹底完蛋了,讓人家賣了,還幫着人家數錢呢!”
高明被罵了個不明所以,又不敢多說什麼,但是明顯能夠看出來,不服氣。
謝直見了,搖搖頭,開口說道:
“救命之恩?
胡說八道!
還敢不服?
我來問你,你所謂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張守珪廢園裡面發生的事情?
這件事,你最好想清楚了。
剛纔聽你所言,你和周全、劉安三個人被逼入耳房之中,沒有這個任老道的幫忙,固然局勢會更加艱難,但是說一定會喪命,不盡然!須知道,小義統領的諜報司,已經攻入了張守珪的廢園之中,片刻之後,就可以支援你們了。
你我都久經戰陣,如果說就差了這麼點時間,就一定會喪命,你自己都不信。
最可能的情況,是你們會受傷,甚至重傷,然後在最後千鈞一髮的時候,或者死,或者等來小義的救援。
也就是說,喪命,有可能,但是,不能確定!
反過來,說任老道。
他被捆綁在耳房之中,想必也和黑衣人之間有所衝突,如果你們不去張守珪的廢園之中,他纔是一定會死的那一個!
高明,你自己想,與其說他救了你一命,不如說你救了他一命才合適吧?”
高明聽了,無言以對,在那個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能夠有個人幫忙,已經是邀天之幸了,誰還會仔細考慮倒是誰救了誰?事後任海川就以“高明的救命恩人”自居,高明也沒有多想,就認了下來,今天聽了師父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道理……
且不說高明救了任海川,只說當時的情況,高明三人被黑衣人堵在耳房之中,任老道如果不出手的話,真等黑衣人殺了高明三人,恐怕下一個就是他身首異處了,那麼,任老道在雙手被束縛的情況下,一頭撞向了黑衣人,與其說是救人,不如說是自救才更合適吧?
不過……
“師父,不管我和任海川道長之間是誰救了誰,經過耳房那一場戰鬥,起碼也有同袍之誼吧?”
謝直再次搖頭。
“救命之恩也好,同袍之誼也罷,這些情感,不應該作爲影響你判斷對錯的因素。
尤其對偵破案件來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有功就是有功,有過就是有過!
別的不說,只說一種情況,確實有過,而他對你又有救命之恩或者同袍之誼,在最後審判的時候,爲他爭取一個好的結果也就是了,斷然不能因爲他和你的私人情誼,影響了你對案件的判斷,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你這個執法者,起碼不合格。
不說這些道理,只說任海川。
你們第一次見他,是在邢縡的賭場,第二次見他,卻是在張守珪的廢園,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你並不知道。
你問他。
他說,想在邢縡手下討生活,這才帶着邢縡手下人等探尋黑衣人的存在,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張守珪的廢園,別人跑了,他被抓了。
這一聽,就是假話。
因爲如果是這樣的話,根據後續的發展,起碼有兩點不對。
第一個,邢縡必然要救他。
邢縡也好,任老道也罷,都是江湖人,講究的,就是信義二字,任海川給邢縡幫忙,結果出事了,邢縡不聞不問,這叫道義有虧,在官場上如何,且不多說,在江湖上,是大忌,邢縡要是真如此行事,那他以後也別想在長安城的地下世界再呼風喚雨了。
第二個不對,黑衣人的反應不對。
殺不殺任老道,那是黑衣人自己的選擇,這裡面到底有多少問題,咱們不知道,也不必多說,但是既然應爲任老道,讓黑衣人藏身的地方漏了光,黑衣人首先要考慮的,不是在張守珪廢園設伏埋伏小義的諜報司,而是換地方,你們可別忘了,他們潛入長安城,是來炸長安武庫的,這件事一旦暴露,堪稱舉城皆敵,漏了光還不趕緊跑,等着京兆府上門不成!?
所以,任海川的說法,必然有問題!
那麼就更不對了!
他既然是以你的救命恩人自居,卻爲什麼要說假話來矇騙你?”
“我問問去!”
高明起身就要走!
因爲,自家師父,說的,有理!
以前沒細想,現在聽了師父的話,仔細一想,任老道當初那一番話,肯定有毛病,就想師父問自己的一樣,既然是“救命恩人”,他有爲啥會說瞎話呢!?
不過,要說任老道有害他高明之心,高明自己卻有不信,東平郡王府的那個黑衣人,是任老道綴上的,劉神威舊宅,是他認出來的,最後一起闖長安武庫,高明身邊除了周全,就只有一個任老道了,這一樁樁一件件,哪裡不是幫着淮南、幫着高明在辦事?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任老道真有害人之心,恐怕早就把高明害死了。
但是現在的情況……高明算是徹底糊塗了。
所以,他起身就要去親口問問任老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卻不想,被自家師父給攔下來了。
“站住!”
謝直狠狠瞪了他一眼。
“每逢大事有靜氣,忘了!?
你現在你找他,有什麼用!?
如果一開始的時候,人家以救命恩人自居,還有點心裡發虛的話,那麼經過這麼長的時候,不是真的也變成真的了,至少在任老道的心裡,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現在去找他,除了讓他罵你忘恩負義之外,還能問出來什麼!?
所以,現在,就要把他控制起來,然後食水減半,晾他幾天,這就是要告訴他,你這個救命恩人,我淮南,不認了!
等到真切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再見面去問,才能得到真正的結果!”
高明聽了,無言以對,最後也不得不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到了現在,整個進奏院的大堂之上,氣氛很是沉悶。
還是謝二胖子開口,緩和了一下。
“三郎,孩子還小,一時半會轉不過彎兒來,也正常……
說句不好聽的,我也沒看出這個任老道和邢縡,到底有什麼問題。
要不,你給我們詳細說說?”
謝直無奈,只得點頭,目光卻最後落在了高明的身上。
“好,今天就看在你二伯和你舅舅的面子上,再教你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