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間,霽月沉沉暈死過去,最後的意識卻是一道翠綠色的身影不顧一切的跑來,屈身蹲坐在地上,大聲地對她說,“小月,你喊出來啊,喊出來就不那麼疼了!你別那麼傻……怎麼那麼傻?”小月,你怎麼那麼固執?爲什麼一定要留在王府呢?王妃攆你走,就是想留你一命啊!
耳邊盡是那身影急切的嗚咽聲,一點都不溫柔,可是許久以後的日子裡,霽月卻從未忘記那個單純的丫頭,只不過大她兩歲的年紀,卻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那麼純粹的呼喊,沉沉的心痛伴着習慣的孤獨,終於是想要扯起嘴角揚起一個溫暖的微笑,可卻沒了力氣。
青韶終究是忍不住喚了聲,“王爺……”一邊又是遞了一個眼色給跪坐在地上的盈兒。
小月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唯有那背上的血肉早已翻滾模糊,粉色的棉襖在第一鞭下次之後已是棉絮翻飛。此刻,若非那血肉模糊的情景,幾乎要泄露了全部春光。青韶幾乎瞧得見她鮮紅肚兜上的紅色絲帶。
一旁按壓着她的小廝也早就在王義的示意下退了出去,畢竟是女人,此刻脊背裸露在空中,縱是鮮紅的血液流的到處都是,卻還是擋不住姣好的身形,尤其那鮮紅的絲帶,生生的晃疼了廳內所有年輕女子的眼。
她們大多是倚顏侍奉王爺左右,又是尋常小姐,常年不出閨閣,哪裡瞧見過此等骯髒污穢的場面,尤其是那疼痛,揪得她們的心亦是一陣陣緊迫。
南宮蒼罹聽了王妃青韶的呼喚,微怔,仍是一鞭一鞭毫不憐惜的抽在已然毫無知覺的女子身上。半晌,南宮蒼罹才擡袖甩了一把額上的汗漬,衝距離他最近的一位妾侍冷言道:“多少了?”
披了華貴狐裘的女子一怔,仍是機靈的回過神來,盈盈柔聲道:“回王爺的話,已經……”那女子微頓,話到嘴邊,卻是忽的收到王妃遞來的冷冽。畢竟,這小丫頭是王妃的人,王妃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她走,另一則意義上,卻是要保她一命的。只是清澈的瞧見王爺依舊未消的怒氣之後,權衡利弊,到底是如實說道:“已是三十。”
王妃數年端莊大方,不問世事,獨獨一個心善就籠絡了不少人心,她卻也未必就是個愚蠢的人。這王府,頃刻間翻雲覆雨,誰是真正的主人,她傾顏豈是瞎子?
“看她可還有氣息?”南宮蒼罹冷聲吩咐。
傾顏移了蓮步緩緩走至那一堆模糊不清的血肉面前,盈盈俯身,一手拿了手絹掩住口鼻,另一隻手卻是不得不伸上前來挑開她沾染了血液的頭髮,在她的鼻尖輕放,目光略及她的背上,卻是倏地抽回手來,那一口冷氣抽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剛剛好落進每個人耳裡。
許是動作過急過大了些,傾顏屈蹲着的身子幾乎跌倒,強力忍住嘔吐昏厥的衝動,身形不穩的站起身,走至南宮蒼罹面前,垂首道:“啓稟王爺,還有一絲氣息。”若有似無。輕顏在心內默默添了幾個字,卻未敢說出口。
離得遠了,又摻有混雜的血跡,並未看得清。直至走得近了,咫尺之間,傾顏方纔那一刻,幾乎清澈的瞧見她脊背上那一抹蒼白。
原本,她不過以爲是她白皙的肌膚,卻不想近了才發覺,那竟是森森白骨。胸腔內頃刻間涌來寒意,使她不住地顫抖。她還從未見過此般狠戾的王爺,這一鞭鞭抽下去,分明就是要這丫頭的性命。
“已經三十了麼?”南宮蒼罹勾起脣角輕笑,眸中閃過促狹的笑意,狡黠得逞的意味不過如此。卻在那一瞬間,以爲賭注贏了的一刻,天真的仿若純淨的孩童。只是所有人皆被他的暴戾所驚嚇,已經三十了麼?這話說得……是那般不屑,那樣不以爲然,彷彿……意料之外,只覺得太多了些。
話落之際,已是揚起手凝眉望着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女人,莫名的嘆息一聲,你看,本王可是殺了你了?唯有心間上的那一絲痛,被刻意的壓抑。轉瞬間,便消失不見。
“王爺!”
一道輕柔的呼喚忽然自身後響起,南宮蒼罹這才垂下手臂,拿過小丫頭端在盤上的乾淨手絹擦拭乾淨手上的虛汗,方纔擁過走進來的女人。一邊又是擰了眉嗔怪,“雪兒的手可還疼?怎麼不多休息休息?這等場面還是不要看了好,免得髒了你的眼。”
這話說得卻是極盡好聽,端得葉傾雪幾乎飄飄然飛入雲境縹緲之峰,心中些微的嗔怨頓時了無影蹤,瞥了眼地上匍匐的女子,心中只是無盡地暢快之意,當下卻是眯了星目,溫軟的嬌笑道:“王爺,臣妾的手早已不疼了,臣妾多謝王爺關心。”末了,方纔細細起審視地上的女子,眸中明顯掠過一絲不忍之色,扯扯南宮蒼罹的衣角,三分撒嬌七分請求道:“王爺,臣妾看這丫頭已是受了懲罰,不放先將這餘下的七十鞭記下,日後再施也不遲。”
“好!”南宮蒼罹爽朗應下,“就如雪兒所言。”那般爽快,合在衆人眼裡雖是寵溺極了葉側妃。然青韶卻是頃刻間瞭然,那聲“好”裡,竟似有些迫不及待。
所有人聽了南宮蒼罹的話皆長長舒了一口氣,單不說那血肉模糊帶來的噁心感要強力壓制,只那一份壓抑的氣氛都足以要她們死上幾回。這一回,只是王妃身邊的小丫頭,說不準下一回就會捱到誰身上。
唯有一側末尾的女子是依舊掩着口鼻的模樣,彷彿仍未曾之前的驚異中走出。只那眸底泛着陰狠的決絕,泄露了她的秘密。
葉傾雪,憑什麼?不過一字之差,憑什麼她生來便是富家小姐,而她卻要在寒窯中長大,這命運,爲何這樣不公平?
葉傾顏一聲聲吶喊,卻是依舊斂了眸中戾氣,步步生蓮般隨着衆人的步子退身出去。
霽月在十日之後醒來,身側是疲憊睡過去的盈兒姐姐。霽月望着她,眸中暖意外溢,那樣真切的關心,暖暖的貼着她的心房。
盈兒姐姐……
霽月輕聲呢喃,你的小月日後一定拼盡全力護你周全。在這亂世中,給你一方安隅之地。
黃昏到來之際,盈兒幽幽轉醒,望見霽月已然清醒的模樣,一時間竟是張大了嘴巴不知道說什麼好。
“盈兒姐姐,我渴了,你幫我倒點水好不好?”依舊是粗啞的音線,但此刻聽在盈兒耳裡,卻如天籟一般,忙不時迭的連連應下,就小跑了出去。
霽月怔怔望着盈兒奔跑出去的身影,目光瞥見不遠處桌子上的茶壺,天氣愈發冷了,她幾乎可以清晰瞧見那熱氣團團旋繞。
不過一炷香以前,纔有一個婆子進來換了一壺熱茶。那時盈兒正睡着,卻是斷不該不看一眼就否是熱的,就直接跑出去的。
“是你!”果真是你!霽月凝望着一步步走來的男子。長身玉立,修長的身形落在夕陽的光暈裡,讓她分辨不清是否真實。依舊是他極少時候纔會穿的墨色衣裳,素淨無華,卻又透着陰暗蒼涼的氣息。他的腰間比起那日多束了一道玉帶,顯出精瘦的腰身來。
霽月突然想,或許,這如墨一般漆黑的顏色,纔是他的最愛。
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是知道是他,定然是他。那樣英朗俊美,卻又遺世獨立的男子,胸中傲氣睨視乾坤的自負。不過,他的確有那樣的資本。她不怪他。
霽月扯起嘴角想要給他一個微笑,卻是全然不知此刻的她脣畔蒼白乾澀,臉頰不見一絲紅暈,那笑容,生生的綻放在空氣中,要人心揪得生疼。
南宮蒼罹卻不理她,自顧自的倒了杯熱茶走到牀邊,扶起她嬌弱的身子,顧自抿了一口,溫度剛剛好,這才放在她的脣邊,霽月便就着他的手飲了幾口。
卻不是糾結要不要矯情的時候,本是未出閨閣的女子,何曾與男子這樣親近過?只是,她方纔早已試過,背後的疼痛隱隱傳來,偶有癢癢的感覺,似是結疤了,只渾身沒有一絲力氣,這才未有一絲抗拒。況且,她確是渴得厲害。
“那日,你抽了幾鞭?”霽月淡淡的看向他。既是他的話,豈能讓他食言。這樣一個……會君臨天下的人哦!
“三十!”南宮蒼罹抿緊了嘴脣輕道。音色薄涼,力道平穩,聽不出任何異樣。霽月當下身子虛弱,他的身子又是揹着慘淡的光線,她無法做到耳清目明,自是看不清他的神態。
霽月深吸一口氣,輕道:“餘下的我會還你。”南宮蒼罹一滯,她這才緩緩補充:“鞭笞一百,王爺並非言而無信之人,即使霽月,也不可!他日,霽月恢復了,自會讓王爺實施。”一字一句,墜入人心的誓言,要人無處可逃。
南宮蒼罹霍地站起身,負手而立,背對着她,手指隱在寬大的衣袖裡,緊握成拳,這個女人,當真是那般自信,以爲他殺不得她嗎?亦或,她就當真不怕疼。縱是她有天大的本領,總還是凡體肉胎,這樣一次次,她究竟是爲了什麼?究竟是誰值得她如此?
末了,卻是沉聲道:“傾雪傾顏都死了。”
“呃?”霽月微怔,瞬時反應過來,輕笑道:“王爺以爲……她們是因我而死?”
她見他並不言語,倒是不氣不急,躺了許多天的身子虛脫的厲害,亦只是幽幽坦言,“若我說是呢,王爺可否會一劍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