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兒聽罷, 終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脣畔一張一合,道:“對不起。”說罷, 便顧自站起身離去。
事到如今, 是她害了霽月, 她明明是無辜的, 偏偏她還如此偏執的以爲害死王妃的必然是霽月。可是終了, 她也唯有這一聲對不起。她沒有別的選擇,王妃還在地下等着她,等着她將她的心事細細地說與那位青衣男子聽。
盈兒一路跌跌撞撞的飛奔向那座青花冢, 那是繁忙至極交予身邊人安置的事。他們實不能將青韶一人的屍體送回離錦皇朝,送回她孃家人的面前, 許他們見她最後一眼。大戰在即, 這事自然而然成了不大要緊的事。
那時, 盈兒還暗暗覺得王爺對待一個已然死去的人稍稍有些殘忍,全然不像平日裡對王妃的好。現在她卻是忽然明白了, 王爺與王妃從未將彼此放在心上,那時,王爺安排之人,正是他身側的軍師葉闌。
盈兒從不知王妃在漢霄城外一片荒地下葬時,葉闌是有怎樣的表情?她只, 是從旁人的口中略略得知一些, 卻從不敢真正往深了去想。
紫檀姑娘說, 那一日大雪紛飛, 飄落的極是憂傷動人。王爺帶了身側幾人爲王妃送行, 然而因了大戰在即,所有人皆是平常穿戴並未特意一襲黑衣。那幾人正是綠兒, 紫檀姑娘,葉闌,步輕塵。當時,所有人皆是寧靜的站着,紙錢燒罷後,王爺靠近葉闌不知說了些什麼,葉闌便癲狂般飛身離去。
紫檀姑娘說,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軍師葉闌。他們所有人中,唯有軍師葉闌的眼眸是最清冽直指人心的。他總能一眼看出最關鍵的地方,亦是始終清醒自持。可是那一日,他仰天吼叫的模樣,她想她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那是恍然大悟後的悽然和絕望。
那時,盈兒聽着只覺得這位葉闌軍師委實怪怪的。更加奇怪的卻是,自那日後,雲菱就再也沒見過他。盈兒抵達漢霄之後,亦不曾見他。
盈兒一路跑一路哭泣,腦海裡卻是倏地想起許多從前她從未注意的地方。
那是多久以前了,彷彿還是最初的最初,是她剛剛被王妃撿回去的時候,那時的王妃還不是王妃,那時,王妃只是沈家的三小姐沈青韶,性格溫婉,待人良善。
那時,她還不甚懂得大戶人家的規矩,只覺得王爺來訪與小姐而言必然是極爲開心地事。如此,竟是全然忘了初來乍到那日的小心翼翼,一路跑着便向小姐的閨房奔去。
及至走進去,方纔喘着粗氣道:“小姐,王爺來了,王爺來看望小姐了。”那時,小姐風寒初愈,王爺又是跑來看望,她心內覺着這位王爺對待小姐實是貼心。
然而那時的青韶卻是未有過多波瀾,只莞爾一笑隨意追問道:“王爺獨身一人麼?”
“還有王爺身邊的……身邊的……”盈兒想了許久仍是想不起來那人的名字喚做什麼,如此糾結了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倒是青韶放下手中的刺繡,定定的瞧着她。
那時盈兒全不懂得,小姐是在等她說出一個名字。然後,這一顆心便可以鮮花般綻放。
最終,盈兒只得揪了稍微準確的詞彙形容道:“就是那位常常一襲青衫的男子。”
“嗯。”青韶微微點頭,“我這就過去。”
時隔多年,盈兒乍然想起,方纔覺得那一日的小姐同往常並無其二。只是在確認了那人之後,頃刻真正的明媚開朗起來。
盈兒印象較爲深刻的卻是王妃尤爲珍視的那把摺扇,她亦曾湊着王妃發呆的時辰細細瞧見過,並無特別,隻字跡俊雅,扇面繪了清涼的竹林,看來愈發妥帖,卻也難免落了俗套。只王妃時時握在手中,尤爲珍視。
那時,她依是覺着王爺與王妃果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卻也是在時光久遠之後,她後知後覺的想起,那一日那情景來。
王爺溫和地笑着打外面回來,看來心情甚好的模樣。
“王爺今日可是得了什麼新鮮玩意,這麼高興?”
“自然!”王爺點點頭,笑容愈發和煦溫暖。“你且看看再說。”說罷,便將手中之物遞與王妃。
王妃久久的凝着那把摺扇,只一遍一遍細細撫摸,彷彿是她最珍愛的東西。
那一日,王爺卻是再不多言便顧自離去。王妃卻也不致果真發呆便忘了禮數,到底是在王爺背影消失之際盈盈俯身道:“青韶多謝王爺!”
那是盈兒第一次亦是唯一一次聽見王妃與王爺自稱“青韶”。那種直截了當閨名的方式,盈兒自然曉得那番不同來。然而,亦是到了今日,她方纔明白,爲何王妃會爲何那般開心,只因那摺扇,許是那葉闌軍師的手筆。亦或,王妃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葉闌軍師的手筆。如此,方纔開心地難以自抑。
最近的一回,卻是在霽月還未曾出現在錦王府時。那時,葉闌軍師多少算是錦王府的常客,盈兒亦是常常得見,卻也並未覺得怎般。
直至那一日,府裡請來的大夫確診了葉傾雪的身子正正是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那一日,王妃的臉色一整日都不大好。第二日,便與王爺說了要與廟裡上香爲葉傾雪腹中的孩兒祈福。她心內只爲王妃鳴不平,爲何老天這般不公,王妃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能不給她一個孩子?
然而,仍是她忘卻了,那一日她開口告訴王妃,葉傾雪懷有身孕一個多月的時候,王妃的神情是淡淡的,彷彿只是平日裡她說她已經把膳食安排好一般。真正發生變化的卻是,在後花園裡與葉闌軍師的巧遇。
盈兒實難清楚記得那日王妃是怎樣的神情,卻清楚地記得葉闌軍師在望見王妃時,恭恭敬敬的那一個俯身。
他喚她,“王妃。”
他道,“微臣見過王妃。”
盈兒那時並不覺得什麼,今日裡想來,才猛然驚覺,被心心念唸的人一聲驚醒,彷彿提醒王妃莫忘了她自己身份一般。
那種感覺,大抵是比針尖刺在心上還要疼吧!